崔一虎固然看得是目瞪口呆,江逐流也看得心神蕩漾,他心道,《聊齋誌異》中所描寫的狐媚女子,大抵也不過如此。

再看趙莘,低聲輕吟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眼神恍惚間,竟似癡了一般。

眾人都沉浸紅衣少女營造的美妙氣氛中去,仿佛眼前全是她美麗的身影,耳邊全是她美妙的歌聲。

大廳內靜悄悄地,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良久,眾人才清醒過,他們發現,不知道何時,那五個少女竟然離去。

可是瑤琴已停,歌聲未歇。怎麽那紅衣少女的歌聲還在耳邊縈繞著呢?

又過一會兒,不知道是誰率先喊道:“再來一個!”

“對!再來一個!”

大廳內一片應和聲。

老鴇笑嘻嘻地來到舞台中,對眾人說道:“既然各位眾位公子爺喜歡,我就讓她們再出來表演一個。”

丁首寧開口問道:“媽媽,剛才那紅衣少女可是香香姑娘?”

老鴇笑道:“回丁公子,剛才唱歌的那個紅衣少女名喚倩兒,其餘四個跳舞的白衣少女名叫梅兒、蘭兒、竹兒、菊兒,她們都是香香姑娘前的侍婢。”

眾人在吃一驚的同時,心中對香香的期待不由得又加了幾分。身前的侍婢一段歌舞就能把眾人迷得神魂顛倒,假如香香姑娘親自出馬,那又該是何等景象呢?

倩兒領著梅蘭竹菊四姐妹又唱了兩曲歌,跳了幾段舞,依然是精彩絕倫。可是由於眾人心目中存了對香香姑娘的向往,一時間再也沒有初見倩兒歌舞那種物我皆忘的感覺了。

江逐流算了算時間,此時距離丁首寧等人入席差不多一個時辰了。

倩兒舞完最後一曲,率領四姐妹向眾人施了一禮,躬身退下。

老鴇又笑嘻嘻地來到舞台中間。

“各位公子爺,累你們久等了。香香姑娘已經梳妝完畢,下麵由她為各位公子爺撫一曲高山流水。”

眾人精神大振,坐在後排的人更是深長了脖子向前遙望,想看看香香姑娘究竟是什麽樣子。

可是並沒有人從屏風後麵出來。

正詫異間,忽然屏風後麵傳來叮咚一聲琴響。這一聲叮咚仿佛九天之外的天籟之音,穿越時空的阻隔,傳入每個人的心底;又仿佛是從每個人心底響起,沿著經脈傳到耳膜,然後發散到體外,飄蕩在空氣之中。一時間眾人全都癡了,耳邊除了悠揚的琴聲,就是自己的心心跳聲和呼吸聲,除此之外,萬物皆無!

琴聲緩緩變化,音律逐漸轉疾。

靈動的音符不斷從心底響起,從天籟外傳來,從珠簾後飄來,眾人皆分辨不清,究竟是琴在響還是自己的心在響,是琴聲拂動了自己的心緒還是心緒引發琴聲。所有的前世記憶,所有的後世輪回,都一幕幕在眼前飄蕩,顯得無比真實,可是當伸手去抓的時候,偏偏又是幻影……

驀地,琴聲一收,萬物皆空。

良久,眾人清醒過來,發現每個人都跪倒在地上,淚流滿麵。

又過了很久,老鴇又來到舞台中央,她臉上紅一塊綠一塊的,想來方才也痛哭失聲。

“各位公子爺,香香姑娘的表演到此結束。各位公子爺若還想再聽香香姑娘彈琴,請在明天這個時候再來。”

“什麽?”

眾人都紛紛抗議,花了這麽多銀子,就聽隔著屏風聽香香姑娘彈一首琴,就算完了?這也太過分了吧?最起碼也得讓見個人影吧?

老鴇心中暗笑,就是讓你們抗議呢,這樣才有大把的銀子賺。她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公子爺,稍安勿躁。香香姑娘也不是那麽不通情理的人,有感於我們洛陽才子的真誠,她特意給諸位一個機會。”

眾人都伸項傾聽。

“如果諸位公子爺誰對自己的才學有信心,則可以寫下自己最擅長的一首詩詞,讓奴家遞給香香姑娘。隻要入得香香姑娘的法眼,那麽這位公子爺不但自己可以進到珠簾裏麵去,而且還可以帶兩位朋友。”

眾人大喜,紛紛沒摩拳擦掌,吩咐老鴇筆墨侍候,仿佛自己一下筆,準能打動香香姑娘的芳心。

老鴇伸手阻攔道:“且慢,諸位公子爺,聽奴家把話說完。”

“媽媽你快說,我等還急著寫詩詞呢!”

“對呀,媽媽快講,休要耽誤香香姑娘與我等談心。”

老鴇一笑,繼續說道:“為了防止一些凡夫俗子耽誤香香姑娘的寶貴時間,我們春風樓特意加收一筆賞文費。對自己詩詞有信心的公子爺可以繳納三倍的台位費作為押金,假如各位公子爺的詩詞被入了香香姑娘的法眼,各位自可進去見香香姑娘,押金也全額退還。假如各位公子爺的詩詞被香香小姐退回,那麽各位公子爺不但不能見香香小姐,而且這押金就充做香香姑娘的賞文費,不再退還了。”

說道這裏,老鴇衝在場的人嫵媚地一笑,“我知道,眾位公子爺都是洛陽有名的才子,對自己的詩文一定非常有信心吧?”

雖然在場多數人是庸才,可是偏偏對自己的詩文有很強烈的信心。有些即使對自己詩文沒有信心,偏偏存了癩蛤蟆吃天鵝肉的念頭,萬一香香姑娘就是欣賞我的詩文,想結識於我呢?於是紛紛解囊掏出銀子交給老鴇。

老鴇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一邊收著銀子一邊高聲吩咐大茶壺,“快來,給公子爺準備筆墨紙硯。”

當然,也有少數人或囊中羞澀交不起押金,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草包,這些人其無聲息地退出大廳,即使這樣,被老鴇看到眼裏,還少不得罵一句“窮鬼、吝嗇鬼!”

江逐流本不想見香香姑娘,因為太邪門了,一曲普普通通的《高山流水》竟然被她演繹出如此的魔力。當他聽到香香姑娘的琴聲時,思緒竟然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另外的世界,想起了他白發蒼蒼的母親,想起他暗戀許久的戀人杜娟。

可是崔一虎和趙莘都堅持要去見上香香姑娘一麵,就這樣離去太不甘心了。崔一虎一邊交著押金,一邊提著筆往宣紙上寫他的著名詩篇。

“遠看寶塔黑乎乎……”

江逐流腦袋一暈,大哥,還來啊?拜托你老人家換一首行不?

再看崔一虎的字,忽大忽小,忽而象久別的小夫妻重逢擁抱在一起擠得難舍難分,忽而又象兩個上海男人打架,在一萬米開外張牙舞爪地呐喊偏偏誰也不肯靠近誰一步。

額滴神啊!江逐流抱著腦袋痛苦地想,崔老大這字拿到解放前,能把齊白石老人畫畫的飯碗給搶了,那每一個字都是一隻上好的螃蟹啊。

趙莘在旁邊看著崔一虎的字也忍俊不住,這樣的字,這樣的詩,假如香香姑娘能看上,那崔一虎家的祖墳上得冒多少股青煙兒啊?

江逐流悄悄向趙莘使個眼色,意思是老三,你來寫?

趙莘指了指自己,擺了擺手,意思是說自己有自知之明,還是不寫為妙。

江逐流苦笑一下,為了把崔一虎的銀子省下來,還是他來寫吧。

“大哥,你看你,怎麽又親自動手了?”江逐流笑嗬嗬地按住了崔一虎的手,不讓他繼續寫下去,“小弟給你說了嘛,有事小弟負其勞。這種小事讓我們當小弟的動手就行了。”

崔一虎仰頭看了看江逐流顯得頗不放心的樣子。

江逐流又一笑,道:“大哥,不相信我?怕你那幾百兩押金飛了?”

“狗屁!”崔一虎象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別說是幾百兩銀子,就是幾千兩幾萬兩銀子俺老崔也沒有放在眼裏。”

頓了一頓,他可憐巴巴地說道:“江老二,俺隻是太想見香香姑娘了。俺擔心你這伊洛書院的上舍生的詩詞香香姑娘看不入眼,那麽今日我們不就見不到香香姑娘了嗎?”

江逐流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哥,你不想想我是誰的小弟?崔一虎崔大才子的小弟。假如我的詩詞功夫不過關,大哥你能收我做小弟嗎?香香姑娘誰的詩詞都可能看不入眼,唯獨不可能看不入眼崔一虎小弟的詩詞啊!”

“著啊!”崔一虎咧開大嘴笑了,“是這個理兒。今日表現的機會就讓給你了!”

趙莘在旁邊暗自偷樂,心說這個二哥真是太損,總是逗缺心眼兒的大哥。

江逐流提起筆來,用中規中矩地正楷寫出了那首《水調歌頭》,他不是不記得其他詩詞,隻是暫時不想寫出。這些都是他的獨門暗器,露出來的越少越好。

交上詩詞後,又等了半個時辰,香香姑娘的侍婢梅兒從屏風後麵拿著一個名單出來。她俏盈盈地說道:“各位公子爺,你們的詩詞我家香香小姐已經看過了。下麵我宣布過名字的人可以帶兩個朋友隨我見我家香香小姐。”

所有人都麵露期待之色,同時還不忘用鄙夷地眼光看著另外桌子上的人,意思是說香香小姐所選的人非我莫屬了,爾等沒戲,還是回去吧。

梅兒看到眾人有趣兒的神情淺淺一笑,直把眾人的魂魄都笑飛了。一個侍婢就可以一笑傾城,那麽香香姑娘笑起來還不得讓天塌地陷啊?

“第一位,洛陽縣主簿梅堯臣梅先生。”

隻見最裏麵一張東側一個台子上立起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青衣書生,含笑著向大家拱手。

江逐流一愣,梅堯臣?這位相貌普通的青衣書生竟然是宋朝大名鼎鼎的詩人梅堯臣?而且他還竟然在洛陽當主簿?

南宋朝著名詩人陸遊就對梅堯臣特別推崇,江逐流記得,陸遊在《梅聖俞別集序》中,曾舉歐陽修文、蔡襄書、梅堯臣詩“三者鼎立,各自名家”。

天!穿越這麽久,終於見到真正的大文豪了。江逐流暗自慶幸,幸虧他沒有抄襲梅堯臣的詩。

有人就發出憤憤不平地聲音,什麽梅堯臣,看他也很普通嘛。香香姑娘憑什麽選中他的詩呢?莫非香香姑娘的風寒還沒有好透?

梅兒不理會眾人的議論,又張口道:“第二位,伊洛學院上舍生江舟。”

江逐流正在發怔,他還沒有見到梅堯臣的震驚中慶幸過來。崔一虎一把就江逐流拽了起來,哈哈大笑著向眾人介紹:“這位就是俺兄弟江舟,詩做得不好,讓大家見笑了。”

崔一虎還想繼續說,趙莘一把把他拽了下來,低聲說道:“你就少說幾句吧。”

崔一虎迷惑不解地看著趙莘,不明白他為什拽自己坐下,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噢,我知道了,趙老三,你一定是因為江老二沒有拿第一而不開心吧?俺早說了,讓俺寫吧,江老二偏偏搶著要寫。你看看,現在第一讓那梅老頭拿走了吧!”

趙莘徹底無語。

江逐流向眾人拱了拱手,坐了下來。

又是一片不平的聲音。

“第三位,江南西路廬陵人歐陽修。”梅兒繼續說道。

江逐流一下子又站了起來。

趙莘連忙把他拉了下來。江二哥也是,搞什麽搞?剛才念你的名字你不站起來,現在不念你的名字你倒站了起來。

江逐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著脖子向周圍張望,想看看大名鼎鼎的究竟是何模樣。

最裏麵西側右首的台子邊站起一個白衣書生,麵目俊朗,年紀和江逐流相仿。他拱手道:“多謝香香姑娘抬愛!”

江逐流目不轉睛地盯著歐陽修,似乎想要把他的相貌刻在自己腦海裏。

歐陽修,北宋時期政治家、文學家、散文家和詩人。唐宋八大家之一,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重要的地位。他大力倡導詩文革新運動,改革了唐末到宋初的形式主義文風和詩風,取得了顯著成績。由於他在政治上的地位和散文創作上的巨大成就,使他在宋代的地位有似於唐代的韓愈,蘇軾曾在《居士集敘》中說“天下翕然師尊之”。他薦拔和指導了王安石、曾鞏、蘇洵、蘇軾、蘇轍等散文家,對他們的散文創作發生過很大的影響。其中,蘇軾最出色地繼承和發展了他所開創的一代文風。北宋以及南宋後很多文人學者都很稱讚他的散文的平易風格。他的文風,還一直影響到元、明、清各代。

江逐流腦海中所有關於歐陽修的記憶都紛至遝來,每一個記憶都讓他無比激動。他沒有想到,竟然能在洛陽碰到歐陽修,而且他憑借著一首抄襲“後人”蘇軾的詞竟然位列歐陽修之前,真他娘的太不可思議了!

梅堯臣,歐陽修,接下來會是誰呢?蔡襄?既然梅堯臣,歐陽修都過來了,蔡襄會不會出現呢?要不是晏殊?是範仲淹?江逐流絞盡腦汁地想,還有什麽同時代的大文豪會出現在這裏。

“第四位,丁首寧丁公子。第五位,王汝城王公子。”

梅兒合上名冊,笑著說道:“以上五位公子可以選兩位同伴跟奴婢去見我家香香小姐。至於其他公子爺,奴婢在這裏代我家香香小姐向你們說一句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