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章

差役尋找不到江逐流,立即快馬加鞭趕回永定陵,向夏守恩稟告。夏守恩正在率領著兵丁把工匠和民夫按隸屬分好,準備按照花名冊清點,忽然聽到江逐流無緣無故失蹤,不由得心中大惶。他讓手下立即停止清點工匠,率領大半兵卒,分幾個方向去尋找江逐流。

夏守恩叮囑手下道,一見到承事郎大人,不管他怎麽說,都一定要把他帶回來,不得有誤。

一眾手下領命而去,夏守恩則騎著一匹快馬,趕回永安縣別衙。

到了別衙之中,夏守恩立即召集別衙裏的差役,全體出動,在縣城範圍內尋找江逐流。差役們領命而去,在永安縣四處尋找江逐流的蹤影,即使是永安縣衙門,他們也都沒有放過。終於,在三個時辰後,別衙的差役在圓融寺的菜園裏找到了江逐流,原來他在菜園裏陪李金寶父女一起勞作。

聽了差役的回報,夏守恩這個氣啊。好端端一個七品承事郎,沒有和一個臭菜匠去種什麽菜蔬,不是吃飽了撐的嗎?白白耽誤了他在永定陵清點工匠功夫。

不過夏守恩也暗自鬆了一口氣,隻要江逐流不是得到永定陵冒水的消息到京城去報告了,管他是種花還是種菜,都不幹緊。

“你們這些蠢材,怎麽不把承事郎大人請回來?”夏守恩把氣撒在差役們的身上。

“監工使大人,承事郎大人不肯隨小人們回來。小人們也沒有辦法啊!”差役們苦著臉說道。監工使是大人,承事郎也是大人,夾在兩位大人之間受夾板氣地滋味可不好過。

夏守恩又罵了一聲,帶著差役匆匆趕往圓融寺。

其實天色已晚,江逐流還陪著李金寶、李雯雯父女在菜園裏勞作,倒也是其樂融融,一副和諧無比的田園風光。

“江承事郎,好一份閑情逸致啊!”

夏守恩笑語盈盈地站在江逐流麵前。方才那股怒色全然不見。

江逐流從地裏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驚訝道:“監工使大人,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夏守恩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差役們不懂事嗎?連請承事郎大人回去的話都說不好,無奈之下,本使隻好親自前來,邀請江承事郎的大駕回衙。”

從職品上來說,夏守恩的監工使屬於正六品,和山陵都監雷允恭職位相平。恰恰高於江逐流的正七品。所以,雖然江逐流和夏守恩互不隸屬,江逐流目前職責是為夏守恩的皇陵修繕提供錢糧,但是夏守恩親自過來相請,江逐流不能不給些麵子。

跟隨夏守恩回到別衙,來到東正廳,邢中和正呆呆地坐在窗戶旁,雙手抓著頭發。兩眼呆滯地望著窗外。口中喃喃自語道:“為什麽,為什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夏守恩歎了一口氣。對差役道:“你等先把少監大人送回去歇息,再去延請永安縣最有名地杏林國手,為少監大人把一下脈,開一些安神補腦地湯藥回來。”

兩個差役立刻上前,攙扶著邢中和回去。

江逐流驚訝道:“監工使大人,少監大人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地怎麽變成這等模樣?”

夏守恩臉色微沉,對江逐流說道:“這也正是本使把承事郎大人邀回別衙的原因。方才在外麵,人多嘴雜,說話不方便。現在本使可以告訴你,今日下午,在永定陵下宮之處掘出泉水,少監大人就是驚嚇過度,才成這般模樣!”

“什麽?”江逐流驚叫一聲,後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不可能吧?少監大人不是經過勘測,證實下宮乃龍穴之穴,怎麽會有亂泉呢?”

夏守恩看了江逐流的反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看來江承事郎的確是沒有得到下宮冒水的消息,否則也不會有如此震驚的神情。

“唉,這個先不講它!”夏守恩擺手說道:“本使已經遣派差役向山陵使丁相稟告。承事郎大人,從即日起,在沒有得到丁相和都監大人的口諭之前,本使希望承事郎大人能陪同本使一同晝夜居住在永定陵,時刻監測下宮處泉水地變化,至於其他事情,本使自會安排他人去做。”

夏守恩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說從今天開始,江逐流就得時時刻刻呆在永定陵皇陵工地上。換句話說,江逐流等於被軟禁在永定陵的工地上,至少是在沒有得到丁謂和雷允恭的指令前,夏守恩是不會讓江逐流離開永定陵的,以免他走漏消息。

江逐流手扶桌案,雙目直視夏守恩,哂笑道:“監工使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意欲圈禁下官不成?”

夏守恩沒有想到江逐流說話竟然會這麽直來直去,一點轉的餘地都沒有。他尷尬地笑了笑,抱歉道:“承事郎大人勿要生氣,本使也確實是沒有別的辦法。待到這場風波過後,本使一定向承事郎大人賠禮道歉。不過目下麽,承事郎大人必須依照本使的法令,否則,若是跟本使鬧出什麽誤會,平白讓下麵人笑話。”

夏守恩這話表麵上看是先禮後兵,實際上等同於裸地威脅。

江逐流用力一拍桌案,怒聲喝道:“好你個夏守恩,等日後本承事郎見了聖上,一定要參你一本。”

夏守恩冷冷一笑,道:“江承事郎,那是日後地事情了,不過眼下,你必須遵照本使的法度。”

說道這裏,夏守恩高聲對外麵喊道:“來人,給本使好生照看承事郎大人,勿要讓承事郎大人受半點委屈。”

立刻從外麵進了四個膀大腰圓的護衛,這幾個人都是夏守恩從工部帶來地心腹。在執行夏守恩的命令上向來是不折不扣。他們進房之後,立刻分左右站立在門口,虎視眈眈地看著江逐流。

夏守恩笑眯眯衝

拱了拱手道:“江承事郎,你就暫時受些委屈吧。”

說罷,夏守恩轉身出門,去看望老友邢中和,無論邢中和日後是生是死,目前可不能讓他受病痛的折磨。

江逐流見夏守恩出去。他也跟著站了起來。那四個護衛立刻並排站在門口。阻擋住江逐流的去路。

江逐流冷聲喝道:“這裏乃都監大人的官署,本官要回隔壁,總是可以吧?”說著,他伸開雙臂硬生生地分開兩個護衛,從中間穿了過來。

四個護衛互相看了看,連忙緊跟上去,陪著江逐流來到隔壁的東偏廳門口。

江逐流推門進去。見四個護衛也要跟進來,江逐流抬手就給了為首的護衛一個嘴巴:“爾等是什麽狗東西,未經本官允許,也敢進本官的官署嗎?都給我在門外侯著!”

為首護衛無端挨了一個嘴巴,卻不敢反抗。雖然說他們有監工使夏守恩地命令,可畢竟江逐流是朝廷命官,他們隻是不入流地差役。隻要江逐流不違背監工使夏守恩地吩咐,離開別衙。他們受少許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江逐流重重地關上房門。把四個護衛關在外邊。這時候,他臉上的怒色忽然間不見了,相反。看江逐流的神情,幾乎是想放聲大笑。為什麽?因為他覺得,這場戲演得太精彩了。先不說把邢中和與雷允恭拉進陷阱,單說今日糊弄監工使夏守恩,就讓江逐流很有成就感。

原來,江逐流並不是不知道下宮掘出亂泉的事情。在夏守恩派人來尋找他之前,江逐流就得到了消息,永定陵的下宮內的水脈真的被夏守恩掘開了。

那麽向江逐流通風報信地是誰?李金寶的兒子,李成剛。當時下宮泉水冒出之後,場麵亂哄哄的,後來夏守恩雖然控製住了場麵,但是卻不得不派工匠民夫到地麵上運送防水材料下來砌防水牆。李成剛就跟隨著這些民夫工匠混上了地麵。

當時的情況下,夏守恩並沒有特意派人監控這些回到地麵上的民夫工匠。因為永定陵麵積雖然大,但是四周都有兵丁把守,沒有手令、手諭,任何民夫工匠都不得擅自出入。所以夏守恩並不虞下宮冒水的消息被這些民夫工匠傳出去——出不了皇陵,消息又能傳到什麽地方去呢?

可是夏守恩卻沒有想到,李成剛手中竟然有江逐流留下來的手令。雖然夏守恩是監工使,目下實際督管永定陵的修建,可是江逐流畢竟是山陵使司別衙名義上地主官,而且還負責往永定陵運送給養。因此,手持加蓋了山陵使承事郎大印地手令,照樣可以自由出入永定陵。江逐流當日就是算到如果永定陵下宮掘出水脈,夏守恩很可能會封鎖陵區以防止消息外泄,就特意留給李成剛一個手令,以供他伺機混出皇陵,去向他稟告。

李成剛拿著江逐流的手令,從皇陵的馬廄中牽了一匹快馬,暢通無阻地出了皇陵,趕回永安縣山陵使司別衙,向江逐流稟告皇陵下宮水脈被掘開地消息。

江逐流聽後又驚又喜,皇陵水脈一出,邢中和、雷允恭乃至丁謂,全部要受牽連。所謂樹倒猢猻散,隻要丁謂一倒,什麽狗屁丁黨,還不立刻煙消雲散?

可是江逐流又知道,丁謂和雷允恭等人一定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的,雖然掘出了水脈,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掩飾過去的。在事關他們生死存亡的大事上,無論他們做出什麽卑鄙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所以,江逐流決定,必須派人在第一時間內,把皇陵下宮掘出水脈的消息送到皇宮,讓小皇帝趙禎和劉太後知道。

那麽派誰去呢?眼下江逐流最信任的人就是李金寶父子。李成剛既然從皇陵中混出來了,就不可能再回皇陵去了。因為夏守恩隻要多一個心眼兒,查驗一下皇陵出入記錄,就可以知道在事發的當時,李成剛溜出了皇陵。既然如此,江逐流不如順水推舟,直接派李成剛回京城去通報這件事情。

主意打定之後,江逐流立刻寫了一封信函,交給李成剛,讓他立刻趕往京城,找到內侍副總管陳琳的私宅,把這封信函交給陳琳,由陳琳轉交給皇上和太後。這也是江逐流目前所能想出的最穩妥的辦法。信函交給任何官員,都不能保證送交到皇上和太後之手,隻有陳琳這樣時刻陪伴在小皇帝趙禎身邊的親信太監,才有可能把這封信函交給皇上。

李成剛拿著信函裝入懷內,快馬加鞭趕往京城汴梁。

江逐流這邊卻在故布疑陣,為李成剛爭取時間。他知道,永定陵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夏守恩一定派人通知他與邢中和。那麽他一旦躲避起來,讓夏守恩找不到他,會是什麽樣的情況?

夏守恩一定會大驚失色,以為江逐流提前得到了下宮冒水的消息,所以必然會把清查工匠民夫的事情放下來,全力尋找江逐流的蹤影,甚至會派人往京城方向追趕江逐流。這樣一來回折騰,即使夏守恩最後找到江逐流,已經是幾個時辰後了。這時候即使夏守恩發現李成剛失去蹤影,再派人去尋找李成剛,又如何來得及啊?況且,幾個時辰後天色已經完全黑暗下來,要想清點皇陵上的民夫工匠隻有等到第二天了,而第二天,恐怕李成剛已經在內侍副總管陳琳的院子裏了吧?

果不其然,事情就按照江逐流事先籌劃的方向發展。夏守恩把所以精力都放在搜尋江逐流的身上,錯過了追回李成剛的最好時機。所以,縱然夏守恩現在把江逐流軟禁起來,最終結果也不過是竹籃子打水而已。

江逐流這一招明修棧道之計,讓夏守恩的一切布置都淪為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