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帥司衙門,兩旁軍卒林立,戒備森嚴。

一馬飛奔而至。

一黑衣人翻身下馬,向上來阻攔的軍卒亮了一下腰牌,軍卒立刻閃開。

黑衣人把扔到軍卒手中,口中喝道:“替我拴馬。”旋即快步奔入安撫使衙門。

帥司衙門內,一高大身影背門而立。

“畢大人,陽縣丞江舟貼出告示,六日後公審方魁公子的案子。”黑衣人單膝跪地低頭稟告道。

“哦?本使知道。”高大身影並不轉身,隻是輕聲問道:“那方魁又怎麽說?”

“畢大人,方魁公子誌在必勝。他懇請大人到公審那天前往陽縣壓陣。如果大人能提前給陽縣丞江逐流一封手書,則是再好不過了。”

高大身影怒哼一聲道:“那江舟區區一個八品縣丞,用得著本使修書於他嗎?你拿著安撫使衙門的腰牌去見他便是。你就告訴江舟,本使六日後要親臨陽,觀看他審理方魁的官司,讓他好自為之!”

“遵命!屬下這就過去!”

黑衣人退了出去。

高大身影這才轉過身來,好一個威武的中年漢子。此人正是京畿道安撫使畢常,曾是天雄知軍陳堯谘的下屬。

畢常手指輕叩桌麵,口中自語道:“官司馬上就要開審了。怎麽陳公還沒有書信過來?”

京畿道水運碼頭,隻見汴渠中一小船借著西北風勢順流而下,箭一般向碼頭衝來,眼見要撞上碼頭,忽然一根長竹伸了出來,在碼頭地石階上輕輕一點,船勢頓時緩了下來,象一片樹葉一般輕飄飄地靠上碼頭。

船頭上立有一灰衣人。不待小船係上纜繩,便從船頭躍上碼頭的石階,飛一般向碼頭東側的漕司衙門奔去。

轉運使田方安身材臃腫、腦袋癡肥,身上的官袍仿佛是比他身材小了兩號,硬被套上去一般。方才那灰衣人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前。

“六日後當著全縣百姓的麵公審?這個江舟,倒是敢想點子!”田方安油光滿麵的臉上的笑容頗令人玩味。

“你回去轉告方磊。說本使六日後必到。”田方安對灰衣人道:“讓方磊不必擔心。”

“是!屬下一定轉告。”灰衣人答道:“田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田方安沉思一下,從書案上拿起一張名刺遞給灰衣人道:“你拿著本使的名刺去見陽縣丞江舟,說本使很關心方磊地官司,希望他好生審理,勿要讓本使失望。”

“是!田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灰衣人走後,田方安拿起書案上的一封信沉思起來。這封信乃宰相丁謂手書,上麵隻有四個字:天子門生。

“丁相究竟是打什麽啞謎呢?真是讓人費解?”

田方安用手摸著癡肥的下巴,再費力地猜測著丁謂的心思。

京畿道憲司衙門,一獐頭鼠目之人身著提點刑獄使官服。昂首倨坐在正堂之上,他身旁。司法參軍柴觀正恭恭敬敬地陪坐在一旁。

這獐頭鼠目之官員正是京畿道提點刑獄副使黃章,瞧他的長相倒也人如其名。

“嘿嘿。”黃章嗓子裏發出一陣母雞打鳴的笑聲,道,“那江舟莫非是瘋了?竟然要當眾公審方家兩兄弟地官司,這豈不是一點回旋餘地都不留給漕司衙門和帥司衙門嗎?”

柴觀在旁邊賠笑道:“是呀!黃大人正好坐山觀虎鬥。看看是畢常安撫使和田方安轉運使哪個道行更高深一點。”

黃章點頭奸笑道:“如此絕佳地機會本使怎麽能錯過?柴觀,你去準備準備,六日後我們也要趕赴陽縣,督看江舟公審方魁、方磊兩兄弟的官司。”

張震前往天雄軍已經十八天了,卻還沒有回轉。這讓江逐流內心十分焦急,可是表麵上還得裝出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整個陽縣衙門都看著他呢。他不能亂,他一旦露出一絲慌亂的跡象,這方家兩位公子爭奪家產的案子就不用審理了。

江逐流歎了口氣,張震這老頭子究竟出了什麽事情了?行程這麽會延誤這麽長時間呢?兩日後,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就要公審了,他究竟該怎麽辦呢?

對於方魁和方磊的官司,江逐流心中雖然已經有計較,但是畢竟不是萬全之策,最保險的辦法則是師父張震拿到陳堯谘的手書,可是現在,再把希望寄托在師父張震身上顯然不太現實了。

江逐流看著麵前書案上一塊京畿道安撫司衙門的腰牌和一張京畿道轉運使田方安地名刺陷入了沉思。最後他一拍書案,看來還得從這兩樣東西上下功夫,讓方魁和方磊再往套子裏鑽上一鑽,這樣即使師父張震沒有回來,他也不用擔心了。

想到這裏,江逐流讓人把張保叫了過來。

“張大哥,待會兒你私下裏找一個信得過的兄弟,讓他換上便服,悄悄地到方磊府上去見方磊二公子,說本縣找他有要事相商,請到衙門裏來一趟。對了,讓方磊最好換一下衣服,不要穿地那麽惹眼。”

張保點頭領命而去。

一個半時辰後,方磊一身普通百姓的裝束悄悄地出現在思補堂內。

“方二公子,你可算來了!”江逐流一見方磊就大倒苦水,“你可知道,本縣這幾日所受地壓力之大。”

方磊詫異道:“縣丞大人,你身為陽縣的父母官,誰人敢給你壓力?”

“嘿,方二公子,你就莫要調笑我這小小的縣丞了!”江逐流苦笑道:“你與令兄打了六年多的官司,難道還不了解令兄本後的勢力麽?”

江逐流說著,把安撫使衙門的腰牌遞給了方磊。

方磊接過腰牌一看,冷笑道:

還是不死心,竟然又動用了帥司的力量。”

他把腰牌塞給江逐流,斜眼問道:“縣丞大人,那你是怎麽樣的打算?不會讓方磊使了近千吊的銅錢,你又打退堂鼓了吧?”

江逐流苦笑道:“不打退堂鼓又怎麽辦?安撫使畢常畢大人可不是我這個區區的八品縣丞能扛得起的。”

江逐流正了正衣冠,躬身對方磊拜了下去,“方二公子,本縣這次對不住你了。你和令兄方大公子勢力雄厚,哪一方都不是我江逐流能得罪得起的,所以你們的官司我不打算審了。明日江某就掛冠而去,不再擔任這個窩囊的縣丞了。”

“什麽?”方磊一下子急了,“縣丞大人,你怎麽能臨陣而逃呢?且不說方磊花費那近前吊的冤枉銅錢,方磊這邊已經請了轉運使田方安大人過來為方磊助威,你這一走,讓方磊如何向田大人交代?”

“方二公子的老泰山和田大人交好,田大人自然不會因為這區區小事和方二公子動氣。”江逐流拱手說道:“江舟真的對不住了,方二公子!”

“對不住?”方磊冷笑起來,“三勝六平兩負,陽縣多少人在笑話方磊。方磊實指望大人這次出手替方磊挽回麵子,那曾想到縣丞大人竟然會撒手而去。江縣丞,你就不怕你這一去得罪了方磊麽?”

江逐流哭喪著臉說道:“方二公子。江舟何曾願意得罪方二公子啊,可是不得罪方二公子就要得罪方大公子,江舟根基淺薄,你和令兄我誰都得罪不起,所以隻好兩方都不得罪,我不審理你們地官司了,我辭官不做總可以了吧?”

方磊哂笑道:“江縣丞,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倒好。你可曾想過。你的所謂兩方都不得罪實際上卻是兩方都得罪,與其這樣,不如你隻得罪一方來的好一些。”

江逐流一下子愣在那裏,過了半天才喃喃說道:“兩方都不得罪實際上是兩方都得罪?”

“當然!”方磊含笑看著江逐流,“縣丞大人隻能選擇一方,這樣還能撈一些好處。”

江逐流沉思半天。這才咬牙道:“既然如此,本縣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對!這才是男兒本色!”方磊伸著拇指讚道。

“不過,方二公子,本縣可不可以給你打個商量?”江逐流剛挺直的腰杆又塌下去了。

“什麽商量?”方磊道:“縣丞大人你且講來。”

江逐流沉吟道:“方二公子,你也知道,令兄背後勢力龐大,本縣實在不敢過分得罪,因此你和令兄分家產麽,本縣隻能在保證平分的基礎上,讓方二公子比令兄稍微占一些便宜。”

“這個啊?無妨!”方磊含笑道:“方磊隻求占得上風即可。我先前不是說過嗎。隻要是比家兄多,哪怕是多分上一隻茶杯。方磊也心滿意足。”

“方二公子如此通情達理,體諒本縣。本縣就放心了。”江逐流拱手答謝,然後又有點不放心地說道:“不過,方二公子,萬一兩日後本縣這樣分了,你又覺得占的上風不夠多怎麽辦?到時候我可是既得罪了令兄,也得罪了你啊。”

“怎麽會呢?”方磊搖頭道:“縣丞大人,方磊是那樣的人麽?”

江逐流道:“方二公子本來不是那樣地人。但是我怕公審的當天,方二公子見了令兄情緒激動。一旦發生言語的衝突,吵鬧的失去了理智。那麽方二公子可能就會把今日之話拋到九霄雲外了。所謂為求穩妥起見,本縣希望方二公子能夠給本縣立個字據,表示隻要對令兄多一點東西,就服從本縣的判決。否則,本縣也不去費心費力地去做那等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明日就選擇掛冠而去好了。”

“哎,縣丞大人何須掛冠?”方磊笑道:“方磊給你寫這個字據便是。”

“那,本縣再次謝過方二公子。”

江逐流躬身拜謝,然後提起筆刷刷地寫下方才地話語,讓方磊簽名畫押。

方磊看了看,正是方才所說的意思,就提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上名字。

“方二公子,你就安心回去吧,兩日後本縣一定讓方二公子滿意!”江逐流親熱地拍了拍方磊的肩膀,又小心地囑咐道:“待會兒你出去的時候還走側門,小心不要讓人看到。”

方磊含笑拱手道:“方磊省得。拜托縣丞大人了。”

送走方磊之後,江逐流又讓張保派人把方魁請到縣衙,又表演了一下要掛冠而去的老把戲。

方魁已經下了血本,花了一千二百多吊銅錢,如何能放江逐流離去,最後方魁雖然成功說服江逐流留下審理官司,但是也立下了字據。由於前麵的官司中,方魁以三勝六平兩負領先,這次的官司倒也沒有過分的強求要占很大的上風,能比方磊多出一點器物方魁也就心滿意足了。

送走方魁後,張保這邊正要休息,那邊江逐流又把他請了過來。

“張大哥,你還不能休息,我這邊還有事情要交給你辦理呢!”江逐流含笑道。他知道張保這幾日按照他的吩咐暗中查訪興國寺地案子累壞了,但是現在正是關鍵時期,張保再累江逐流還得指靠著他。

“縣丞大人盡管吩咐。”張保強打精神說道。

“嗬嗬,張大哥,熬過這兩日就好了。”江逐流為張保打氣,然後低聲交代道:“你明日帶幾個衙役,拿著幾把鐵鍁……”

張保雖然不明白江逐流如此交代的用意,還是領命去辦了。

張保走後,江逐流又把郭鬆請了過來。

“郭大哥,明日你帶人到馬道口地空地上搭建兩個大帳,其中一個裏麵要架設幾個大火盆,準備好幹柴,我後日要用。”江逐流吩咐道。

“縣丞大人,屬下明日一定辦好!”郭鬆也領命而去。

安排好這一切,江逐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現在他已經是弦上之箭,就等著擊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