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鬥文比賽馬上就要開始,沿河村和江村所有村民都把目光注視在江逐流身上。這第三場比賽,他還能贏下來嗎?

江逐流卻根本沒有打算贏。他打算好了,第三場比賽一定要輸。他現在考慮的是怎麽樣做才能輸的既漂亮又自然,讓人看不出一點痕跡。

江村有一千多畝水澆地,沿著從南到北方向分布在下秦河兩岸。南邊是平原地區,土地肥沃,族長江金川的五百畝土地都分布在南端。北端的土地貧瘠,江村其餘村民的土地都分布在北端,合起來也不過六百多畝。若在正常年份,雨水充沛,南邊肥沃的土地糧食產量自然就高。可是今年天氣大旱,北邊土地雖然貧瘠,但是地處下秦河上遊,用水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江逐流惱恨江金川老奸巨猾,有五百多畝水澆土地,卻和家裏隻有一畝半畝水澆地的農戶一樣,隻拿出十斤穀子。又見在江金川的授意之下,江金海和江金山竟然狠毒地逼迫江老四賣地交糧,江逐流就打算無論如何都要陰一下這個老東西。

現在機會來了,隻要江逐流想辦法輸了第三場比賽,那麽下秦河的水閘隻會開放八個時辰。而江逐流早已經計算好了,根據下秦河目前開閘放水的流量,八個時辰的水正好可以把上遊六百多畝貧瘠的土地澆完。當輪到江金川的時候,下秦河的水霸就該關閘了。

第三場鬥文比賽河內知縣劉飛鵬來親自宣布比賽規則。

“第三場鬥文的題目就是比賽填詞。由江村和沿河村各自派一名選手參賽,填詞的時限依然為一柱香的時間,詞牌名由劉某指定,將在比賽開始時宣布。若雙方選手都在一柱香內完成填詞,那麽將由劉某依據所填詞的優劣來判定勝負。若一方在規定時限內未能完成填詞而另一方完成,那麽未能完成填詞的一方直接判負。”

“現在請雙方代表指派選手入場。”

趙老太爺咳嗽了一聲,大聲道:“沿河村指定趙杭參賽。”

他把趙杭拉到身邊,嚴肅地叮囑道:“杭兒,待會兒你可要認真比賽,不要弱了我們沿河村的名頭。”

趙杭凝重地點了點頭,邁步走出涼棚。

江金川低聲問江文、江武兄弟,“你倆誰上場參賽?”

江文、江武一起搖頭。

“爺爺,我倆誰上去都不好。”江武亦低聲答道,“這場填詞,詞牌名一定是沿河村事先擬定好的。趙杭到時候隻要把他事先填好幾經推敲的詞寫出來就可以了。而我和哥哥無論誰上去,都需要新填一首詞。在一柱香時間內草草填就的詞,怎麽能和趙杭精心準備的詞相比呢?”

“對呀,”江文附和道,“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對於同一首詞的好壞向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即使我和弟弟倉促之間所填的詞水準超越趙杭所作,但是因為評判人是劉縣令,他隻要堅持說趙杭所做之詞水準高,那麽我們也隻能認輸啊。”

“奶奶的!”江金川罵了一句粗話,“這麽說來,無論如何我們不都輸定了嗎?那這場比賽還比什麽比啊?”

江武指了指江逐流,對江金川說道:“爺爺,還讓江舟那草包去比吧。前兩場比賽他走了狗屎運大出風頭,第三場比賽該殺殺他的威風了。”

“如此甚好!”江金川笑了起來。武兒的腦瓜子好使啊,再過幾年,怕江金山那老家夥也比不上武兒了。

“江舟,族裏決定第三場鬥文比賽還由你代表江村參賽。”江金川拉著江逐流的手語重心長地交代,“你一定要把握好這個難得的機會,替江村的叔叔伯伯們贏回這第三場來。”

“族長,我不擅長填詞,這第三場比賽還是由江文、江武兩位賢弟出麵為好。萬一我輸了怎麽辦啊?”

江逐流早就算準江文江武兄弟一定不會參加這場看著必輸的比賽,所以他就故意將了一軍,為的是在江金川麵前爭取更有利的條件。

“賢侄,休要過於自謙。前兩場比賽你不就是憑借著一己之力,戰勝了沿河村嗎?你放心去吧,無論輸贏都不會怪你。”

江金川那容得江逐流推脫。

江金川心中暗笑,臉上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走向場中。

“雙方選手到齊,現在宣布第三場鬥文比賽所用詞牌名為:《水調歌頭》,”劉飛鵬大手一揮,“來人,點香,比賽開始。”

一個小廝跑出來點燃香火。另外幾個小斯搬來兩張桌子,擺好筆墨紙硯,然後退下。

趙杭來到桌前,將清水注入青石硯台中,拿起鬆墨開始研磨。詞是趙杭早已經填好的,他此時隻要做出一邊研墨一邊凝神靜思的樣子就行了。等香燃燒到一半的時候,他才揮毫書寫出,這樣才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懷疑。

江逐流在那邊卻弄了個手忙腳亂。他練習書法的時候,都是用的現成的墨水,哪裏有過研墨的經曆啊。如果研墨耽誤時間過多,他想輸得漂亮一點的想法豈不是泡湯了嗎?

香燃燒到一半的時候,趙杭硯池裏的墨已經研磨好,他拿起狼毫筆在宣紙上奮筆疾書,轉眼間,一首精心填製的《水調歌頭》已經躍然紙上。

江逐流這邊卻不是很順利,硯池裏的墨不是水多了墨色發淡就是水太少墨色幹枯。等他把墨研磨好,香爐中的香隻剩下極短的一截了。

江逐流輕呼了一口氣,還好,沒有耽誤,時間剛剛好能讓他完成計劃。他提起筆來,快速地書寫起來。

猛然聽劉飛鵬開口喝道:“停!時間到!”

江逐流扭頭望去,隻見香火正好熄滅。而此時,一首《水調歌頭》他剛剛寫完了上闋。

有小廝過來把趙杭和江逐流桌上宣紙收過去交給劉飛鵬。

在一旁觀戰的眾人都圍了上來。

劉飛鵬將趙杭的詞攤開,入眼便是規規矩矩的顏體。顯然,趙杭在書法上下過苦功,這一手漂亮的顏體到也有顏真卿六分的神韻。隻見紙上寫到:

水調歌頭amp;#8226;寄人

枕上青絲細,窗外月牙低。可憐秋夢轉薄,中夜又披衣。吩咐幽思一縷,解我柔腸百結,提筆賦新詞。浸淚紅箋字,透紙十分癡。

書未盡,魂欲斷,影淒迷。紛紜世事難料,何處覓佳期?不管花開花落,但得兩心相守,遠信亦相知。許踐今冬約,踏雪折梅枝。

“好!趙賢侄不但書法漂亮,詞也填得極好。”

雖然是第二次見到這首詞,劉飛鵬還是禁不住喊了一聲好。他向圍觀的眾人品評道:“不意趙賢侄竟然有如此高雅詞句,實在難得啊!這首詞譴辭靈秀,用字生動。你們看,一個‘吩咐’把幽思寫動,一個‘透’字把心癡寫重。下闕的結句扣住寄人題意,信守承諾,折梅之約!通篇古樸典雅,有前唐詩風啊!”

劉飛鵬這評價顯然極為中肯,讓眾人心服口服。

劉飛鵬接著又展開江逐流的詞,他不由得咦了一聲。眾人隨著他目光看去,隻見宣紙上一種他們從沒有見過的字體。其字體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聯筆字如遊絲行空。

這是什麽字體?劉飛鵬臨過無數字帖,自詡眼力超人,竟然也看不出江逐流這字體師承哪一派別。

對江逐流的書法驚異尚未消散,劉飛鵬旋即又被江逐流的詞給吸引住了: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

劉飛鵬正看得心神激蕩,欲罷不能,沒有想到,江逐流的詞到了“轉朱”兩個字卻噶然而止。這就好比劉飛鵬饑腸轆轆地時候正拿著一隻鮮美的雞腿在啃,可是吃到一半的時候卻被人劈手搶去,能不讓他心急火燎嗎?

“江賢侄,你何故隻填了上闕,下闕卻隻寫了兩個字呢?”

“縣台大人,在下思慮愚鈍,剛剛把上闕填好,一柱香的時間就用完了。”

“原來如此啊。”劉飛鵬恍然大悟,“那麽你下闕考慮好了嗎?”

“已經考慮好了,隻是時間過緊。”

趙老太爺插口道:“劉賢侄,你看這第三場比賽的勝負?”

劉飛鵬這才想起來,原來第三場鬥文還沒有判斷勝負呢。

“嗬嗬,趙伯父,實在抱歉,小侄這便宣布。”

劉飛鵬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對眾人宣布道:

“若論評判詞的優劣,雖然江逐流隻寫了上闕,但是在氣度、意境、遣辭用字上顯然要勝過趙杭一籌。但是由於趙杭在規定時間內填完全詞,而江逐流隻填了上闕,依照定好的規矩,第三場鬥文大賽沿河村代表趙杭獲勝!”

雖然勝的並不光彩,但是畢竟是勝了,沿河村方麵響起一陣歡呼聲,隻是歡呼聲聽起來有些微弱,顯然底氣不足。

江村村民卻也沒有失敗的沮喪。江逐流已經贏了兩場,下秦河的水必須開足八個時辰。再說,第三場比賽江逐流可謂的是雖敗猶榮,連縣太爺都說江逐流的詞比趙杭寫得好呢!

在場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這場失敗竟然是江逐流精心策劃好的。他肚子裏裝了幾千首宋詞名家之作,隨便拉出一個,哪一個不比趙杭填的詞好?這首蘇軾的《水調歌頭》拿出來,趙杭自然是要甘拜下風啊。江逐流故意在時間快要耗盡的時候才開始動筆,隻寫出上闕,這樣既能證明他的詞比趙杭的好,有恰恰好輸掉這場比賽,讓江金川這個老東西的土地往水興歎。

比賽結果按照江逐流設想好的出來之後,連江逐流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一下。不愧是會計係的計算天才,連輸,也要輸得那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