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明一聽太後要召見自己,這下總算是解放了,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又酸又麻的雙膝,來到殿門口一拍任守忠的肩膀,苦笑著問道:“我說老任啊,你總算是露麵了!唉,我這覲見太後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宮廷禮儀、言談舉止等方麵的?”

任守忠上前一把就捂住了嶽明的嘴,急道:“我說嶽大人哎,這是在宮裏,你怎麽能叫我老任呢?讓別人聽見,我這小命可就沒了!記住了,以後凡是在宮裏一定要叫我叫我任公公。”然後臉一紅,頭一低,警惕地向左右看了看才小聲地道:“今天是太後在後宮召見你,不是在朝堂,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不過你進去之後不要亂看,我在前麵領著你,你看到我手裏的拂塵從左手換到右手的時候,就立即跪下……”

嶽明一看任守忠這般模樣,心裏一陣好笑,到了今天才算是露出了他自己的那副奴才嘴臉,一舉一動都透著萬分的謹慎和小心,和一個月前在金陵見到的那個江南應奉司堂堂的“任大人”真是判若兩人。

嶽明跟著任守忠進了大殿才發現,這座萬壽殿不愧是太後的寢宮,裏麵十分的寬闊,裝飾也極盡奢華奢侈,大殿裏的結構布局就好似衙門的正堂,最高處也設置著龍書案,看來是太後處理後宮事務的地方。他不敢亂看,跟著任守忠繞過正殿,一路踩著猩紅的地毯不停地向裏走。

走到地毯的盡頭,眼睛向兩旁一瞥,就發現左邊的一個偏殿裏有幾個大臣在裏麵正襟危坐著,頭一個就是那天在城外碼頭上見到的呂夷簡,再往呂夷簡的兩旁一看,參知政事王曾也在場,另外幾個他就不認識了。

這時嶽明突然發現任守忠架在胳膊上的拂塵一抖。他剛想下跪,卻見任守忠回頭微微一笑,小聲地說道:“嶽大人,還沒到呢,你先把鞋脫了!”

脫鞋,這是唱的哪一處?可他隨即就想到以前看書的時候,皇帝動不動就賜賞哪個大臣“著履上殿”。原來在這後宮見太後也得脫了鞋!既然如此,那就入鄉隨俗地脫吧。於是急忙脫下自己地那雙大棉鞋交給旁邊的一個小宮女,跟著任守忠就接著往裏走。

此時腳下已經不再是毛茸茸的猩紅地毯,而是成了質地精良、十分柔韌的明黃色的氈鋪,兩旁站著的宮女太監越來越多,一個個屏氣凝神,紋絲不動。靜悄悄的似乎都能聽見每個人地心跳,憑著感覺嶽明知道自己已經接近這大宋帝國最高權力的中樞要地了。

兩個人一直走到一個十分寬敞暖和地暖閣裏,這時任守忠手中的拂塵才在手中熟練地一交換,然後高聲唱道:“嶽明見駕嶽明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跪倒在地。學著電視上那些大臣叩見皇上的模樣,雙掌向上、額頭貼到掌心,朗聲說道:“臣嶽明叩見太後!”然後就靜靜地等著老太後在上麵說那些“免了,起來吧,賜坐”之類的客氣話。

哪知道過了半天也沒被叫起來,卻突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你就是嶽明?”

“正是微臣!”嶽明失望至極,看來自己還真是沒到了享受“免禮、賜坐”的規格,隻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聽著太後地聲音竟然又輕又細。雖然無法判斷年齡,可是跟他當初想像的那種說話沙啞的老太婆還是大不一樣。

這時突然聽見太後衝著外麵大聲道:“你們幾個也進來吧!”

太後地話音剛落。就見剛才在那個偏殿裏坐著地王曾等人魚貫而入。先是拜過太後。然後分兩側就規規矩矩地跪在了下麵。靜靜著等著太後發話。

嶽明心裏暗道。怎麽在這裏說個話就這麽費勁兒。這才剛剛跟自己打了個招呼。卻又叫進來這麽多人。沒想到太後對王曾和呂夷簡他們視而不見。接著對他說道:“金陵白蓮社裏通外國一案。王欽若已奏報朝廷。以哀家看來。你可居首功啊!”

嶽明沒想到太後竟然拿這件事作為開場白。仔細一聽她地口氣裏也沒有夾雜著譏諷地口氣。心裏不由得一鬆。急忙奏道:“這全是托了太後和皇上地洪福。微臣哪有半點兒功勞!”說完之後心裏突然也釀出一股酸溜溜地味道。真有點兒鄙視自己!

隻聽見太後微微“嗯”了一聲。接著道:“不過美中不足地是。此案雖然告破。可為那些西夏奸細在背後撐腰地人並沒有找到。實在是讓哀家有些不甘心啊!”

太後此話一出口。嶽明就發現站在他身旁地任守忠地兩腿突然顫抖了一下。估計現在這家夥地心裏是緊張到了極點。可是眼下他哪有功夫理會這些事。一聽太後如此感歎。語氣中似乎還藏著一絲地埋怨。立即想到了電視上大臣和皇帝對話地一貫套路。本來想著當場說出對朝廷稽查製度不滿地念頭瞬間就取消了。隻好違心地說道:“這都怪微臣偵察緝拿不力。還請太後治罪!”

看來太後對他的答話還算是滿意,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說道:“這不怪你,也怪不著王欽若,這裏麵也有朝廷的責任!如今我大宋和西夏正在開戰,敵人竟然能順利的偷越國境;這還不算,他們居然還能夠收買我大宋那麽多的官員為之效力,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那麽多的朝廷嚴禁外流地緊要物資竟然能被他們輕而易舉地就弄到手!這次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可是又有誰知道以前有多少東西都被他們運走了?”

嶽明暗自讚歎,誰說女人誤國,這個太後說地不是挺好嗎?不過跟這太後說話就是別扭,低著頭弓著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出,就是放屁也得分成一段一段的,這家夥影響思路地敏捷和腦細胞的正常運轉啊!

這時候太後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故意讓某些人聽見似的,隻聽她憤憤地說道:“太祖皇帝的時候,一個禦史台就能在兩年之內破獲了幾十起大案,其中不乏玩忽職守、營私舞弊、枉殺百姓和反叛謀逆者,可是如今朝廷有刑部、邢審院、大理寺和禦史台,地方上有提點刑獄司和各府、各州的通判,卻竟然讓那些西夏國的奸細和我大宋的那些狗官們串通一氣,多少年來朝廷竟然就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長此下去,哀家真不知道,我大宋的江山社稷究竟還能支撐多久!”

精辟啊,深刻啊,真知灼見啊!

嶽明在心裏一邊讚歎,一邊偷偷向上看了一眼,雖然有垂簾在麵前擋著,可是也隱隱地能看到裏麵坐著一位俏麗的中年美婦,原來不是老太婆!再一細看,就見太後身著一襲宮裝的裙衫,丹鳳三角眼,柳葉掉梢眉,皮膚細膩、麵色紅潤,雍容華貴的皇家氣質隱隱若現,哪裏有半點已為人母的樣子!

這是太後在發牢騷,自己當然不能隨聲附和,隻有靜聽的份,趁著這個功夫趕緊將酸麻的雙膝稍微向後挪了挪,這時就聽見太後話鋒一轉,衝著旁邊的那些人問道:“呂夷簡、王曾,你們高居相位卻不能未雨綢繆、防微杜漸,該當何罪啊!”

嶽明這才知道剛才那番話其實是對他們這幾個說的,他雖然歎服這個指桑罵槐的手段,可是這些天他在金陵跟著陸秉文和王欽若一起辦案,早就知道這王曾和呂夷簡是朝中兩個頭號的大忠臣,也知道當今的這個劉太後極其寵信一幫宦官和王欽若、丁渭等有名的奸佞小人,聽太後眼下的口氣,說不定這兩位老忠臣就要被當場治罪。

嶽明借此微微扭頭一看,但見呂夷簡和王曾果然是被羞得麵紅耳赤,王曾幹張了幾次口,就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最後看來實在憋得難受,他們倆彼此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齊聲道:“微臣身為宰執,我大宋朝出此大案,我等難辭其咎,請太後將臣等重重治罪或者罷免微臣,可是那墨衛一事……”

“二位老大人,不要再往下說了!”劉太後突然打斷了他們,“朝廷有了失察之處,軍機要務出了紕漏,讓敵人有了可乘之機,差點兒就動搖了國之根本,你們不竭盡全力地想辦法補救,卻開口要辭官,閉口就請求治罪。這就是你們的聖人教給你們的?這就是先帝臨終之時囑托給你們的?”

這些話句句誅心,將王曾和呂夷簡到了嗓子眼兒的話硬生生地給堵了回去。真是好手段啊!嶽明還想著接著聽下文呢,忽然就覺得身旁的人全都有些動作可疑,就連垂簾後麵的太後也似乎有些不正常了,情急之下嶽明抬頭一看,發現站在太後兩側的小宮女全都用手捂著鼻子,任守忠和王曾等一幹大臣全都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

“我這是怎麽了?”嶽明暗道,剛想仔細地看個究竟,突然感覺出了這是一股刺鼻的臭味,無意之中仔細一嗅發現這氣味竟出奇的熟悉,刹那間他就恍然大悟了。

這是自己大臭腳丫子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