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大賞（2）
這一次大會的評委中最有地位的無疑就是構成人江戶川亂步了，艾飛仔細的觀察著，這個號稱日本偵破小說之父的老人年紀在55歲左右，大大的禿腦門，徹底的八點二十的眉毛向兩邊耷拉著，鼻梁上架著一副黑邊的眼鏡，身著一套日本和服，走起路來倒是大步流星。在長穀川先生的介紹下，他在主席台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
接下來上場的就是橫溝正史和井上靖，這兩個人都算是日本現今文壇上數一數二的巨星級人物，尤其是後者，他專攻中國古文化的研究，簡直已經到了專家的級別；最後一個出現在主席台上的是井伏鱒二，說到這個人可能很多人不是很熟悉，但是提到他的一部代表作，有的人就會恍然大悟：《黑雨》。這部《黑雨》是日本曆史上第一部正麵表現廣島原子彈爆炸之後，民眾痛苦生活的長篇小說，甚至號稱“高達”之父的富野由悠季，也受到過黑雨的影響。
幾位資深評委落座，先是由江戶川亂步致辭：“諸位，午安！這一次鄙人作為構成人發起了百萬人小說大賞，算是一次破天荒的舉動，受到了無數人的關注，獎金的高額度是其中的一個方麵，日本民眾中蘊藏著巨大的能量，卻也是出於鄙人的意料之外的。所以，在評獎上也就更多的被人注意，任何一點點失誤都會被人無限放大，成為攻訐的借口。這也讓鄙人深深地嚐到了苦頭，自己的寫作被中斷不說，日以繼夜的審看來稿，弄得苦不堪言。內子不止一次的勸說，讓我把更多的來稿交由編輯審看，隻有他們認為可以通過初步選擇的，才交到我的手中。”
“…………不過，對於每一個寫作的人來說，即使小說的內容和形式上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卻也都是自己的心血，如果連這樣的辛苦也不願意付出的話，怎麽對得起那些為了自己的作品嘔心瀝血的作者呢？”
聽老人說到這裏，台下響起了掌聲。
“非常感謝。”江戶川亂步鞠躬行禮，這才繼續說道：“……作為評委和構成人，鄙人真心的希望所有的來稿都可以有一個良好的結局，但是，即使是鄙人有這樣的意願，也要考慮承受能力。畢竟這是一次比賽，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獲獎，在此，鄙人向所有沒有通過選擇的作品的作者道歉！因為鄙人的能力有限，不能盡撿珠玉，選拔的過程也難免有掛一漏萬之舉，請原諒。”
台下再一次響起了掌聲。艾飛還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覺得很有意思，周圍都是身穿西裝的男男女女，因為戰爭造成的生活品貧瘠讓來賓們看上去滿臉菜色，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唔，這樣的情況大約到51年的時候就可以得到改變了吧？依靠美國的力量，日本的經濟在最短的時間就走出了戰爭的陰霾，這樣說來的話，自己也應該加快腳步了呢！
他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見上麵的長穀川先生在大聲宣布：“獲得民眾小說類三等獎的是……鬆本清張殿！作品是《小倉日記》！”
在熱烈的掌聲中，一個身材瘦削的漢子從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站了起來，緩步走上主席台，在眾人的耳邊，回響起長穀川先生大聲朗讀的評委意見：“……鬆本様的作品從一個小小的公務員的角度出發，描寫了社會中最最不公平的一個細節——上級對下級的欺壓，甚至要讓後者以自己的妻子為祭禮！這對於現實世界是個多麽大的諷刺啊！”
“…………本來，憑借鬆本様的作品，是可以得到更高額度的獎項的，但是因為他也是從事報業職業的參選者，所以被評為的三等獎，這也算是身為同行的一種委屈了。”
“嗬嗬……”台下又是一陣輕笑。
“…………”
“下麵要頒發的是各類作品的一等獎得主。獲得民眾小說類一等獎的是……《早春》！作者，駒輝男様！”
“在駒輝男様的筆下，為讀者描繪了一幅在中國北方的早春圖卷，除了可以領會到很多人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中國鄉村文化的內涵之外，簡直可以作為到中國旅遊路線圖來拜讀了！因為以上的原因，這部作品被選為了一等獎！”
駒輝男是日本人中少見的大個子，國字臉，留著八字胡，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倒也是相貌堂堂，他走上主席台，在井上靖手中接過證書，給後者鞠了個躬，麵對著台下的來賓和鎂光燈，微笑致意：“非常感謝，感謝江戶川殿為這一次的大賞會典進行的辛苦工作，感謝井上靖殿為鄙人頒發這樣重要的獎項，感謝曾經在鄙人的創作和完成的過程中給過幫助和支持的諸君。”
“…………寫作這樣一個題材的故事，並且可以獲得更多人的認可，無疑是對鄙人的巨大鼓勵。我會更加的努力，寫出更多的作品——當然，在不會耽誤到我的醫生工作的同時。”
在笑聲中，駒輝男走下領獎台，接下來頒發的就是偵破類小說的一等獎了：“……第一屆百萬人小說大賞偵破類小說一等獎，《點與線》，艾飛様！”
在掌聲中，在同桌人驚訝的眼神中，艾飛緩緩的站了起來，舉步走上主席台：“……這一次的偵破小說的評選工作得到了江戶川殿和橫溝殿的熱切關注……”
看到這樣一個年輕人走上台來領獎，甚至連身為主持人的長穀川右衛門也有點驚訝，連本來應該繼續念下去的評獎致辭都忘記了：“呃……”還好，他總算反應了過來，在艾飛落落大方的麵對來賓站好的時候，他又開始了繼續念誦：“……作為兩位在日本文壇領先的……偵破小說的巨匠，江戶川殿和橫溝殿也認為，能夠在這樣短小的篇幅中進行這樣縝密的邏輯推演和偵破技巧，都很說明了作者對於生活的把握和細節的拿捏……”
一段本來文采飛揚的獲獎點評讓長穀川念得結結巴巴，減色不少。還好，艾飛對於這些卻不在乎，從同樣剛剛從驚訝中恢複過來的江戶川亂步手中接過證書，他也學著前麵幾位領獎者的樣子，笑眯眯的站到了舞台的中央，任由下麵的記者猛烈的拍照。
長穀川終於反應了過來，微笑著說完了最後的幾句話：“對於本人來說，閱讀艾飛君的作品總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在品嚐著美味的河豚料理，在享受難得一見的美味的同時，又在為自己的身體擔心。同樣的，在閱讀艾飛君的作品時，既為書中表現出來的那種冷靜而縝密的思維方式感覺到無比的激動，又在為作者勾勒出來的，近乎完美的犯罪手法而傷痛！身為朝日新聞社會部主管的我，就是在這種矛盾而激動的心情中完成對這部小說的欣賞的！可以說，艾飛君的這部作品已經完全超越了年齡的限製，成為本次小說大賞的一等獎，絕對是實至名歸！”
在來賓的掌聲中，接下來是獲獎者致辭：“偵破小說有江戶川君珠玉在前，鄙人的作品隻能算是附諸驥尾之作，本來是怎麽也得不到一等獎的光榮的，如果知道鄙人的年齡的話，隻怕更加是如此了。”
“…………隻不過，在鄙人看來，一部作品的成功，更應該是從生活中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些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會注意，很容易就會被忽略的細節入手，既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讀者的認同，也可以在社會上掀起巨大的反響！這種很多人在看到作品之後立刻會聯係到自己生活經曆的小事和細節，在鄙人看來，才正是身為作家的我們，應該特別提起注意的。最後，感謝江戶川殿的辛勤工作。非常感謝。”
看著他走下主席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長穀川才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很出乎大家的意料呢！真是沒有想到，一直像是被箱根的迷霧般籠罩著的偵破類小說一等獎的得主居然是這樣一個年輕人！這也充分說明，江戶川殿構成的小說大賞確實吸引了無數對於小說創作有著濃厚喜好的日本民眾的參與熱情啊！”
大賞會典圓滿結束了，接下來進行的環節應該是邀請獲獎作者和包括評獎人，以及《朝日新聞》的編輯們座談聊天並晚宴。艾飛因為性格的原因，對這樣的場合沒有半點的興趣，他本來是想等會典結束就想辦法托詞離開的，但是他身為偵破小說一等獎獲得者，同時又是最引人矚目的獲獎者，還不等他提出請求，長穀川右衛門，橫溝正史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老人笑眯眯的向他走了過來：“晚上好。”
麵對這樣的情況，艾飛隻得把想離開的念頭壓下，恭恭敬敬的一個鞠躬：“晚上好！因為鄙人的作品，讓橫溝君多多費心，辛苦了。”
“是啊。艾飛君確實應該對橫溝君表示感謝，為了閣下的作品，他和江戶川君甚至還發生激烈的爭吵呢！”長穀川一邊說，一邊捂著嘴巴，做出了一副女人似的笑容。
“啊？很嚴重嗎？”
“也不算很嚴重了！”橫溝正史從來都是以樂於提攜新人著名。聞言隻是無所謂的一擺手：“艾飛君的作品受到了很大的關注，當然不是因為閣下的年紀，而是因為這種特殊的題材和故事架構。江戶川君更多的還是希望挑選佐野峰山的《熒光》，但是鄙人認為，偵破小說應該更多的接納新結構和新風格。”
“原來是這樣啊！”艾飛畢恭畢敬的行禮：“那真的是拜托您了。”
“不，與其說拜托我，不如給我和長穀川君解釋一下：為什麽艾飛君會想到這樣的一個故事呢？我是說，從列車時刻表中找出這樣的漏洞進行偵破小說的寫作，在以前的人來說是不能想象的？”
“唔……其實沒有橫溝前輩說得那麽厲害了……”艾飛孩子氣的撓撓頭：“偵破小說的架構是在一開始就確定下來的。不過具體的故事內容，卻很是耗費了一些精力，《點與線》的故事是因為一位鄰居的談話，這位先生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需要出差，火車是他的首選，時間長了，也就對火車時刻表有了很深刻的了解，和他談話的時間多了，對這方麵的事情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是這樣啊？”和橫溝正史，長穀川一起走過來的老人微笑著點點頭：“果然是很有想法的年輕人！照我看，艾飛君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有人會根據書中的描繪得縝密而細致的手法作案了！”
一句話出口，甚至連艾飛也微笑起來。
“哦，對不起，失禮了。”那個老人微微向他行了個禮，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初次見麵，請多關照。我是西村敏行。”
艾飛雙手接過，低頭看了看：角川書庫出版部部長西村敏行。再下麵一行寫著電話號碼。他立刻明白，這是來和自己談出版的事情來了。
果然，長穀川看西村把名片遞上，給橫溝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不著痕跡的退開了：“那麽，艾飛君對於下一步的動作有什麽意向嗎？”
“誒？”
“相信艾飛君也應該聽說過鄙人任職的角川書庫的名字吧？如果由敝社為您出版大作的話，相信會給作者帶來極大的名氣的。如果艾飛君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和鄙人聯係。”
艾飛的大腦飛快的轉動，《點與線》的出版絕對不成問題，價錢嘛，有了《朝日新聞》這樣的熱炒，相信也會是個令人心動的價格。但是他的心思卻已經在一瞬間跑到了其他的方麵：“……什麽？對不起，我走神了。”
“…………”
艾飛在最短的時間裏做出了決定，向西村一笑：“我同意。”
“誒？”
“我說我同意把鄙人的作品交給貴社印刷出版。”
“嘿嘿！”西村一笑，似乎並不為艾飛的決定而欣喜，也許對他來說，如果對方不選擇自己的出版社才值得驚訝吧？
“至於稿酬方麵……”
“艾飛君可以放心。敝社一定會按照最高額度給您支付稿酬的。“
“那麽，就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