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風和日麗。

蓋亞小城之外，一片安寧。

空氣中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鮮血的甜膩味道，偶爾還會夾雜著一絲絲屍體將腐的惡臭，讓人聞起來，一陣陣的惡心，不過一想起這些鮮血，全然是入侵的查爾斯帝國的路易斯人留下的，蓋亞小城中所有人心中，又會感覺到一陣痛快。

三天的時間，蓋亞城的守軍，貝爾薩城的邊軍，後期到來的皇室援軍，大家齊齊動手，總算是把蓋亞小城之外的戰場，打掃得差不多了。

屍體被集中起來焚化，武器裝備全部被帶回蓋亞小城集中管理，唯有地上的鮮血，怎麽也處理不幹淨。

有人提議用清水衝洗。

清水一碰到大地，就迅速地滲了進去，讓被鮮血染紅的大地，變得顏色更加深沉，如果說這摻雜著鮮血的土壤是褐色的話，那麽沾染了清水，變得濕漉漉的大地，變成了一種深沉的黑色，讓人一眼就想到了鮮血剛剛滲進去的時候。

不但如此，大地之上還會在清水的澆灌下，泛出一股股的血紅色，像鮮血一樣，在廣袤的大地上四處流淌。

這個辦法不行。

所有人都搖頭。

雖然殺戮路易斯的小崽子確實解氣，但是再次看到這如鮮血一般的**，所有人都感覺一陣陣的惡心。

還有人提議用黃土掩埋。

掘開大地，翻起黃土，蓋在血土之上，雖然不能隔絕了鮮血的氣味，卻也可以再不用麵對著整個狂野的紅土。

但是這個辦法又讓人失望了。

掘開大地，發現地麵之下的土壤，全部被鮮血滲透！

任憑蓋亞小城的軍民怎麽挖，挖多深，也不能找到一點原本黃色的土壤！

這得是多少人的鮮血，才能將蓋亞小城周圍的黃土全部染紅！？

所有參與到挖掘黃土的人，全部一陣陣地心悸。

“荊棘花”，“馮氏”這樣的名詞，在眾人之中被傳說得越來越少，到了最後，竟然隱隱有一絲禁忌的味道在裏麵。

麵對著這種情況，奧爾特加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得聽之任之。

同時，他也把掘土的工作停了下來，既然沒有辦法處理，隻能留下那一片一片深沉的顏色，在曠野之中。

“也許明年的莊稼還會長得好點呢……”

奧爾特加被自己突然跳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不過也付之一笑，在他看來，這樣的念頭實在是有點天馬行空，而且，還有點不靠譜。

但是，讓奧爾特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樣的想法，竟然一語成讖。

在蓋亞小城保衛戰之後的十年中，這片土地上的莊稼，長勢驚人得好，一年下來，竟然比其他地方的畝產，高出足足一倍左右。

蓋亞小城，也一躍成為查爾斯帝國之中數得著的農業大城，甚至在神賜大陸上也是薄有微名，因為產自蓋亞小城的糧食，走向了神賜大陸的各個角落。

而這片迥異於神賜大陸普通黃土地的地方，也被冠了一個獨有的名字——紅土地！

隻是不知道，路易斯人吃著產自這片紅土地的糧食的時候，會作何感想……

……分割……

蓋亞城外，來了兩人兩馬。

踩著路易斯人鮮血澆灌出來的紅土地，信馬由韁不疾不徐地走向蓋亞小城。

一位騎士身著簡單的皮甲，一顆禿頭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背背沉重的條形包袱，腰懸一口長劍，劍體之上兩個古老的文字，照膽。

另一位連戰甲都沒穿，懷裏抱著心愛的木琴，套著一件簡單的旅人長袍，在戰馬行進的過程中，偶爾清風吹過，可以看到老人小腿上綁著一柄短小的匕首。

蓋亞城頭頓時寂靜一片。

蓋亞小城，誰不認識這個禿子！？

帶領著馮氏一族騎士扈從，大腦騎士比武大會的，是他！

千裏馳援，在蓋亞小城最危險的時刻，拯救蓋亞於水火的，是他！

在蓋亞城下，在蓋亞小城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帶領著荊棘花騎士團，將路易斯人殺得血流成河，生生殺出一片紅土地的，也是他！

羅蘭！

新生代馮氏一族的核心，荊棘花騎士團的團長！

羅蘭·馮！

瞭望台上的哨兵，傻傻地長大嘴巴，忘了自己應該敲響銅鍾，把羅蘭到來的消息，傳遞給城主府中的大人物。

修補城牆的工匠，渾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工具已經脫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想拿回工具，就要下城上城，生生耗去自己辦個小時的時間。

城門口聊天的幾個人，在沒有了生息，隻是傻傻地呆呆地看著羅蘭帶著題圖斯緩步走近城牆。

蓋亞小城的軍民們，對羅蘭的感情，或者說，對以羅蘭為首的馮氏一族的感情，相當複雜。

說埋怨，當然有。

要不是羅蘭帶著馮氏一族大鬧蓋亞小城的騎士比武大會，本來可以名聲在外的蓋亞小城，也不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大陸的笑柄。

說感激，當然也有。

要不是羅蘭帶著新生代馮氏一族千裏馳援，要不是理查德和魯道夫飛身上城，恐怕蓋亞小城就會在路易斯的右路軍的攻擊下淪陷，就算荊棘花騎士團能夠殺退路易斯的大軍，恐怕現在站在蓋亞小城上的人，早就死光了。

但是，在現在，蓋亞小城的軍民們，對羅蘭更多是懼怕，即使沒有人願意承認，也是懼怕。

一萬三千路易斯人在荊棘花的麵前，被殺得血流成河！

荊棘花騎士團僅僅一個集體衝鋒，就將路易斯人殺得四散奔逃潰不成軍！

更恐怖的是，荊棘花騎士團在追擊路易斯潰軍的時候，竟然生生地殺出一片紅土地來！

麵對這樣的殺神，誰能不怕！？

而且蓋亞小城的軍民們，還記得馮氏一族騎士扈從被趕出蓋亞小城，是因為什麽。

據說，馮氏一族叛國！

雖然這種說法，現在誰都不信，但是在查爾斯官方沒有為馮氏一族正名的時候，羅蘭還是一直背負著叛國者的罪名！

現在，一個曾經拯救過他們的，讓他們又怨又怕的叛國者，就站在蓋亞下城的城門前，到底讓不讓他進來！？

羅蘭和題圖斯，駐馬在蓋亞城前，麵對著緊閉的城門，麵對著死氣沉沉的城頭，在所有人驚懼，猜疑，感激，猶豫的目光中，靜靜地等待著。

羅蘭知道，蓋亞小城的所有人都知道，羅蘭能不能進城，這樣的決定，還是要由城主大人奧爾特加來決定。

早有人飛奔而去。

羅蘭和題圖斯，就這麽麵目平靜的沉默著。

沉默地應對著蓋亞小城死氣沉沉的沉默！

場中氣氛凝重，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但是沒有人說話，整個場麵更加沉默，更加沉默的同時也更加凝重，更加讓人喘不過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於有人忍受不了這樣的沉默和壓迫。

“吱……”

城門開啟的聲音，顯得那麽刺耳又動人心魄。

羅蘭一愣。

出城的是一位老者和一個斷腿的軍漢，並不認識。

羅蘭不認識，蓋亞小城的人可認識。

“霍克老爹，你幹什麽？”

不知道是誰在城頭喊了一句，聲音緊迫。

“我知道我在幹什麽……”

霍克老爹向著城頭喊了一句，然後轉向羅蘭，話語雖然還是對著剛才那人，但是老人雙眼直視羅蘭。

“我不知道什麽紅土地，我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路易斯人，那是大人物們應該知道的事情，跟我一個老頭沒有關係，我就知道，是馮氏一族救了咱們，是羅蘭少爺救了咱們，那些路易斯人都該死！”

“不殺路易斯人，難道還殺我這個老頭子麽！？”

“老恰裏就死在路易斯小崽子的手裏，他在蓋亞城開閉城門足足三十年，他死的時候，把開閉城門這個活計給了我，我知道什麽時候開門什麽時候關門！”

“我出來，就是替老恰裏向羅蘭少爺說一句，謝謝！”

“謝謝你為老恰裏報了仇！”

霍克老爹的話，在安靜的城頭城下，飄出去老遠，城頭之上的蓋亞軍民，城頭之下的羅蘭題圖斯聽得清清楚楚。

“好！”

霍克老爹的話剛說完，斷腿的軍漢就喊了一聲好。

“馮氏一族是不是叛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要是亞爾曼大人還在的時候，貝爾薩城肯定斷不了後勤！要是後勤不斷，就路易斯小崽子們那慫色，還想攻破貝爾薩城？做夢！”

“您帶著人馬殺得路易斯人人仰馬翻，痛快！那些王八蛋都該死！人家都說老子英雄兒好漢，瘸子我一開始還不信，現在信了！我出來，就是來看看亞爾曼大人的公子，到底是長得什麽樣！”

瘸子的話音一落，城頭上又是一聲好。

“好！瘸子大哥你說得對，要是亞爾曼大人還在，貝爾薩城肯定能保住，韋爾斯將軍也就不會陣亡了！羅蘭少爺，我也謝謝您！謝謝您為韋爾斯將軍報了仇！”

這番話之後，城頭上就亂了，無論是守軍，還是蓋亞城的居民，都開始七嘴八舌地向羅蘭嚷嚷。

有的說感謝羅蘭救援蓋亞城的，有的說感謝羅蘭為貝爾薩城報仇的，還有的想念亞爾曼的，更有甚者，還有很多人，問羅蘭什麽時候能夠帶著他們去光複貝爾薩城……

場麵中的氣氛熱鬧了起來，再也沒有一開始的隔閡和壓迫！

蓋亞城的軍民都打開了心結，馮氏一族殺人時厲害，但是馮氏一族殺得是路易斯人，保護的是自己，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所有人再看待羅蘭，不再是一個殺人的惡魔，而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英雄！

羅蘭麵帶微笑，一一點頭回應城頭上的眾人，最後把目光投向了霍克老爹。

“老人家，馮氏一族會殺人，但不是屠夫……荊棘花，是為守護而綻放！”

“好……”

城頭之上，叫好聲響成一片。

羅蘭的話，投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