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十數裏,雙方相互打量,陳青橋沒有繼續飛近,搶先開口。

“張觀主,當年咱們在下河村辦案子,請問誅殺的是什麽妖物?除了你我,還有誰主事?”

張聞風笑道:“誅殺的是望月妖鱔,當時是雲秋禾主事。”

能夠問出這個問題,對麵是貨真價實的陳觀主,那個時候的陳觀主,每次外出辦案子都會遇到倒黴的事情,受傷掛彩成了家常便飯。

陳青橋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拱手道:“非常時期,得罪勿怪。”

張聞風還禮笑道:“客氣,理應如此。”

閭子進不滿叫道:“老陳,你忘記我當年也參與了誅殺望月妖鱔的案子,還是我先找到的線索。”

“豈敢忘記驢爺你的大功勞,驢爺你暗中施展法術,多次救急,我也是後來才聽張觀主說起,銘記在心,失敬失敬。”

陳青橋是八麵玲瓏之人,很會說話,幾閃到了近前,與閭子進玩笑拱手。

“哈哈,客氣客氣!”

閭子進樂嗬嗬拱手,笑得眼睛都不見了,他不是在意那點微末之功,對他來說,參與感更重要。

秘境險地相逢,陳青橋對於張觀主帶人前來相助表示鄭重感謝和愧意。

他被困在萬轉回廊十餘年,與暗中的妖物鬥智鬥勇,有幾次還遭遇驢子發瘋一樣的攻擊,可是怎麽都叫不醒驢子,聽了張觀主的述說,才知道那兩頭幻蜃的背後有小天地重器的器靈在搗鬼,能施展以假亂真的神通,偶爾能夠借用驢子的攻擊,而驢子根本不知情。

虧得他有逃命的神通秘法,周旋著堅持了下來。

聽張觀主說,那頭器靈選擇了小泥兒做繼任的器靈人選,才將他們所有困在黑暗中的人先後放進了秘境,算是明白了許多疑惑。

與龜不動、遊老見禮之後,陳青橋將他是數百年前修士魂魄轉世,但是在殘魂醒神之時,他這世的修為已經足夠抵擋,反而吞噬了殘魂的故事簡述一遍。

據他所知,柳枝河的楊水蘭也是前世殘魂覺醒,吞噬了這世的魂魄而成就現今的成就,金風觀的顧全也是這種情況,隻是前世修為境界有強弱,後世修行也就分出了快慢高低。

他學會的許多神通秘術,以及延淵秘境的訊息,都是得自他吞噬的殘魂,然而殘魂的記憶有遺失,他也不知此地是如此凶險的狀況,否則他會蠢到自陷絕地?

張觀主能夠為了朋友赴湯蹈火前來相助,他若是不開誠布公講清楚緣由,朋友隻怕都沒得做了,沒有誰是傻子。

閭子進撇嘴叫道:“老陳,你藏得夠深啊,哼哼,我可是把你當交心朋友,那次騙我說秘境內的千年靈藥材當靈草啃,我隻看到遍地的黃沙……”

張聞風笑著打斷驢子的牢騷,這貨也太好騙了,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道:“等咱們找到出去的法子,完須完整走出秘境,你盡管去清水觀的藥圃啃三天,陳觀主不會攔著你。”

陳青橋忙笑著附和:“對,驢爺你到時隨意,全部啃光都隨你。”他變戲法一樣身前出現三個酒壇子,道:“知道驢爺你好這一口,我困在黑暗之地一直給你留著,沒有糟踐酒水。”

“哈哈,陳爺您太懂我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煩心事都交給觀主和遊爺你們幾個,我隻管出蠻力。”

閭子進趕緊收下這份厚禮,咧嘴呲牙拍開一壇,他納物空間準備的酒水,早就喝完了,喉嚨裏像有一隻爪子在撓,“哧溜”一口酒水下肚,眯著眼睛享受,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遊夢長一直在沉默掐算,給了吃貨驢子一個鄙視的眼神,三壇酒水就打發,敲竹杠都不會?

張聞風把話題重新扯回到眼前的五十餘裏方圓山地。

天邊最後一片晚霞黯淡,大山矗立在暮色裏沉寂如死,沒有歸巢鳥鳴,沒有孩童嬉鬧,就連炊煙也有氣無力,莫名的荒涼哀氣籠罩。

“這片山域內,我察覺到了四處山神的氣息,皆是三階修為,他們躲在地下沒敢露麵,我在等你們前來,也就沒有多事抓他們出來問話。”

龜不動將自己提前了解到的消息說出來,供張觀主參考。

“樹嶺山脈或許是整座秘境最後的生存地,聚集眾多失去地盤的山神不算奇怪,要不咱們先轉一圈,再去山頂的‘樹墩峰’落腳,將山神喊出來問一問情況?”

外人麵前,遊夢長沒有自作主張,他用的是商量語氣。

張聞風頷首同意,踢了隻顧喝酒的驢子一腳。

幾人沿著山腰往西飛去。

大山的山腳和山穀處樹木砍伐嚴重,開辟出一塊塊田壟,莊稼和蔬菜長勢不佳,雜草清理得很幹淨,林子裏還搭著遮擋煮食用的木棚,裏麵放著鋤頭、盆罐等工具,空無一人。

晚風吹去白天的燥熱高溫,黑暗的山洞或石堡山寨房屋裏,有一雙雙往外窺探的眼睛,麻木、憎恨、厭惡、畏懼……每個山寨和山洞內擠著不少人,衣不遮體,麵黃肌瘦。

水井用石板蓋著,上了鐵鏈鎖,山寨、山洞內無一例外都供奉著暗金色、暗銅色或熏黑的神像,香爐內插著沒有燃燒殆盡的細樹枝。

張聞風默默掃視末日絕境掙紮求生的凡人眾生相。

他沒有發現老人,連小孩都非常少,隨即明白是怎麽回事。

這些人過著絕望的朝不保夕的日子,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老人和孩子隻會成為負擔……

“太慘了。”

沒心沒肺的閭子進收起他的酒壇子,嘀咕一句。

繞著飛了幾十裏,龜不動指出他發現山神的兩處位置,已經察覺不到山神氣息,應該是躲進地下深處去了,眾人沒在意繼續飛行。

張聞風突然停下身形,他們現在處於山脈的西北方位,指著山腳處的幽深峽穀,道:“那裏有鬼氣……好家夥,是一個鬼窩子。”

他對鬼氣、陰氣之類比尋常同階敏感多了,仔細一探查,下方被遮掩的穀底深達百丈,黑黝黝的鬼氣濃鬱,裏麵不知住著多少鬼物。

遊夢長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延淵秘境陰陽路隔絕,鬼物陰魂不能下冥域,沒有地方可去,卻在這裏抱團造出一處小鬼域,道:“咱們下去瞧瞧。”叫住不自覺的閭子進,道:“驢爺,您渾身正氣、雷光,陽氣充沛,威風凜凜,就別下去驚嚇小小鬼物。”

閭子進抓了抓頭發,遊老頭這話怎麽聽著有些別扭?像是在罵他。

陳青橋笑道:“我與閭道友說說話,不去湊熱鬧了。”

他人精一樣,如何聽不出遊老頭不想讓他們去。

龜不動也停下腳步。

張聞風和遊老飄落到峽穀上方,他們沒有露出氣勢,仍然驚動了穀底的眾多鬼物,引起一陣騷亂,大部分鬼物縮回穀底的大大小小洞窟,剩下幾個身影稍顯凝實的鬼物小心警惕著上方。

不多時,從穀底深處飛來一名黑氣纏身麵貌模糊的老者,離著約五十丈遠,雙手作揖,恭謹行禮:

“樹墩穀鬼修莫術,拜見兩位上仙,不知上仙有何吩咐?”

遊夢長打量著老者,一口叫破老者跟腳,道:“不對啊,你這老兒明明是山神,怎地冒充起鬼修來了?是欺老夫沒見識?”

“不敢,不敢,上仙法眼如炬,小老兒無所遁形。八百年前小老兒確實是一名山神,後來墮入鬼道苟活世上,弄成了這般不鬼不神的模樣,非是有意隱瞞。”

老者哈著腰,陪著笑臉小意解釋道。

他都這個樣子了,怎麽還是被外來修士一眼認出來?

遊夢長卻不肯放過看似卑躬的鬼修山神,繼續敲打道:“你個鬼修不老實,明明有四階修為,在老夫麵前裝三階,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是欺老夫沒眼力勁?”

老者汗都差點嚇出來,身影一晃消失在空中,留下一團黑氣。

惹不起,他隻能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