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禪石寺,鎮魔塔地宮。

法寶和尚盤坐篆刻佛紋、經文的七階黃玉平台上,岩石般硬朗的麵孔密布汗水,額頭青筋暴起,左手平放腿上掐金剛根本印,右手豎在胸前做明王伏魔印,挺直的身軀微微顫動。

隨著和尚念誦《金剛經》,地麵佛紋、經文光芒明滅,閃爍綿延。

不大的空間內佛音共鳴,形成一圈一圈激**波動,不停衝刷作用在平台中間的和尚身上。

和尚後腦盤旋一團模糊黑氣,隱現出一個扭曲的麵孔,口吐人言道:

“和尚,你佛性不純,殺心又重,心中有魔,別再自欺欺人掙紮了,早點與老夫合作,不用每天受這份魔氣蝕魂之罪。老夫給了你足夠的時間,你掙脫不了入魔的結局,等到寺裏兩個老和尚勾結外人,將你打得神魂俱滅,你到時悔之晚矣。”

“老子……與魔誓不兩立!”

法寶和尚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眸,恨聲吼道。

地宮內的鎮魔佛紋、經文並沒有因為法寶和尚停止念經而停下運轉,鎮魔塔外麵空中,盤坐一圈和尚,法遠、法當分別位於東西兩個方位,敲打木魚吟誦著《金剛經》,每天半個時辰。

“嘿嘿,你其實已經入魔,要不然怎麽不敢接受兩個老和尚的探魔針檢測?怎麽不請他們幫助你清除魔氣?你在自欺欺人,以為可以憑著你那身狗屁不是的蠻力,擺脫老夫的糾纏……”

“給老子……閉嘴!”

法寶和尚喘著粗氣喝止,隨即又閉上眼睛,不聞不聽不思,封閉五感,繼續念誦經文。

“你一介修力武夫,心性、悟性原本就不是你的強項,老夫送你一份魔道機緣,為何要棄之不顧?金剛不壞身轉修金剛天魔體,修魔的條件得天獨厚,突破六階唾手可得。

飛升魔界,躋身大能高手行列,至多千年時光。

你腦子壞掉了,不為自己考慮,卻盡想些狗屁的古寺名聲?我輩魔修不為外物所累,隨心所欲,弱時暫伏,強時威風,有多大本事搶多少資源,最是公平不過……”

絮絮魔音無孔不入,變著花樣斷斷續續影響與魔氣抗爭的法寶和尚,令他痛苦更甚。

每日半個時辰的折磨,法寶和尚不知能捱到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他根本不敢麵對外麵幫助他的眾多和尚。

在他眼裏,那都是能吞噬了增強實力的食物,相處時間稍長,吞噬念頭越發難以遏製,螻蟻尚且惜命,不到最後時刻,他不會選擇與魔頭同歸於盡。

法寶和尚身下黃玉平台,有絲絲魔氣往最底下蜿蜒,已經深入十餘丈處。

鎮魔塔地宮之下,鎮壓著一具磨滅魔魂、不知什麽年代的幹癟枯骨怪物。

束鏈縱橫,佛紋如山。

熬過半個時辰,痛苦和魔音瞬間消失無蹤,法寶和尚長長舒了口氣,又熬過一天,他緩緩躺平在黃玉台上,半個指頭都不想動彈了。

久久地凝視著上空的黑暗,眼眸血色漸漸退去。

所有的不甘、憤怒,皆化作無聲一歎。

他其實是在等塔外的師兄幫他做決斷,求死不能,求生無望,就當是他最後的修行。

鎮魔塔外,眾多念經和尚沉默散去,法遠與法當兩人留在最後,目光對視交流,都看到了對方的猶豫、掙紮和不舍。

十餘年過去,紙包不住火,有些端倪總會呈現。

“再等等吧!”

……

張聞風又恢複修行、功課、喂養離火、參悟劍意規則和祭煉青銅燈的正常生活,傍晚時分,陪著雲秋禾在山門上下逛,晚上抽出一兩個時辰翻閱仙靈觀收集的龐大藏書,尋找其中有關小天地重器、第二元神方麵的典籍參看。

趙竹兒禁不住他的言語“賄賂”,已經答應明年陽春三月帶雲秋禾、嶽安言外去遠遊,留下這半年時間,說是讓他們兩口子溫存相處。

對於懂事的小師妹,觀主口頭上又給她漲了一次俸祿。

深秋季節,相隨殿所在幾座山頭,紅葉如火。

莊玉接到施南關飛劍邀約,返回宗門,燒香拜過祖師之後,前來相隨殿拜見師父,向師娘請安,奉上收集的珍奇作為禮物。

“……天禪石寺鎮魔塔那一帶,已經布下層層佛陣,浩瀚大陸各佛寺四階和尚,大部分集中在天禪石寺,據說每天酉時初開始,裏三層外三層的和尚,圍著鎮魔塔念誦半個時辰的《金剛經》,陸先生、顧老和鶴鳴山的新晉五階修士騫言,今年已經前去天禪石寺三次,具體商談不知,年初開始,浩瀚修真會在天禪石寺附近增強了修士據守,布置了不少陣法。”

莊玉簡單講述著他花費極大精力收集整理的諜訊。

張聞風翻閱厚厚的卷宗,裏麵詳細記載著一條條信息,包括浩瀚修真會的人員調派等等,他目光盯著其中一頁刺目的字眼上,“法寶和尚疑似入魔”,良久之後,繼續往後翻動。

“弟子收集到兩樣法寶和尚以前用過的物品,一張舊蒲團,和一隻粗碗,師父您覺著有用就留下,若是沒用處弟子拿走。”

莊玉懂些推算卦師技藝,拿出一個小袋,靦腆笑道。

張聞風已經將冊子翻完,接了袋子笑著道:“還是你心細想得周全,我請高人算算。你身處險地,注意自身安全,若有甚大動靜發生,第一時間遠離天禪石寺,切勿停留。”

“弟子明白,師父放心。”

兩人關起門商談了一個多時辰,莊玉腰間多了一枚師父親手繪製的護身符,告退離去。

張聞風在大殿內思索著踱步,好大一陣後,他給不知在哪裏遊**的遊老發出飛劍傳訊,請他回來算一算法寶和尚的生死,又給榮書之、楊水蘭、道監和靈寶觀的周複始分別發出傳訊,將莊玉收集到的信息分享,以便早做準備。

別到時魔頭為禍,潛入東大陸還不知。

他在考慮等會去找竹兒,近幾年遠遊,暫時先避開浩瀚大陸,可以走西大陸、南源大陸,再從南繞去天乾大陸,等天禪石寺的事情塵埃落定,再去不遲。

方白蘭名聲在外,能震懾住五座大陸修士,可惜隻剩一劍大威力攻擊。

趙竹兒那次在駝峰山附近,用掉一劍,可把她心疼壞了,到現在偶爾還念叨找他要賠償,要漲俸祿。

遊夢長返回得很快,飄進殿內顯出身影,往椅子上一坐。

“有何緊要事找老夫?”

張聞風將卷宗遞給老頭,把事情簡要講述一遍。

飛快翻完冊子,遊夢長拿起小袋,感慨道:“難怪老夫近些日子有所感應,察覺似有災禍逼近,將影響自身,卻怎麽都找不出源頭何在,原來禍事遠在浩瀚大陸。”

這些日子,他在東大陸東奔西跑,卻一無所獲。

揮手間,在大殿角落布置下一團濃鬱霧氣,道一聲“稍等”,遁入霧氣中。

張聞風一壺茶水烹好。

遊老已經算完從霧氣團中走出來,滿臉疑惑道:“奇怪,浩瀚大陸十年之內有魔頭出世,已出現征兆,老夫卻算不出法寶和尚的生死,那家夥是個極大變數。”

“變數?他沒入魔嗎?”

“算不出,除非……”

遊夢長懶洋洋攤開在椅子上,除非他們現在趕去浩瀚大陸,他才不想去湊熱鬧,道:“咱們最好是明哲保身,前期讓別人去趟渾水,讓他們耗得差不多了,咱們最後再去撿便宜收拾爛攤子。”

要死很多人的,每一次魔頭出世,都是一場浩劫。

天道無常,可不是說著玩玩的。

張聞風沒有回應,思索著問道:“能否算出魔頭什麽時候、在哪裏出世?”

“算不出。”

遊夢長很幹脆用三個字打發。

他既然知道浩瀚大陸有魔頭出世,心底便不慌了,哪裏還會消耗魂力、冒著泄露天機遭雷打的風險算那般仔細?

他腦子又沒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