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腳步為準尺,丈量大安朝自南往北、自東往西的山山水水,張聞風仗劍走天下,不定是荒山野外還是繁華大城,不刻意不矯情,走到哪歇在哪。

販夫走卒,漁樵耕讀,見識各方人等。

遇有強盜劫道者隨手斬殺了之,遇有病困潦倒者隨手醫治之。

他不圖名不圖利,隨緣施舍隨心所欲,修煉到他現有心境,早就沒有世俗的救危扶困、救世濟民的心思,他一言一行追求的是暗合自身大道,以及更大範圍的天道,有悖者矯之,順者行之。

自流火盛夏走入茫茫隆冬,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十天半月。

遊夢長神出鬼沒忙碌得緊,想要在某處多待些時日才會出現,其它時候是見不到影子的。

天色蒼暮,冬天日短,遊夢長出現在登山的張道士身畔,笑道:“今日既然到了著名的‘摩崖古經壁’,咱們便在此地盤桓些日子,瞧瞧五千多年來,摩崖石壁上又多了哪些大能手筆?”

張聞風仰望著刀削斧劈般的高聳岩石山,點頭言“善”。

他現在是隨遇而安,行萬裏路就當是念萬卷經。

好些年前曾經陪著雲秋禾在摩崖古經壁待過一些日子,他從經壁上某句經文得到啟發,感悟出纏絲劍意,故地重遊,沒有太多感慨,隻覺經山各處觀摩的修士越發顯多,到處都是人頭濟濟,嗡嗡地有些吵鬧。

遊夢長以中年男子形象示人,帶著張道士來到東南方位的澗穀附近,無視其他聚精會神的修士,指著幽深山穀,道:“經山有路幽為徑,咱們去經山腹地瞧瞧。當年還有些考核臭規矩,想走進經山可不容易,現今天地大變物是人非,倒是方便了老夫這個認識路途的。”

攀援著崎嶇岩石,他還真用“走”的方式往下方尋覓路徑。

張聞風掃視一眼附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存在的修士,知道遊老頭用了神鬼莫測的夢術手段,他趕緊跟著下去,一路盤旋往下走入黑暗,走著走著竟然走進了一條幽靜通道,頭頂怪石倒懸,偶爾有水滴落下。

遊夢長停在一座斑駁古舊石門前方,抓著石環叩擊,“咚咚……咚,咚”,叫道:“經魅娘子,開門啦,故人上門閉而不見不是待客之道,討口水喝,看看經壁可有新鮮內容,不多打擾。”

張聞風心中大奇,這地方還有高人隱居?

他現在也算見多識廣,從來沒有聽說過。

半響後,幽深通道中亮起了柔和白光,有隱約絲竹音樂聲不知從何處傳出,悅耳動聽,緊閉的石門發出沉重“咯吱”響聲緩緩打開,有兩隊素白宮裙少女迎了出來。

“恭迎貴客臨門,貴客請進!”

宮裙少女整齊劃一大禮拜下,露出大片耀眼白皙皮膚。

遊夢長哈哈笑著拱手道:“經魅娘子還是這般講排場,講客氣,遊某生受了。”

他熟門熟路大步跨進詭異的石門,無視黑暗深處的影影綽綽。

張聞風看出六名拜下迎客的少女,是界靈之體,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能夠將一身森森鬼氣給化解得幹淨,他對於隱居此地的經魅娘子越發好奇?

走進門內,從外麵看著普普通通空空****的大廳變作了一座姹紫嫣紅花園,四處亮起了橘色燈籠,上空夜色還有點點繁星。

張聞風往四處打量著奇花異樹,沿著腳下閃爍著微光碎玉小路走到一座閣樓前,有粉裙侍女蹲身行禮。

“貴客請!”

張聞風走進閣樓,裏麵非常寬闊,他看到露出老者形象的遊夢長盤坐一張玉幾後麵,正與上首一名白紗覆麵的女子交談,便拱手行了一禮,張聞風走到右邊空著的玉幾後坐下。

聽遊老與經魅娘子交談,顯然是熟識,所談都是五千多年前的古老黃曆。

有侍女持玉壺上前,分別給遊夢長和張聞風斟一小盞酒。

遊夢長端起酒盞,笑嗬嗬道:“借花獻仙子,恭祝仙子早日走出樊籠,得證大道飛升仙界!”

經魅娘子聲如金玉滾珠般動聽,笑道:“還不知要捱到何年何月,今日能有老友前來做客,妾身不勝歡喜,飲勝!”

“請!”

張聞風道了一個字,見老遊一飲而盡喝得很歡實,他用神識和靈眼查看再三,乳白色酒液沒甚問題,便慢慢喝下,酒味淺淡,像是喝了一盞冰寒靈氣液,很是滋補元炁。

喝完酒水,有侍女端上筆墨紙硯,在玉幾上鋪開,跪坐側麵細細磨墨。

遊夢長笑著解釋:“張道友,入鄉隨俗,能得仙子用‘天靈地液’款待的客人,有資格留下墨寶,‘摩崖經壁’上所有能夠顯示出來的刻字,都是來到此地客人所留。”

言外之意,沒有經過經魅娘子同意,即使將文字刻在石壁上也做不得數。

遊夢長提筆沾墨,大開大合寫下四個墨字:“浮生若夢。”

侍女將墨水淋漓的卷軸托到經魅娘子麵前,女子沒有發表評論,看向叉著下巴思索的道士。

張聞風不知這其中有甚麽講究,他思量一陣,提筆寫下幾個古篆:“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正待放下筆,經魅娘子突然出聲提醒道:“貴客請留名諱。”

遊夢長神情大訝,能夠勒石記名這可是無上榮耀,傻小子有傻福。

張聞風依言在側麵寫下姓名。

經魅娘子收下兩幅字卷,略說幾句,便端茶送客。

有侍女領著兩人走出閣樓,外麵已經變換成了一座碑林山穀,竹濤陣陣,花香幽幽。

遊夢長行走其中,指點道:“這都是經魅娘子用神通‘拓印’的碑林墨寶真跡,你第一次來,容易找到適合自身的機緣,切不可錯失,好生尋一尋,耽擱些時日也無妨。”

張聞風想要多問,見遊老頭三轉兩轉跑得比兔子還快,已經消失在越發高大的碑林中間,他隻得依靠自己的感覺慢慢尋,他想退出從頭尋找,竟然找不到原路。

兩邊碑林高聳如山,縱橫交錯,霧氣漸起。

他迷失其中,所見者字大如屋,不能一窺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