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山頂大殿內。

方白蘭端坐高台寶相莊嚴,垂目打坐,泥胎菩薩一樣從未睜開眼睛,接待張觀主的是趙竹兒,兩人隨意就坐喝茶聊天。

張聞風不無擔心,問道:“據說南源大陸新晉了一名叫曲為熾的五階,叫囂著要給方白蘭一點顏色瞧瞧,咱們現在這樣大張旗鼓遠征南源大陸,是不是正中對方下懷?方白蘭能夠對付其中一個五階嗎?”

他即使遠離戰火,有莊玉那個包打聽,加之朋友眾多,仍然消息靈通。

東、西大陸目前能夠出戰的四階修士,加起來遠遠超出了南源大陸,但是南源大陸修士占著複雜地利之便,再則多出一個五階高手,此戰前途未卜。

他其實不想這麽快與南源大陸進行大戰。

趙竹兒低聲道:“方白蘭目前能夠動用的上限,也就正常五階的五成實力,唬人還成,與五階高手真正動手一準露餡。”

她是實話實說,見觀主瞧著她,似乎很是不解她為何要如此著急推動這次的大陣勢,眨了眨眼睛,道:“方白蘭新近修煉成一門神通,正好可以拿那兩個家夥試手,也或許,我能說服裘穩、曲為熾同意三家大陸坐下來和談?”

張聞風愣怔片刻,笑罵道:“才不信你的鬼話,你現在與我這個掌櫃也沒半句真話,算了,你既然有把握能夠對付他們兩個,我也樂得輕鬆,原本我還想著幫你拖住一個。”

“多謝掌櫃的一片好意,拖住一個五階太過危險,還是不要了,你到時幫我護法即可,其它的……希望不要大混戰。”

趙竹兒笑了笑,隻是怎麽看笑容裏都藏著稠得化不開的凝重和不輕鬆,她站起身踱步,低聲道:

“我有點私心,想以打促成三座大陸之間的和談,若是事情能成,善莫大焉,我可以獲得天道之下不少氣運加身,將來對於我晉級六階,頗有助力,未雨綢繆吧,必須得考慮長遠。掌櫃的你和我站一起,事成後能夠分潤些許好處,至於是多是少,要瞧老天爺賞多大的麵子。”

考慮再三,她透露了些許心扉。

張聞風定定瞧著變得有些陌生的趙竹兒,考慮的比土護法他們長遠多了,同樣都是五百多年前的人物,他是真沒想到趙竹兒第一次促成東、西大陸和談,以及這次想要幹的大事背後是這個目的。

氣概無雙,遠遠超出男兒遠矣。

三座大陸的戰與和,聽趙竹兒的意思,能夠隨她心意加以引導,暗自慶幸趙竹兒不是戰爭狂人,否則將是生靈塗炭、腥風血雨一片的大浩劫慘事。

他心底已經奇怪的認同了趙竹兒能夠左右南源大陸的戰事。

雖然不明白趙竹兒的信心從何而來?

到時又如何以一對付兩位五階高手?

藏在聚水珠內的遊夢長傳音道:“我剛剛用心法測算,這個以前沒有引起我注意的女子,很有些本事,我居然連她的‘表麵’都堪不破,好生厲害的女子。”

張聞風告誡一句夢魅老頭,不要冒犯趙竹兒,他雖然與趙竹兒關係親厚,還是得有邊界感,不能自恃而驕。

而趙竹兒已經瞥了一眼他左手腕位置,應該是發現了遊夢長,沒有說什麽。

又聊了一陣布置,張聞風告辭出門。

與土堃、閭子進、陳青橋、法遠和尚、百裏春、周複始、榮書之等人見麵,相談甚歡,眾人或傳音、或旁敲側擊,詢問打聽方白蘭前輩到底有什麽底牌能夠對付南源大陸的五階高手?

方白蘭已經很直白告訴過東、西大陸為首幾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有把握能夠對付南源大陸的兩名五階高手,但是別指望她會出手屠殺南源大陸的四階修士,而且錯過這次機會,她便從此長期閉關,懶得理睬東、西大陸的死活。

眾人心癢癢的,想從張觀主這裏得一個準信。

張聞風的推手使得爐火純青,他亦是稀裏糊塗,哪裏能夠幫眾人解惑?

沒有從張觀主這裏得到想要的答案,法遠和尚、百裏春和陳青橋三人又匆匆離去,他們要繼續同西大陸主事者一道,交流溝通對南源大陸的作戰方案,包括各種預案、細節等等。

方前輩所言,他們通過許多法子來推衍真偽和勝算幾何。

可惜涉及到大陸走向,他們是人力有時窮,算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隻能憑著術者的本能,似乎、或許可以信一回,至少,他們都不想失去一次機會。

半個月時間轉眼過去。

近六十名四階修士,和三百多名東、西大陸三階修士,浩浩****出發。

遵照方前輩的意思,沒有乘坐消耗頗多的行雲舟、符舟等法寶。

張聞風陪著白裙飄飄看似嬌弱的趙竹兒,兩人偶爾低聲笑談一句,他們伴隨戴著帷帽沉默無語的方白蘭一路往南飛行,高高在上,四下裏是眾星捧月的修士。

路途中在島上歇息一晚,第二日上午,飛越三萬餘裏海域抵達南源大陸近海處。

有黑壓壓排列分明的修士隊伍從南源大陸飛出。

雙方隔著五十裏對峙。

“方白蘭,出來說話,你個女人膽子不小,搶在前麵打過來又如何?今日裏不給個交代,定叫你們這些人來得去不得。”

一名鐵塔樣漢子肩頭抗著一柄開山大刀,在陣前大聲叫囂。

稍遠處有一名留山羊須的黑袍老者,半眯縫著眼睛,任由那大漢出頭挑釁,他擺明了看好戲的神情。

方白蘭緩緩從東、西大陸修士陣列上空飛出,身畔跟著趙竹兒和張聞風。

三百多名修士抖袖如雲,所有人盡皆拱手行禮。

遠遠看著頗為壯觀,氣象不凡。

“見過曲道友,見過裘道友。方某提前傳訊與兩位商議的事情,不知兩位考慮得怎樣?”

“哈哈,方白蘭,你莫非是沒有睡醒?帶著這麽多人前來是與我們談判的態度?莫非想仗著人多勢眾,要逼迫我們答應和談,從此三座大陸相安無事?”

鐵塔壯漢冷嘲熱諷,引來一片嘻嘻哈哈的附和聲,漢子霍一聲將門板樣開山大刀戳到前方示威,肆無忌憚叫道:“方白蘭,別說那麽多有的沒的,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若是能夠贏得了我……”

“如何?”

方白蘭配合著追問。

“那就再與裘道友戰一場,你若兩場皆贏,咱們便坐下來談談,我這個人還是很講道理的,哈哈哈。”

鐵塔漢子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哈哈狂笑,引得那片空中氣波震**,又是一片嬉笑附和,下方海水翻湧,有妖物綽綽。

漢子雖然舉止囂張,眼神卻如刀子,掃視過隨方白蘭出列的一男一女,更是往後麵的人群仔細掃視,防著其中也藏著五階高手。

雙方各有消息渠道來源。

小心駛得萬年船,方白蘭憑什麽能夠誇下海口對付他們兩個?

鐵塔漢子打定主意要與方白蘭過幾招,探一探那個女人的虛實,等他摸到底細,裘老兒自會暴起偷襲助他一起除掉方白蘭。

待滅掉群龍無首的東、西大陸的大部分遠征修士,從今往後,東、西大陸還不盡入囊中?

送上門的大買賣,擔一點點風險又如何?

方白蘭的聲音仍然聽不出情緒變化,右手探入左手背袖內,緩緩說道:“刀槍無眼,兵刀無情,曲道友何必如此執著一心求死!”

隨著斬釘截鐵“死”字出口,空氣都仿佛冰寒得凝固了。

方白蘭掀起衣袖,露出白藕般一節豐潤雪臂,右手纖纖五指已經探入血肉中扣抓住一物,往外堅定拔著,是一柄鑲嵌在臂內肉中的短劍,纖薄鋒利,摩擦白骨發出“嗤嗤”刺耳粗糲聲響,鮮血淋漓。

張聞風眼皮直跳,他強忍著掉頭遠遠逃離的心悸,趙竹兒已經整個身體靠到他身上,隔著衣袖,緊緊抓著他手臂,用的力氣之大,粉臉掙得通紅,似乎在替拔劍的方白蘭使力。

“大言不慚,裝神弄鬼!”

鐵塔漢子不是嚇唬大的,冷哼一聲,持著巨大的開山刀朝三十裏外拔劍的女子氣勢洶洶衝去,隔得太遠不方便發揮攻擊威力。

離著還有十裏左右,方白蘭終於拔出滴血薄刃。

她好整以暇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劍鋒一抹,留下一絲奇怪水氣在劍刃,淡若無形。

方白蘭信手揮劍,對著十裏外“桀桀”獰笑的凶惡漢子當頭斬去。

尺長短劍映照陽光,鮮紅若血,隨著劍勢下劈,前衝的鐵塔漢子臉色大變,他已經察覺這一劍的古怪威力。

太邪門了,他心神魂魄俱被這一劍鎖定,除了硬接,他居然別無他法。

“見鬼,你大爺的……”

上空風雲激**,天地靈氣往那一線越發璀璨的劍光中狂湧,風助劍勢劍借天力,海水咆哮似開鍋水,洶湧澎湃。

張聞風緊緊盯著引發天地異象的一劍,不動聲色托著整個人掛他身上的趙竹兒。

一劍之斬,堪比天威。

他不知方白蘭是如何做到的,按理說那具遺蛻,目前隻能發揮出五階的五成實力,怎麽可能斬殺出……連五階都要拚命逃命的一劍!

他處的位置、角度正好使得他能窺探全貌,看出方白蘭對於這一劍施展得也相當陌生,似乎不屬於方白蘭自身的力量?

“老裘,裘老大,快出手幫兄弟一把……”

鐵塔漢子第一次嫌棄手中的巨刀礙事,太他麽重了,影響他逃命的速度,又不能扔掉輕裝上陣,他毫不猶豫往遠處奔逃,那一劍還在蓄勢當中,就像劫雷形成有一個空隙過程,他朝轉身逃跑的黑袍老者大叫。

黑袍老者逃進了後麵混亂的修士人群。

眾人像避瘟神,躲著鐵塔漢子奔逃的方向,生怕沾染了要麵對天威一劍的攻擊,即使隻一點點餘波,他們都經受不住。

鐵塔漢子破口大罵,加快速度往海岸邊而去。

一線劍光呼嘯而下,延綿數十裏之長。

“轟”,海水為之一沉,驚天動地的風暴席卷,亂哄哄逃命的眾多修士像下餃子,往海麵掉落,他們被一劍餘威震懾得頭暈目眩,氣血翻湧,有些修為弱者還受了不輕的震傷。

百裏之外的陸地上被劍勢劈出了一道筆直溝壑。

首當其衝的鐵塔漢子幾乎連渣都不剩。

名叫裘穩的黑袍老者已經心生驚懼,興不起半分與之匹敵的念頭,在心中苦澀咒罵那個死鬼害人不淺,留下一個爛攤子,那女人早就放話能夠一個打他們兩個,又這般有恃無恐而來,手中沒點真本事硬家夥,敢傾巢出動前來送死嗎?

他混在人群當中往西邊逃命,南源大陸誰愛要要去,他現在隻想保命。

“裘道友,我讓你先跑百裏再出劍,或者與我坐下來談談?”

空中傳來方白蘭不緊不慢的聲音,瞬時間壓下所有嘈雜,那聲音聽在所有人耳朵裏,都具有絕對的威懾力。

裘穩都快哭了,所有發現他的修士全部讓開,令他無所遁形。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飛往高處,短短時間內,他根本逃不出百裏之外,叫道:“方道友,裘某願意和談,都是曲為熾那挨刀砍的粗胚從中攪合,差點壞了咱們三座大陸的和談大計,多謝方道友再給裘某一次機會。”

“好說,好說,方某不是咄咄逼人之輩,為三座大陸生靈考慮,息兵罷戰是大勢。”

方白蘭隨口說著,將手中血色褪盡的薄刃又緩緩插入手臂皮開肉綻處,那一陣刺耳摩擦聲響,聽在所有人耳朵裏,與前邊滋味大不相同。

大部分四階修士都在猜測,方白蘭手臂內藏著一柄小天地重器。

唯有如此,方能一劍百裏,斬殺一名同階輕輕鬆鬆。

甚至有人在猜測,那一劍威力之大,隻怕連六階高手亦能斬傷?

東、西大陸的修士,特別是西大陸所有修士,看向空中那個裙袂飄飄神秘背影,眼中帶著一絲狂熱,因為那是他們西大陸的驕傲。

也有不少修士稍有遺憾,方前輩既然已經拔劍,為何不趁機幹掉裘穩一了百了?

他們這麽多人一擁而上,將聚攏的南源大陸修士一網打盡,永絕後患且不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