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礦山位置堪輿圖,張聞風伸手示意麵具漢子落坐說話。

送上門的謝禮,他沒有不收的道理,他多少能夠猜到對方的用心,問道:“你有何求?現在可以當麵提出,我視情況予以回複。”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何況對方下的禮物不是一般重。

範崇風坐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忙欠身道:“崇風當日遭人陷害,已被學藝師門開革,崇風受此一劫,方始明白錢財身外物,沒有本事亦保不住外財,想要托庇仙靈觀門下當一介灑掃小廝道童,以期在修行上有所樹建。”

在州城接受審訊期間,他才知道自己無意中抱了大安朝最粗的大腿。

上蒼賜予如此機會,他如何肯放棄。

他當年隻拿出一份礦山圖,所得回報與付出相差太大,無數次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死了無數他結交的山澤野修兄弟,其中好些處出感情了,結果讓他心底失望至極,便昧下另外一份礦山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他想用自己沒辦法挖掘的寶物換一份安定靠山。

很簡單的要求,對他而言卻是性命攸關,他背負了太多。

張聞風右手指頭輕輕敲擊茶幾桌麵,問道:“流連觀有人威脅你了?”

範崇風沒有說是,也沒有否認,來了一個默認。

張聞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他與謝沫齡私交不錯,流連觀也是大安朝有數的宗門之一,人多心思雜,流連觀有人認為範崇風忤逆了宗門麵子,卻不從自身尋找緣由,教導出章寶順那樣品行低劣的修士,還有臉來威脅揭露出問題的人?

他最瞧不起那些自我優越的家夥,憑甚麽要給他們麵子?

“我可以答應你,將你收錄為仙靈觀第一批弟子行列,但是有件事情,你得考慮清楚,你身上惡孽業力纏繞,入門之後,你必須將修為緩緩散盡,然後從頭修行,每日勤勉念經做功課,隨山長多行善事,或許十年時間,能夠讓你清除心境塵埃,借助宗門氣運洗滌惡業,往後修為境界提升則在你自己造化。”

“弟子願意,多謝觀主指點迷津!”

範崇風起身下拜,心底大喜,運氣眷顧他,賭對了。

觀主提出的讓他散功重修之說,以前在道錄分院的藏書樓,他看到過類似提法,當諜子近十年,死在他算計和手底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做過太多的惡,他不用猶豫便決定按觀主的指點去做。

他已經厭倦那樣的勾心鬥角和與人爭鬥,青燈念經,齋心平淡,回歸當初拜入道門時候的清靜,他願意。

“福生無量天尊,願你早日重修無為骨,得嚐無垢澄澈心境。”

張觀主起身扶起激動得不能自已的漢子,他不希望這位曾經替道錄院立下無數大小功勞的苦命諜子,流血又流淚,不得善終。

他當初何嚐不是替道錄分院立下一次次功勞,所獲甚微,感同身受啊,要不是他運氣不錯,迅速崛起,結交到好些朋友,從底層爬出來,就沒有現今的仙靈觀宗門。

他昨晚與何廣君打聲招呼,今日上午便拿到了關於範崇風的許多資料。

他這個護國天師是僅次於道監、大天師的第三號大人物,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領著脫下麵具、臉孔上傷疤猙獰密布的漢子來到主殿外,等到山長、嶽安言、趙竹兒、掌律執事,以及所有在山門的第一批弟子前來,觀主與山長、嶽安言、趙竹兒、掌律執事簡單說了幾句。

一眾走進大殿,舉行了一場簡單的收弟子儀式。

山長將範崇風的名字登記在冊,讓範崇風燒了三炷香,拜過道祖和師祖,從今往後,範崇風便是仙靈觀正式弟子。

範崇風朝觀主鄭重行禮,隨著掌律執事及一眾弟子出門。

冬日裏陽光輕灑身上,暖融融的,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渾身輕鬆,他在道錄分院的觀風使職務,到時請示觀主之後便辭去了,他不想再理會無關俗務。

莊玉饒有興趣打量著仰頭望天的醜陋毀容漢子。

他消息靈通,知道州城前些天發生的大事,眼前這位可是在野外當了差不多十年而沒有隕命的諜子,借助觀主的“勢”,搬倒了道錄分院的觀風使都統章寶順。

這兩天他正在收集範崇風的信息,聽說贏了官司的漢子昨日隨閭歡到了宗門,沒成想今日就成了同門。

緣分啊,他要好生與諜子同門聊聊。

“範師兄,你若不嫌棄,小弟手頭正好有一幅人皮麵具,可以送與範師兄以新的麵貌行走,也省得嚇著幾位師姐師妹,你說是不是?”

莊玉臉上掛著靦腆笑容,客氣打招呼,能夠在野外東躲西跑四年時間,逃過大安修士和山澤野修的無數次追殺,人才啊。

範崇風看出這位觀主徒弟身上熟悉的氣息,是一種身為同行的直覺,他沒有客氣,笑道:“感謝莊師弟的雪中送炭,範某便不客氣了。”

雙手接過一個木盒。

不管這份善意有何目的,他先接下再說。

嚴靜打量著範崇風坑坑窪窪的醜陋臉孔,她不似錢璟那般沒經曆過戰陣廝殺,道:“據說晉級金丹之時,有一次調整身體缺陷的機會,範師兄不必心焦,會有恢複容貌的一天,在這之前,我可以幫你將麵孔用藥物稍稍修整平滑,方便貼合人皮麵具。”

範崇風拱手道:“不敢當師兄稱呼,多承嚴師姐吉言,便麻煩嚴師姐了。”

以他過目不忘的識人本事,先前在大殿介紹過一次,他都記住了。

他年歲較觀主還要大上十餘歲,但是在自在境修士嚴靜麵前,卻不敢以師兄自居,這點禮數還是懂的。

掌律執事韋敬傑瞥了一眼莊玉,警告焉壞小子別搞事,對範崇風道:“我們去掌律堂聊聊,等會我再帶你去領取身份牌和一應袍服,安排住處院子。”

“是,掌律執事請!”

仙靈觀新收了一名弟子的消息,在當天便傳開去。

觀主與山長、嶽安言、趙竹兒走進偏殿,趙竹兒動手燒茶水,三人聽著觀主拿出一疊卷宗介紹範崇風的過往情況,林林總總說了約刻鍾,聽得山長拍案怒斥:“無恥之徒,道門敗類!”

“是啊,他現今被人暗中威脅,我不能坐視不管,便收他為仙靈觀弟子,做一點應該做的事情,沒有提前與你們商量,幾位見諒啊!”

張觀主笑嗬嗬拱了拱手。

趙竹兒撇了撇嘴,觀主收一個弟子,用得著勞師動眾?肯定有大事要說,催促道:“觀主,別繞圈子,我還要回清正別院忙正事呢。”

張觀主伸手到半途,又縮了回來,以前在落沙湖小鎮藥鋪子揉這丫頭的腦袋,習慣得改改,拿出那張礦山位置堪輿圖,遞給山長,道:“範崇風的拜師禮,一座晶石礦山。”

山長愣了一下,隨即接過圖紙笑得很沒形象。

“太重了!太懂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