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煉藥洞窟,天色已經黑透,月亮還未升起。

張聞風讓兩人回去做晚課,他獨自守著就成,查看一下爐灶炭火,拿出書冊繼續翻書打發時間。

約一個時辰後,二師兄走進洞窟,陪著照看爐火。

聊聊他下午在界橋村考核小孩的事情,他關口把得嚴格了,查完所有送來的孩童,隻有三個合格,拒絕了村正硬要塞進來資質不行的一個年幼弱小孤兒。

道觀不是善堂,寬鬆仁慈口子一開,山上將不得清淨。

到時吃不起飯,生活沒有著落,殘疾的孤寡的,以及各種棄嬰等都被人送山上來,他們還得專門花時間花錢財將人送去城內安置,在地方上甚至落下罵名。

二師兄掏兩百文銅錢,交給村正,讓給孩子吃幾頓飽飯,買一身厚實衣服穿。

孩子必須得由其家兄或親戚收管,才算是擺脫村正和村人的說情糾纏。

他隻是覺得,有點愧對那孩子看著他的懵懂可憐眼神。

張聞風能夠理解二師兄的歉疚。

他曾經也無依無靠,內心絕望過,寬慰道:

“師父教導,‘道修無為骨’,你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那小孩家人親戚的良心,世上苦難不平事太多,你我本事有限,隻能渡己,渡不了他人。”

二師兄點點頭,“我明白這個道理,就是覺得心有不安。”

這是他第一次內心有些抗拒師父遺命。

明哲保身,修身自渡真的對嗎?

“師兄,你且去那邊坐下,默念道經靜心。”

張聞風不忍心看著二師兄鑽牛角尖出不來,用命令語氣吩咐。

二師兄悶不做聲,撿一張從山頂拿來的麥草蒲團,放到石壁邊角麵壁打坐。

張聞風臉色平淡,心中默歎了口氣,修自身既對又不對,這種有悖道門的話他當然不能說出來,重新拿起書冊,慢走翻書打發時間。

洞窟內藥香霧氣彌漫,靜得能夠聽到爐子內“咕嘟”水響聲。

將近子時,嶽安言自山上下來,替換二師兄回去歇息,明日白天裏二師兄有許多事情要忙。

張聞風與師姐交代一些注意事項,他也走出洞窟,上到山頂去透透氣。

月光如水清涼,遍灑大地上。

黑驢自樹蔭暗處悄無聲息走來,咧嘴露牙,雪白牙齒反射月光,看著怪異至極。

這貨怪模怪樣笑著,走近來也不說話。

張聞風笑了,傳音道:“你的落雷術學會了?”

這貨欲說還休便秘般的麵部表情,他哪能看不出,驢子學會了雷術!

故意憋著裝深沉,等他問話求表揚來了。

雷術在所有術法類別中是最難修煉,才一天一夜就學會,何況驢子與人類經脈大不相同,又沒有手指可以施展法訣,確實是一頭另辟捷徑天才般的驢子。

“學會了。”

驢子忍不住“啊呃……啊呃”叫著大笑,一幅“我很厲害吧”的暢快表情。

後院茅屋內睡著的老瘸子被吵醒。

人老睡覺淺,再想睡著不知要翻滾多久。

氣得老瘸子破口大罵:“驢日的,深更半夜又**亂叫,趕明兒老子請鎮上的騸豬佬,割了你的驢蛋……”

驢子趕緊閉嘴,罵道:“驢日的老貨,天天就不惦記些好的。”

張聞風憋著笑,往山下去,傳音道:“恭喜啊,又學會一門術法,另外一門《九霄百劫纏雷術》是護身術,等你練熟落雷術,再傳授你。”

驢子自不會與它心中的落寞草莽英雄老瘸子計較。

那是它江湖夢的啟蒙先生,喜道:“好哇好哇,練會了護身法術,再也不怕刀砍劍刺。”又加一句:“煽豬佬都割不動。”

張聞風差點笑噴。

這貨的格局被老瘸子帶偏了,怨念頗深啊。

“也得你體內的妖力深厚才行。”潑了一小瓢冷水,好奇問道:“你的落雷術威力如何?等下施展給我瞧瞧。”

話說他還沒見識過雷術。

驢子怎麽施法,用嘴噴出來的嗎?

驢子眼中出現尷尬神色,道:“我的妖力不夠厚實,隻能施展五次落雷術,現在還沒恢複過來,威力嘛……還有待提升,暫時隻有麥稈粗細,稀薄不實,連一隻野兔子都不能雷暈。”

它沒說準頭還忒差,施法速度慢,太丟驢臉。

連續五道落雷術追著野兔屁股後攆,隻有一道擊中目標。

還是碰運氣慌裏慌張打在前麵撞上的,野兔被烤焦一些皮毛,打了兩個滾,顫抖著屁事沒有逃進林子深處。

張聞風心道這貨與野兔有仇啊,每次都是野兔遭殃。

“所以說嘛,修為是根本,術法是枝葉,你要加緊修煉,勿要懈怠偷懶,待修為提升後,雷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逮著機會對驢子一番耳提麵命,張聞風心滿意足又返回後山的煉藥洞窟。

嶽安言照看著爐火,輕聲問道:“二師兄怎麽了?看著似有心事。”

張聞風便將二師兄在界橋村遇到的糟心事一說,他和師姐身世相差仿佛,道:“二師兄的潛意思,還是想收留那個沒有修道資質的小孤兒,你怎麽看?”

嶽安言將麵孔藏在背光下,有些愣神,好半響後,語氣蕭瑟道:

“我明日下午,和二師兄一起去另外一個村子考核招收學徒,不讓他太難做。二師兄看著不近人情,實則心軟,看不得可憐人。”

她自去角落麥草蒲團打坐。

張聞風瞥一眼盤腿閉目調息的師姐,說得好像就他心硬一樣。

一晚上輪流照火,兩人交談不多,時間倒是易過。

十一日下午,洞窟內藥氣越發香濃,爐灶內已經改為小火添炭,晚上得到休息的張聞風精神熠熠,他手中的書冊早就收了,全神貫注傾聽藥爐內的動靜。

看了眼沙漏壺,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把下方爐灶內紅通通火炭用小鐵鉗夾出來。

他張開雙臂,將燙人的銅爐合抱。

雙手掌心貼在爐身突出的半圓銅扣上,身為初階修士,對於高溫、冰寒的抵抗力自是遠遠超出後天境武夫。

他緩緩將元炁灌注進爐子兩個銅扣內。

平心靜氣,心無雜念,不急不躁催動元炁化作藥爐能量,進行最後煉製焙烤。

這是煉製“清氣散”最關鍵的一步,和以往他師父煉製藥物,從這裏開始手法不再相同,他除了從典籍書冊上學得的經驗,沒有任何借鑒。

時間慢慢過去,心神靜到極致。

他發現自己透過暗黃色的厚重煉藥爐子,“看到”了藥爐內裏高溫蒸騰的混沌情形。

霧氣翻湧,變化萬千。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嘴角掛一絲會心微笑,口中默念經文。

他覺得這次自己應該能把握這種讓他變強的神奇狀態,即使在清醒時候也能展現,而不是像抹去記憶一樣讓他抓不住,摸不著的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