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對上一雙黑色、赤色混雜的眼眸,他隱約“看到”深處血霧憧憧,山崩海嘯,腥風血雨在醞釀的狂暴景象,其中一道白光晦暗不明,搖搖欲墜,飄零不定,似乎隨時會湮滅。

處於止靜狀態冷靜無比的張觀主心頭悸動,毛骨悚然。

反應過來他念誦道經的方法病不對症,藥不對方,隻是一時間遏製了和尚的發作,負麵情緒淤塞太過,又不得發泄,後果反而更加嚴重。

和尚癲狂得自己都沒法控製,心性和佛性即將徹底崩潰。

他現在想逃都來不及了,竭力施展移木換影咒神通,在空中閃出道道殘影,避開和尚一下一下的淩空胡亂敲擊。

鑼槌虛影擦著殘影過去,落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坑洞。

泥土草木飛濺,灰塵滾滾,看得人驚心動魄,隻有與和尚交過手才知道和尚的可怕。

和尚每一下敲落,槌影籠罩數丈範圍之內形成了實力上的壓製。

蒼瀾和黑熊便是吃了這個大虧,他們遭受金剛獅子吼震傷心神,後麵被壓製著再也躲不過每一次攻擊,一步落後,步步被動,憋屈到死。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全無是類,不過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張聞風用舒緩語氣,盡可能平和吐出他前世記得的釋家經文。

字字禪機,聲聲妙語。

隨著經文的念誦,或許是勾起了和尚內心深處的佛性,和尚身上狂暴氣息略有緩和,眼中赤色有消退趨勢,張聞風一聲大喝:“和尚,還不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左手朝後麵打了個手勢。

驢子躥了上前,對著陷入迷茫停下攻擊麵孔扭曲青筋暴突的和尚猛地一吼。

“啊呃……”

驢子修煉金剛獅子吼時日尚短,它隻能吼出一字真言。

聲浪滾滾,將和尚衣袍衝擊得獵獵作響。

驚天動地的驢吼長叫聲,聽在和尚耳中,卻是震**回響的“唵”字真言,餘音嫋嫋,漣漪陣陣。

張聞風和驢子同時往後撒腿飛逃,和尚要是再不醒來,他也沒有辦法了,先保全身家性命要緊,然後傳訊召集各路高手前來圍困入魔的和尚。

他喚醒和尚的方式,離不開釋家講究的“當頭棒喝”四個字。

至於是他的經文聲起作用,還是驢子從和尚手中學會的獅子吼建功,隻能碰運氣,強求不來,他不敢用劍神通攻擊和尚,勒令驢子不得動用雷法,和尚的那門反彈攻擊神通太厲害,他不想觸黴頭。

他與和尚的修為到底還是有極大差距。

留下地麵血糊糊兩顆獸頭,欲哭無淚,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

蒼瀾和黑熊索性眼睛一閉,歪著腦袋裝死,他們已經身受重傷,隻希望空中的和尚不要再注意他們,把他們當那什麽放了吧。

猿嘯忙迎上前兩裏,眼中的焦急掩飾不住,低聲問道:“張觀主,怎麽樣?和尚不會入魔吧?”

白猿部離這裏可沒有多遠距離,三四百裏的路程,對於和尚來說片刻鍾的事情。

萬一和尚南下,亂打亂殺一通,即使集合高手攔截,白猿部也給打爛了。

張聞風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遠處懸浮空中那個光頭和尚,麵色凝重,沉聲道:“目前還不知道,和尚能否醒來,看天意吧!”

黑袍女子沒有近前來,身上籠著一層稀薄黑霧。

她對於和尚頗為忌憚,稍有風吹草動,她便要逃之夭夭。

以她的猜測,那個和尚的功法神通和寶物,不比普通金丹修士遜色了,她和碎月妖林的三階妖物爭鬥過多次,唯有和尚壓製得她生不出反抗之力,隻想保命為先。

猿嘯傳音問道:“要不要傳訊,召集一些高手前來,以防萬一?”

突然偏頭看向西北方向,有一道黑影正快速飛來,接著看到西南方的空中,辛月也飛了來,他心中稍稍鬆口氣。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鎮守鬼崽嶺的高手和三尾妖狐部的辛月。

張聞風朝飛來的莫輕玉和辛月招手示意,傳音給有些亂了方寸的老猿,道:“再等等看情況,和尚即使入魔,咱們六個也能拖住一陣。”

隔得有些遠,他的靈眼術看不清和尚的具體情況。

莫輕玉在鬼崽嶺即將鎮守滿三年,她是收到巡哨修士的傳訊,說寰野荒地發生劇烈的鬥法動靜,有人看到妖族的三位大妖出現,她安排一番,匆匆尋了過來。

掃一眼頗為狼狽的猿嘯和籠罩黑霧的黑袍女子,莫輕玉與張觀主打了聲招呼,心下疑惑,發生了什麽大事嗎?怎麽都聚集到寰野荒地?還不及詳細詢問情況,遠處傳來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聲音醇和,就像在耳畔響起,讓人如沐春風。

“張道長,你們過來吧,和尚渡過一關,不會再胡亂出手。”

和尚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光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恢複了以往的說話方式,渾身透著輕鬆,伸手往地麵憑空一壓,數十丈外,被他砸入地下的蒼瀾和黑熊蹦出泥土。

兩個老妖站在地上措手不及,再躺下去裝死,似乎來不及,任他們臉皮再厚也做不來了,那邊都看著呢。

“去吧,和尚不為難你們,下次找人打架,把招子擦亮點。”

和尚居高臨下平淡說道。

他斬了心猿拴了意馬,正是佛性如熾心無塵埃時候,不用作勢,便能讓下方兩妖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是,多謝大師教誨!”

兩妖死裏逃生,喜出望外,行禮之後拖著傷軀小心退出十餘丈以示恭敬,再才低空往南飛去。

以前坐井觀天眼界太窄了,這世上的高人,是真高啊。

他們根本生不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心思,雙方境界層次相差太遠,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包括挨打。

張聞風和驢子飛到近前,打量著和尚一時間沒有說話。

莫輕玉、辛月在遠處沒有過來,聽老猿傳音與她們簡略講述事情的經過,越聽越是心驚,特別是辛月,她與和尚相處了三天,很聊得來,和尚說話風趣又好聽,沒料到和尚暴怒之下差點將四妖打死。

聽猿嘯的語氣,和尚根本就沒有盡全力,隨便施展了幾招。

看著蹣跚飛來體無完膚的蒼瀾,辛月心底忍不住覺著莫名舒坦,嘴角的那絲笑容怎麽收斂,仍然流露了出來。

蒼瀾悻悻然。

猿嘯突然想起什麽,傳音問道:“辛月,那位大師怎麽稱呼?”

他知道張觀主、和尚一行,才從三尾妖狐部做客出來。

辛月默然片刻,傳音道:“叫法遠,猿老不會是想……”她有些擔心猿嘯事後對和尚不利,但一想到和尚那麽厲害,以老猿的精明,應該不會自找麻煩。

“啊,是他!”

猿嘯脫口而出,見所有人都看著他,趕緊擺了擺手,道:“在人族地盤打擾多時,咱們回吧。”傳音囑咐辛月:“你稍留片刻,等下幫老猿向法遠大師賠禮,多講幾句好好,拜托拜托!”

天善寺法遠和尚,據說是大涼朝釋家最有希望晉級四階的第一人。

猿嘯交遊廣闊,消息靈通,他聽說過這個小道消息。

難怪和尚厲害得過份,令人高山仰止,名副其實啊。

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