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別院西北角的樹蔭遮蔽下方,立著九根五尺高海碗粗木柱,一道纖瘦身影繞著九宮柱遊走不定,慢時若柳枝隨風,快時如急風驟雨。

小姑娘掌拳轉換之際有勁風迸發,驚起地麵落葉飄忽如蝴蝶盤旋。

斜對麵走廊上,張聞風與二師兄負手觀看,輕聲交談。

“昨天施南關皮子癢向水清如挑釁,兩人誰也不服誰,找到我當公證,結果小胖子輸得很慘,被小丫用拳頭打得鼻青臉腫,小胖子今天在發狠地抄經文,嗬嗬,施南關不用法術,根本打不過水清如。”

二師兄說得有些幸災樂禍,他對所有學徒基本上是一視同仁。

讓性子跳脫的施南關挨打受些挫折,他是樂見其成。

抬頭看一眼天色,陰沉沉的起北風了,看樣子要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水清如練拳比練劍更有天賦,這套九宮拳練出了兩分真意,所有學徒裏麵,除了韋敬傑和顧朝聞,其他四個晉級化炁的小家夥不用法術,都打不贏水清如。”

張聞風低聲笑道,如果顧朝聞不用法術,與水清如切磋的勝負也在五五之間。

這幾個月又有尚卿雲和鐵錦林晉級,仙靈觀一派欣欣向榮。

他發現水清如的武道天賦出色之後,修改了小姑娘的修行方案,按這個趨勢繼續走下去,最多明年六月,小姑娘能夠積蓄足夠,可以嚐試破境,一舉進入先天之境。

勤能補拙,也要有某方麵的天賦配合,才不會被同齡夥伴越拉越遠。

他的天賦是識海中兩冊古卷,能夠通過念誦經文加強自身感悟,他不管是練劍、練拳和練法,相比別人可以做到事半功倍,他再將練拳的某些玄妙感悟傳授給水清如。

而小姑娘不負他望,每次都能夠理解消化,這點尤為難得。

“希望她能破境,走上真正的修行路,否則可惜了。”

二師兄傳音道。

他那天傾聽學徒們心聲,發現小姑娘出身卑賤貧寒,心眼活絡,品性也不錯,敢於拒絕其家兄要她偷竊道觀靈稻和靈玉黍粒的提議,小姑娘懂得感恩,很有骨氣,讓二師兄心頭溫暖。

他就怕教出來喂不熟的白眼狼,那樣太傷人心。

“沒問題的,不著急。”

張聞風用肯定語氣笑道,智珠在握。

他沒有告訴二師兄和嶽安言,他已經私下應允水清如,隻要今年年底的考核能夠拿下所有非化炁境學徒的第一名,便可以一直留在道觀,早慧的孩子,心思早熟,去除了小姑娘的心病,修煉方能順遂。

這是他和水清如之間的小秘密。

二師兄詫異地看一眼觀主,什麽時候觀主也能掐會算了?

兩人正說著話,一名在山門牌坊處值守的學徒蹬蹬跑來,施禮之後,道:“觀主,山長,瘸爺帶著三輛馬車回來了,在大門外沒有進來。”

張聞風與二師兄對視一眼,拿出黃符,默念幾句之後,揮手給後山林子的嶽安言發出,對學徒道一聲“辛苦”,兩人並肩往山下去。

待他們走到進出山門的大道上,嶽安言也飄然走來。

山門牌坊前,好些人站定沉默著等待。

張聞風走在中間,走到近前,對麵上有欣慰有淒苦的老瘸子拱手行禮,道:“侄兒迎一迎嬸子靈柩,瘸叔路上奔波勞累,還請節哀。”

老瘸子含著老淚,抱拳重重點頭:“多謝!”

張聞風朝站著的顯得拘謹的陌生老漢、年輕人和一個穿著青黑布裙的少女微微點頭示意,樂子胳膊上係著白布,跪在中間馬車的側麵,對走近朝靈柩行禮的觀主、山長和嶽道長磕頭還禮。

扶起樂子,張聞風安慰眼眶通紅的堂弟道:“節哀!”

一行護送著馬車靈柩緩緩走向東邊院子,靈柩將在老瘸子堂屋停靈幾天,待選定黃道吉日,在張家莊那邊挖好墓穴,再請道士吹打念經風光下葬。

韋興德接到信,從矮山那邊跑來幫忙。

陌生老漢四處打量仙靈觀的亭台樓閣和一棟棟青磚院子,一雙眼睛看不過來,待看到從半山處飛來一個踏著木劍的小童,他腳脖子有些打顫,接著又看到一個俊俏小姑娘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白裙飄飄飛來,隻是小童和小姑娘腳上大煞風景穿著草鞋,不知是什麽講究?

他內心決定,與張老漢家的這門親事,結定了,須得早點結。

花高價請的三個馬車夫趕緊低下頭去,那個口氣極大的老瘸子真沒有誑言大話,這是個神仙窩子,連那麽小的孩子都會飛。

落在後麵的驢子不幹了,直接飛起來去追小魍精。

太氣驢了,驢爺幾天不在家,小敗家賊和小狐狸腳上穿的草鞋居然是用靈稻草編織,這是踐踏它的口糧!

驢爺省吃儉用容易嗎?

前頭走著的護靈一行人對於天上的事情置若罔聞。

陌生老漢、年輕人以及車夫倒抽涼氣,跟了他們一路的那頭喜歡喝酒的驢子,飛天上去了!

年輕漢子扶住腳下不穩的老爹,對這門親事他是無比滿意,妹子有福氣啊。

迎完靈柩,燒了香燭,老瘸子換上熱情臉,結算給車夫們租用馬車的剩餘費用,請韋興德帶車夫們去鎮上客棧歇一晚再走,吃住他都包了,道觀清淨地,不適合留他們歇腳。

介紹了楊老漢,楊老漢的兒子楊半夏和少女楊水蘭。

坐了片刻,三位道長告辭離去。

老瘸子送三人走出門,又走了一截,低聲問道:“風哥兒,老二,你們有見識,肚子裏墨水多,幫我拿個主意,樂子和水蘭丫頭的婚事定在正月裏怎樣?剛才楊老漢與我悄悄說了,他家丫頭這次就不帶回去,但是要先定下親事,暫時不同房。”

現在不是他急,而是親家比他急多了。

他人老成精,就知道請楊老漢前來看一趟比他費口水一缸都管用。

二師兄笑道:“有她的八字嗎?我給算一算。”

老瘸子忙掏出一張紙遞來。

張聞風看了一眼紙上的八字,裝模作樣掐算半響,在二師兄開口之前,搖頭道:“瘸叔,親事可定,但是婚事得等至少一年,雖然嬸子過世多年,必要的孝道要守,不然有衝犯,切記,切記!”

老瘸子滿臉嚴肅,他當然相信風哥兒的話,掏出三文銅錢恭敬雙手遞上。

幸虧問了一聲,沒有聽那楊老頭的,再急也得按規矩來。

三人目送瘸叔離開,繼續往清正別院走去。

二師兄疑惑問道:“觀主,不知你是用的哪門推衍卜算?有閑暇了咱們可以交流一二。”

張聞風笑道:“那位小姑娘年歲有十六,但是看著就十四歲的身架,過得太苦,在咱們道觀好生補補,一年時間差不多了。身子骨長開,到時好生養!等太久了,他們也不樂意。”

二師兄聽得目瞪口呆,還能這樣算?

嶽安言卻佩服不已,觀主看問題的角度與別人不同,考慮的是人。

這樣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