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前方妙曼行走的狐女,細瓷般滑膩後背蜿蜒出現絲絲血痕,如極其細微血線蟲爬行,慢慢勾連成複雜的血線絲網,讓懂行的張聞風驚心動魄。

形銷骨立,蝕魂噬魄,人世間酷刑莫過如此。

走到後麵狐女不光是血肉寸寸崩裂,慘露出一幅光潔白骨,魂魄一時半會不死。

即使魂魄在白骨中哀嚎百十年都有可能,而白骨常年累月徘徊石橋。

直到白骨和魂魄殘餘徹底粉碎,才能得到滅亡的解脫。

沒有輪回的機會,殘魂早就被冤魂瓜分殆盡,此罰極為歹毒慘烈。

張聞風歎息一聲,短短時間,他一年歎息的次數還沒有上橋之後多,沉聲道:“爾等不聽好言勸解,也休怪本官插手。”

心誓盟約的約束在這等涉及祖上因果牽扯複雜情況下,他不出手相助,對他的影響是有,但是並非不可承受。

他是過不去自己的心關,修士煉心隨時可能出現。

此次放棄出手,等若放寬心中某種底限。

會涉及到他今後的大道走向,他決然決定出手相救狐妖,惡報加身又如何?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這是他剛剛想通的道理。

修行除了順應本心之外,還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敢於逆流而上的勇氣。

他順心救妖,逆流破除心底難關,兩者之間不矛盾。

心鏡如擦拭般幹淨,纖毫畢現。

他收起蠟燭“噌”一聲拔劍出鞘,口中以特有韻律節奏,念誦識海《道經》第 一 章,“道可道也,非恒道也”……無形金光似水波流淌全身,念力隨琅琅經文聲自他身周往四處擴散。

每一個音符字節,蘊含玄妙神韻道力,空中出現無聲碰撞激起的細小漣漪。

一圈圈,一點點,仿佛細雨投水動靜,很快連成首尾相銜的波浪。

層層疊疊起伏,迅速波及到橋外。

前方行走的狐女腳步終於放緩,身上血線蠕動,所走過的橋麵鮮血淋漓。

看似平靜的石橋附近空氣,牽一發而動全身,似開水沸騰,無數幽火原形畢露亂躥,鬼嚎聲陡然刺耳大作,霧氣翻湧如巨獸欲撲。

“道士,你敢壞天道規矩!”

“壞天道規矩者,該千刀萬剮!”

“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咒你殘魂困在橋上徘徊受苦。”

“咒你修為崩潰,心魔成真!”

“咒你天雷轟頂,不得好死!”

“咒你……”

無數古怪的咒罵,形成縷縷扭曲模糊黑線,相互糾結,混合成煙波黑霧潮水,消融著一字一句的經文念力,自四麵八方呼嘯而來,鋪天蓋地朝觀主和驢子合圍淹來。

攻擊還未到,那種壓抑、恐怖的黑暗氣息,讓人心生懼意。

旁觀的驢子焦急不安,膽顫心驚,不知這次又是撞了什麽大鬼?

不就是過座橋嗎?

怎麽走得這般詭異麻煩,搞得差點讓它懷疑以為走上了陰間的奈何橋。

它沒有得到觀主發出的信號,不會隨便動手攻擊。

鬼物太多了,也不知該往哪裏攻擊。

它碎碎念將自身布置一層又一層雷光,著緊防護。

麵對眾多冤魂鬼物發起的反擊,張聞風心中反而放心了。

他是以冥域鬼差的官身打破小規矩,對方卻以他道士身份來攻擊,這其中的微妙差別,使得他與鬼物之間形成新的報應循環。

群鬼這一式古怪攻擊,在道家有個說法,叫“千夫所指,不死也傷”,是一種魂咒,與他念經多了自然領悟出來的念力,本質上沒甚不同,隻力量有大小之分。

通過魂力傳遞神秘的咒力,以此達成中傷目的。

而不需要短兵相接,折損自身。

它們在遠處源源不斷進行咒罵鬼叫,可以說是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眾多鬼物形成的“咒”雜亂不純,看似鬼多勢眾占據上風,想要擊破他身單力薄的念力防護,需要些時間,其中必定有一個前身精通道術或巫術的厲害家夥,在暗中操控聚力,他當務之急便是找出搗鬼的“鬼”。

張聞風左手出現三炷香,一晃點燃香火,衝逼迫到八尺近處幾乎觸手可及的黑霧劃一個圈,香霧渺渺散開,黑霧本能往後退去,一波接一波擁擠不堪。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

他趁機改變韻調,轉而念誦《太上救苦經》,神識一分二用,按特定節奏點到即止觸撫識海古卷上的金色篆字經文,這是他嚐試過的另一種“念經”手段,不會激發神通,能夠做到一人念兩門經文,雖然堅持不了多久,此時用出來救急應該足夠。

明處吟誦超度經文,化解冤魂戾氣,撫慰迷惑低階鬼物的神智。

給群鬼造成內亂,打破群鬼“千夫所指”的咒力。

暗處念誦《道經》第 一 章經文,不求攻擊,隻為形成念力護身自保。

兩門經文一明一暗形成的攻防一體念力,頓時遏製了黑霧潮水,橋外四處波動激**,有低階鬼物被迷惑引起些許混亂,落在用神識觀察的張聞風眼裏,便是極大破綻。

他一劍毫不猶豫劈去,劍氣雪亮如電,洞穿黑霧劈出一道長長空隙。

霧氣仿佛黑幕拉開,左邊橋外出現一個三丈高的巨型人影,麵貌模糊,身穿古式袍服,雙手合攏接住道士蓄意一劈。

“嗤嗤”,空中傳來劇烈摩擦聲響,巨大人影想借力往後退避。

“霹哢”一道兩指粗雷光狠狠劈在人影胸口位置。

巨大人影胸口處冒出濃鬱黑氣,根本抵擋不住破邪誅鬼之能的銀色雷光,銀雷如利刃往人影胸口鑽入,灼燒得人影身上發出百十個鬼叫哭嚎。

張聞風第二劍平刺緊隨其後,劍氣犀利,渾身顫抖的人影雪上添霜,隨著驢子第二道雷光轟頂,人影終於堅持不住,“嘭”,爆成漫天黑氣幽光。

群鬼的“千夫所指”煙消雲散,零星咒罵根本成不了氣候。

“道士,何必插手我等與狐妖族的恩怨?我等皆是隕落在狐妖手中,被禁錮此地受罪天不收地不管的冤魂,你若強行幹預,將有損陰德氣運,不如罷手就此離去。當年修建地下龐大洞窟通道,死了許多妖兔,它們可以指點你離去的道路。”

一個尖細聲音,從橋右邊的霧氣中傳來。

很是替道士退路考慮。

走在前方徹底停步的狐女,渾身血線牽連如屋簷水往下方滴落,發出不似人聲的尖笑,打斷鬼物的遊說道:“張觀主切勿被它們鬼話哄騙,這些幽魂鬼物,是橋靈收集無形陰煞和殘魂,讓它們吞噬而成,想反客為主,用我體內狐妖鮮血打破禁錮,奪舍我身體離開‘欲陷橋’進入第二關去尋找機緣,若是放任它們出去,才是陽世間的一場災難。”

石橋兩邊傳來一連串怒罵。

“你放屁,當年是你家狐妖老鬼無冤無仇將我等擒來,當做生樁打下,我們咒三尾妖狐部徹底滅絕,以消心頭大恨。”

“咒三尾妖狐部滅絕!”

“咒三尾妖狐部滅絕!”

無數重複咒罵,響徹在石橋兩邊。

狐女側轉身體,露出半個弧度驚人的山峰。

嬌顏布滿縱橫血線,偏頭展露一個麵目全非顯得猙獰的笑臉。

她毫不在意眾鬼蜩螗羹沸,看向麵色沉靜左手持香的張觀主,道:“還請兩位繼續護法,助我打開第二關,我剛剛已經通過‘欲陷’考驗,除了橋靈,鬼物休想再害我。”

她也沒料到橋上會出現如此古怪驚人的變化,差點就在不知覺中落得鮮血流盡、筋肉分離、殘魂受盡折磨幾百年生不如死的淒慘下場。

難道一直阻攔狐妖年輕一輩闖橋尋找機緣的老狐妖,知道過橋的凶險?

她這個族長屬於狐妖族死得隻剩兩個,在廢墟尋回白狐堡後當仁不讓繼承,許多隱秘她其實不清楚,身上蒙上一層白色光華,鮮血立刻止住。

狐女從右手腕套著的精致白色雕獸紋手鐲,取出一襲白裙就這樣穿上。

對她來說上橋沒有回頭路。

唯有前行,退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