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從門外走進那個穿紅裙的女鬼,嫋嫋婷婷又透著小心謹慎。

她手中提著白燈籠,支離破碎的臉蛋恢複了光潔如玉的容顏,眼珠子好生呆在眼眶內,秀美更勝生前,在門口處放下骨燈。

女鬼趴伏地上,行大禮參拜:“妾身給判官大人請安,恭祝判官大人洪福齊天,仙路永長!”

嬌臀風情萬種翹著,腰肢不著痕跡扭動如水蛇。

渾身上下散發出別樣詭異魅力。

可惜她的一番苦心做給瞎子看,端坐不動的張判官沒有半點表示。

張聞風心中焦急,他不能說話,腦子可沒有壞,知道這個女鬼是外頭的積年老鬼派遣來試探的過河卒子,他這個新判官上任的風聲,其它鬼物知道了。

也不知青銅魚紋符牌什麽時候能夠祭煉完成?

莫夜不出現他猜測是當這個什麽判官,對他沒有壞處。

他隻能如此苦中求樂安慰自己。

女鬼扭了片刻,見背對而坐的新任判官身上光彩明滅不定,沒有任何表示,便自行站起身,媚笑道:“妾身新近釀成一壺‘百幽醇’,為判官大人新任慶賀之禮,還請判官大人收下妾身的一番拳拳心意!”

一隻精巧雕紋黑色酒壺,出現在女鬼白皙左手心。

紅裙女鬼緩緩走向道士背後,貌似恭順臉上出現掙紮、激動、猙獰神色,籠在寬袖中的另外一隻手掌,指尖長出鋒利如刃的漆黑指甲,猛地一咬牙下定決心,她熬了五百多年,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飛身而起的女鬼,突然像遭遇恐怖惡鬼,她麵色大變,往大門方向亡命逃遁。

有多快便逃多快,她上了幾個老鬼的大當,不該當這個出頭鬼。

“饒命……”

女鬼不及逃出青銅大門,她頭頂上空遽然降落天雷般的金色經文,轟入她的鬼魂體內,八字經文發出霹靂炸響,混合成一道震懾靈魂的鍾音,將女鬼從借來的肉身打出。

“啪”,軀殼摔在地麵,和黑色酒壺成了破碎一堆。

女鬼魂體再也不能保持完整,化作一團扭動的黑霧,發出淒厲嚎叫。

淡金色符文細密如蛛網,緊緊束縛住女鬼,絲絲無形火焰灼燒著女鬼的魂體,空曠的大殿響起燒烤滋油的“嗤嗤”聲。

慘不忍睹的女鬼瘋狂扭動著,她無力擺脫這種小火慢燉的刑罰,尖叫求饒:“判官大人,屬下無意冒犯……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門外黑暗處窺探的數道幽綠目光一閃消失。

新任判官的狠辣手段,顯然是嚇住了一眾高階惡鬼,他們退了回去。

片刻後,一個蒼老身影從黑暗中悄悄走近青銅大門。

側耳傾聽裏麵的隱約慘叫,充滿痛楚,卻似乎不那麽致命。

他猶豫半響,身影決然邁過青銅門檻。

掌控鎮魂殿進入人世間的**,讓他難以抵禦。

剛剛看清大殿裏麵情景,還不及出聲用言語試探,一團散發勃勃生機的淡綠光芒,蠻不講理籠罩在老者頭頂上方。

攻擊來得突然,而且毫無征兆,老者被鎖定了躲無可躲。

他心中駭然,身上冒出濃鬱黑霧,忙丟出一片由骨頭拚合打磨成的巴掌大骨盾,試圖幫他爭取一些時間逃命,他小覷了新任判官的手段和陰險,故意折磨女鬼引他上當。

淡綠光芒無視散發黑氣變得四尺大的骨盾,灑落到老者頭頂,堪比世間最厲害的化魂毒藥,腐蝕著老者的鬼氣鬼魂,老者瞬間便保持不了人形,痛不欲生塌陷成一團黑霧,忍不住叫得比消耗小半的女鬼更加淒厲。

老鬼明白再拖延下去將鬼命不保。

他當機立斷,鬼軀崩裂成兩半。

“嘭”一聲炸響,其中一道黑霧借助鬼術自殘爆發的力道遁出大門。

他不得不斷尾求生。

其他各有神通的老鬼再也不敢接近那座幽幽閃光的青銅大門。

對於新任判官的手段,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即使新任判官或許目前實力不足,但是借助鎮魂殿,收拾敢進殿的它們還是綽綽有餘。

誰也不敢再輕易嚐試,一個個躲起來擔心新判官秋後算賬。

端坐不動的張聞風雖然不能言語行動,他可以用神識和默念經文的方式,施展《道經》上的兩門對付鬼物的神通,隻是受到手中青銅魚紋符牌吸取元炁的影響,嚐試三兩次才能成功一次。

身處險地,他哪裏會和心懷鬼胎、不請自來的鬼物客氣。

必須殺一儆百,鎮住場子。

用神識勉強控製那團淡綠光芒,挪到鬼叫不停的女鬼黑霧上方,他擔心女鬼掙脫“敲鍾咒”的淡金符文束縛,讓女鬼逃出去可就大事不妙。

試圖驅使黑布袋內的小石俑收了女鬼。

石俑搖搖晃晃,在瓶底生根一般居然使喚不動。

“判官大人,請……饒恕妾身一回……妾身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永供驅使……”

女鬼發出絕望鬼嚎,魂體在淡綠光芒的腐蝕下,迅速縮小。

她沒有逃生可能,隻能哀哀求饒。

張判官鐵石心腸無動於衷,他其實也做不了什麽,用神識“看著”女鬼消融,叫得淒慘無比,到後麵隻剩拳頭大一團,黑布袋內突然射出一道銳利黑氣,一舉擊潰剩餘淡綠光團,卷起女鬼殘魂中的透明人影,唰一下縮小鑽入守愼瓶中。

大殿內頓時清淨。

殘餘黑霧散盡,張聞風沒有看到鬼物留下的魂石,猜測是女鬼損耗太大,連魂石都不複存,他查看一番顏色又深沉了些許的小石俑,前後顯出一虎一人兩個細小黑影。

這是代表替死鬼符能替死兩次嗎?

他一廂情願思索著。

手中握著的青銅魚紋符牌終於不再吸收他的元炁。

張聞風身上光華收斂,他趕緊站起身,整個大殿突然響起嗡嗡震鳴,黑氣從四處湧出,瞬間便阻斷他的去路,整個人深陷濃鬱陰寒氣息包圍中。

修為在快速恢複,他猜測這是成了判官之後,鎮魂殿對他的回饋?

不對,這是要將他改造成鬼物魂體,體內的陰寒氣在增多。

張聞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惜法寶和身上的洗塵袍、內甲動用不了,忙運功抗住黑氣灌體,用神識查看手中的符牌,希望能從符牌中找出解決法子。

他想當堂堂正正的人,鬼有甚好做的?

這枚鎮魂殿信物符牌果然是一件記載文字的法簡,裏麵的字跡和圖形用神識刻就,纖細清晰,熠熠生輝,簡略記述了當初最後一場大戰經過,他一目數行挑選重點瀏覽。

他運功扛不住越來越多的黑氣灌體,隻起到緩解作用。

記載龐雜,他花了不少時間,總算在後麵部分找到使用符牌的法訣。

這座鎮魂殿用來鎮壓當年戰死的道、儒、巫和神靈難以超度的殘魂、執念、煞氣、戾氣等負麵碎片,防止它們逃逸出去,危害即將進入靈氣潮落的人世間。

當初的大戰,高手輩出,神通廣大,打爛了人世間與冥域的某些通道。

冥域也不會吃多了主動幫著人世間收拾爛攤子。

誰造成的承負因果,誰去承擔。

臨近前去“登天仙路”的最後期限,打生打死的三家高手,不得不坐下來商議善後,劃分地盤,安置其他修為不到五階歸一境修士去處等繁碎問題。

其過程曲折複雜,還打了幾場。

所有事情談妥,分派人手去分頭安置。

在各家高手見證下,所有能夠收集起來短時間沒法超度進入冥域的殘魂執念碎片,都是活著高手的同伴、朋友,用一盞青銅燈畫地為牢,就近安放在一劍峽穀底。

時間慢慢過去,冥域遲早要修複打壞的通道。

前人留下的麻煩,隻能由後輩們去解決。

他們特意從打得麵目全非分辨不出是誰的殘魂中,挑選了恨意最小的一縷道修碎片和一個巫修碎片,臨時敕封為鎮魂殿的判官,代為鎮壓所有不會安分的殘魂。

張聞風大致清楚了前因後果,他雙手掐訣,滿殿黑氣潮水般迅速消退。

他不需要鎮魂殿對他的灌體提升修為。

青銅大殿重新安靜下來。

“兩個蠢物,幾百年來肆意妄為,忘乎所以,造就滿身惡業,還想有善終走‘登天仙路’去往上界?”

張聞風微微搖頭,現在輪到他來替前人收拾這個爛攤子。

崔判官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沒人鎮守的鎮魂殿,要不得幾年,便會成為為禍人世間的浩劫,眾多修成鬼物的殘魂、執念,本能地對這個世界怨恨不小。

目前的人世間剛剛靈氣潮漲不久,正處於修行低穀時期。

拿什麽抵擋老鬼們的報複?

冤有頭債有主,斬不斷的因果,即使去了上界五百多年的前輩高手,一樣要受冥冥中的牽連。

若是沒人接手,崔判官他們兩個老鬼便離不開鎮魂殿地盤。

他也確實是前輩高人推衍算出來的接任者。

嗯,叫他背鍋俠更合適。

陰兵符和神眷是道修和巫修共同放心的信物,沒有一定的氣運加身,不可能擁有。

張聞風沒急著走出大殿,他拿出一個蒲團坐下,仔細查看手中的符牌。

想要徹底解決前人留下的麻煩,唯有從其中尋找方法。

解鈴還需係鈴人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