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二師兄重歸仙靈觀,飯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老瘸子才不講究什麽食不言,他扯著二師兄和駝子,多喝了幾碗高粱燒酒。

張聞風不掃他們的興致,陪著飲了一小碗。

三碗烈酒下肚,老瘸子那個意氣風發,跛腳半踩著條凳,雙手撐在桌子上,紅光滿麵。仿佛回到闖**江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意年代,聲音洪亮,翻著他那本卷邊的老黃曆。

人老了喜歡講年輕時候的得意事跡,每次還要從頭講起。

眾人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耐著性子邊吃喝邊聽著。

吃飽喝足,張聞風起身拍了拍駝子肩膀,留下二師兄這個老好人聽瘸子吹水。

反正隻要有一個人聽,瘸子便不會減興,能短暫活在自己的熱血江湖世界裏。

夜色已暮,天邊還有一抹遲遲不肯消退的殘紅。

“風哥兒,有事交代?老瘸子喝了點貓尿就喜歡翻古絮叨,平時他不這樣的。”

駝子臉上笑嗬嗬,仰頭替瘸子解釋一句。

張聞風穿過曬麥場往東邊樹下走,待駝子跟上,他如同平常談閑:“駝哥,二十六日下午,你帶著魯金忠在後院逛了一圈,是吧?”

其實他魂穿來到這個世界,總共才三天。

期間發生了好多事情,以為過去許久一樣。

駝子臉色一僵,他不知觀主如何知道此事?

那日下午觀主去了鎮上藥鋪子,需要挑選幾味製香材料,交給他和瘸子辦不放心,他們兩不識貨,每到月底左右,觀主都會下山一趟。

他在道觀種菜種地,有時間經常回家,他不像瘸子老光棍一個,以道觀為家十多年了,他有家有口,道觀幹活隻是補貼家用。

以前相熟的道士魯金忠碰到他,說想念在道觀的日子,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尋個觀主和瘸子不在的日子,去山上轉一轉,懷舊了卻一番心願。

看在一顆銀豆子份上,他想著不是什麽大事,就答應下來。

提前告知魯金忠上山時間,把瘸子支去後山菜地,他帶著魯金忠在山上後院轉了轉,沒讓魯金忠進正殿燒香,擔心被瘸子回來撞破,瘸子性子耿直,有時候不好說話。

前後不過半炷香時間,魯金忠什麽都沒做,匆匆上山一趟就離去,還叮囑他不要告訴觀主,免得引來責怪。

現在觀主言之鑿鑿追問此事,也不知是怎生知道的?

駝子自知理虧,訕笑解釋:“觀主,是我一時糊塗,讓他上了一趟山,但請觀主放心,我看著他寸步都沒有離開,他隻在後院以前他住的茅屋附近轉了轉,連門都沒讓進。”

他聰明地把稱呼改了,聽出觀主語氣中的不善。

張聞風心中嗬嗬,臉色冷下來:“魯金忠已經死了,三月初一,也就是昨兒個淩晨五更天時候,死在禾溪鎮南麵的田間地頭。”

駝子嚇得“啊”一聲後退幾步。

他在張家莊自個家裏辦喜事,昨天下午聽客人說過幾嘴,傳得很邪乎,鎮上有人撞鬼死了,死得很淒慘蹊蹺,那人自個把自個掐死了。

他當時不知死的是魯金忠,抬頭驚恐地看著以前認為人畜無害,可以隨便糊弄的年輕觀主,莫不是……

張聞風沒看嚇得臉上變色的駝子,問道:“他當日在後院,是不是問過你,我現在住哪座茅屋?”

駝子已經不敢亂說話,“啊”了一聲,他發現自己的嗓子眼似乎堵住,說不出完整的話語,忙使勁點頭咳嗽幾下。

張聞風仰頭看天,道:“魯金忠知道我的住處後,他裝著下山,其實又返回來,翻牆進了後院,在我睡的床榻做了點邪術手腳,他想做法害我,怎奈道行不夠,遭了邪術反噬,便死了,案子詳情是我從城裏聽來的信,過幾日便會結案。”

轉身離開,歎息聲幽幽傳來:“駝哥,你壞了道觀規矩,我不能留你,看在師父麵子上,過往一切我不想追究,你收拾東西自己連夜回家去,好自為之,若是在外麵亂嚼舌頭,我會找你。”

話說完,人已經走遠了。

駝子驚嚇交加,哪敢多言半句,他腿軟得不行。

鄉間夏夜,大樹下納涼時候流傳的道士鬥法傳說,邪乎恐怖,大家沒有親眼見過,半信半疑的興致勃勃爭論頗大,老一輩則言之鑿鑿深信不疑,年輕人不信的居多。

到此刻,駝子才知道這世上真有超乎想象的厲害人物。

觀主一句“好自為之”像石頭壓在他心頭,壓得他氣都喘不過來。

好大一陣,駝子恢複一些力氣,撐著沉重的雙腿,摸黑回自己住處收撿包裹。

他心中暗悔不該貪那死鬼一顆銀豆子。

山上管吃用,還有老觀主當初定下的月例錢拿,算是一個旱澇保收的飯碗,莊裏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下好了,被他給作沒了,偏偏這等醜事還不能聲張。

出後院門時候,碰到喝好了扶著門框走出來的瘸子和張聞行。

“哎哎,駝子,你這是做甚?才上山怎麽又回去?”

瘸子叫住背著包裹想要悄悄溜走的駝子。

駝子不想張揚自個的醜事,露出一個緊巴笑臉,道:“才想起家裏有兩樣緊要事情,沒交代二小子,得連夜回去,瘸叔,您慢慢喝,等回頭咱們再聊啊。”

“那成,路上黑,你掌個風燈照亮,別摔著了。”

“用不著,我跑夜路慣了,熟得很。”

目送駝子匆匆往山下走去,瘸子也沒當回事。

駝子幹完活吃完飯,經常夜裏回家,對鄉下人來說五裏路不算遠。

瘸子去茅廁撒了泡尿,醺醺然回來慢慢收拾廚房裏的家夥什,哼著不著調的小曲。

好久沒有這麽喝得盡興了,觀主這幾天用的油多了,灶上的臘肉少了一條,他不會多說,隻以後不能再讓觀主掌勺子,年輕人大手大腳。

二師兄運起內力,消去滿身酒氣,洗了把臉,淨手後去燈火通明的正殿。

觀主可以不陪瘸叔喝酒,他重歸山門,哪裏抹得開麵子?

張聞風在殿裏等著,他不是不近人情,隻要不壞規矩底限,他都可以包容。

奉香念經做完晚課,把二師兄請去西殿,烹了壺茶水,把駝子的事情與二師兄講了,氣得二師兄捏拳頭上火。

“糊塗啊,他怎麽能吃裏扒外……唉,氣煞我了。”

“等過兩天,瘸叔問起駝子時候,你與瘸叔掰扯下此事,也不用傳到莊上去,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不好聽。”

“我懂得起,觀主放心。”

“我明天上午去一趟城內,那夥賊人被剿滅了,咱們也不用日夜防賊,可以睡個清淨覺。”

張聞風把他協助道錄分院剿滅賊子的事情,簡單一說,免得二師兄執拗地要守通宵,喝完茶水,出去給安排了住處,另外一套鑰匙交給二師兄保管,讓其落好鋪蓋,早點歇息。

返回西殿,就著油燈光亮,抄完剩下的冊子,將師祖留下的原本放回密室。

翻開抄錄的冊子,找到傳音術,隻寥寥不多幾行字。

有上午傅孤靜傳授的元炁運用指點,張聞風參詳琢磨了約刻餘鍾,感覺差不多了。

嚐試幾次,便掌握這門束音成線傳音入密術,俗稱“傳音術”。

江湖上有類似秘術,可在後天境使用,但是傳音距離不夠遠,至多十丈,而真正的傳音術,在初期傳音數十丈不成問題,待修為高了,可達百丈、甚至數裏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