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聽得對方願意進入冥域,心中欣喜,臉上不露聲色,問道:“我可以度你進入冥域,但有一點,你且從實回我。”

“道友盡管問話,妾身知無不言。”

聽得有機會進入冥域走輪回道,女鬼越發確認對方的身份,麵容上露出喜色,拱手施禮道謝。

許多年沒有說話,差點都要忘記怎麽說了,多說得一陣,聲音漸漸地流暢清晰。

張聞風抱拳回禮,問道:“先前是你在控製陣法圍困我們?”

他是故意如此問話,想通過側麵打聽一些消息。

也試探女鬼的誠意如何。

麵對一個摸不到實力深淺的女鬼,張聞風心中謹慎不敢有任何的大意疏忽。

人鬼殊途,不能以人性揣度鬼物。

人死後自有一股不甘怨氣沉澱,沒有誰會心甘情願死去,冤死和遭橫禍之人怨氣尤為深重,所以陽世間才有做法超度之事。

方白蘭解釋道:“道友誤會,妾身一介鬼魂,隻能在遺蛻附近丈許活動,操控不了此地‘幻木陷神巫陣’,先前是道友用陣法和飛劍破掉陣眼‘幻木珠’,才使得此地陣法徹底失效,妾身方能恢複自由,可以四處走動,也因此和道友結緣。”

她也是鬱悶得很,鬼魂即使修煉有成,麵對年深月久威力大損的幻木陷神巫陣,仍然不能破陣而出,這鬼做得她滿心不喜。

陽世間天地對鬼魂的排斥、不友善、無形鎮壓,時時存在,她想再世為人。

聽得是巫陣,張聞風和嶽安言相視了一眼。

那麽,外麵布置的瀆元水行禁製,是一個坑人的陷阱了。

五百多年前的巫修,太缺德冒煙了。

搞出這麽一個害人玩意。

要不是懂一門陣法,且不困死此地?

也不知他自己畫個鬼門,走冥域找白無常,會不會……當然是無稽之談,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走最後一步。

陣柱後呼呼大睡的山獾突然醒轉,它這次受了教訓,呲著尖牙,斜視空中飄著的女鬼,知道惹不起,趕緊跑到觀主這邊來了。

蹭了蹭觀主的衣袍下擺討好,焉頭耷腦表示再也不敢了。

張聞風緩緩點頭,道:“我為你念經焚香超度,你且站到十五丈處不要走動。”

那女鬼生前不是道門中修士,通過行禮、談吐等細節可以辨認,至於為何來到道家地盤,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個中緣由糾結沒甚意思。

他隻想快點打發對方上路,不必節外生枝,惹出是非。

女鬼拱手行禮,從空中飄然落下,垂手站定不動。

十五丈是個對雙方都放心的安全距離。

麵對能夠威脅到她的冥差,女鬼同樣不敢疏忽大意。

張聞風收了飛劍和碧竹劍,將符籙遞給嶽安言拿著,從黑布袋取出一大疊紙錢和數支線香白蠟,擺放地麵,先點亮白燭插在地麵,撚三支線香往空中一揮,香頭冒煙,雙手持捧往四處敬香,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誦經。

隨著特殊韻律的經文聲高高低低在空間回**,香霧嫋嫋縹緲,纏繞在十數丈外女鬼身上。

女鬼頓時覺得渾身受用,她握著的手心放鬆,一點幽綠縮回體內,對麵的道士果然不愧是在陽世間行走的冥差,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本事。

她每次醒來,脫離遺蛻後要麵對陽世無處不在的壓製,在這一刻消失了。

隨著時間過去,魂體緩緩散開,不再是人形狀。

絲絲怨氣、戾氣隨著經文香霧洗滌,從模糊魂體緩緩排出,消失黑暗空中。

張聞風能夠察覺鬼魂的變化,心中也大大的鬆口氣。

滯留世上,越是有本事的孤魂野鬼,越是不會心甘情願進入冥域喝那碗據說滋味不咋的孟婆湯,然後渾渾噩噩接受審判等待發落,下輩子投胎做人還是做牲口,是個比拚陰德的技術活。

眼前這位一直困頓此地的女鬼,顯然沒有機會外出為惡,不擔心判官的鐵筆。

如此最好不過,大家和和氣氣地商量著送下冥域。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他口中念頌越發的韻味十足,經文聲如溪水潺潺,綿綿不絕,不時拿幾張紙錢拋去空中,化作引路錢提前燒去冥域,禮數做足點,就當是給女鬼配合一場的獎勵。

嶽安言是第一次近距離聽得觀主念誦超度經文。

雖然不懂觀主用何種言語念誦,不知經文奧義,她不由聽得入神,觀主全神貫注念誦時候微微散發的氣息波動,讓她心神至靜至寧,不覺坐下入定了。

山獾半蹲在觀主的右側,目光注視那緩緩翻滾的一團黑霧。

它不為經文聲所動,始終警惕不休。

張聞風一遍經文頌完,手中香火僅剩殘點,插入地麵,又撚起三支線香點燃,口中經文聲停歇,目視那團女鬼所化攤開八尺大小的鬼氣。

半響,有女子聲音從霧氣中飄出:“妾身罪孽深重,請道友為妾身多頌經幾遍,洗滌戾氣惡念,拜托道友了!”

“善!”

張聞風沒有拒絕,繼續念經不停。

不過是耗些口水線香紙錢,隻要能洗去對方身上的戾氣,他覺得劃算。

香火紅點在空中偶爾飛舞,紙錢不時燒著飛起,空間內充斥著紙錢和香火氣息,經文聲一遍一遍,維持著特殊韻律腔調。

那團鬼霧越發的擴大稀薄,淡青香火霧氣,伴隨經文聲衝刷洗滌。

也留下了絲絲縷縷的細微光澤在其中。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鬼霧又重新聚攏收斂,慢慢地化作女子形象。

“多謝道友度化,妾身可以去往冥域了。”

女子形象相較先前似乎透明清澈幾分,看一眼道士前麵插岩石地上一排整齊殘香杆,拱手道謝,她隻沒有感知到進入冥域的方位,心中略有些疑惑。

張聞風邁步走出陣法,道:“容我用鬼門相送道友一程!”

做得法事多了,特別是用白無常教給他的特殊韻律經文超度,使得他能洞悉鬼心波動,若起惡意定瞞不過他,不再擔心女鬼反複。

女子主動往後飄退避讓,以示意敬重。

五丈之外,張聞風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畫出四方形幽深模糊鬼門,盡顯鬼差風采,隨即又退回陣內,嶽安言盤坐地麵入定修煉,看樣子一時不會醒來。

女子繞著鬼門轉了一圈,憑她的見識本事,自是認得氣息真假。

麵上顯出笑容,揮手間,身上的白衣飄飛而出,緩緩漂浮在空中,女子身上還穿著同一式樣的白衣,言道:“而今脫困,妾身幾乎身無長物,沒甚禮物能拿得出手,這襲‘琉紗水衣’,雖經曆大陣和歲月磨損,還保持著兩分妙用,送給道友身旁道侶,聊表謝意,也請她幫妾身保管遺蛻一些時日,恩情容後再報!”

張聞風啞然,既然女鬼誤會了他和嶽安言之間的關係,他也懶得分說。

隻抱拳代替嶽安言謝了,報不報恩的他不在乎,萍水相逢,送君下冥域是為了自身安全,與江湖路上見不平拔刀相助不同,再則口頭許諾,他不會當真。

有不有下輩子還難說,喝了孟婆湯,誰認得誰啊?

他不認為誰都有本事能夠轉世輪回還保持一絲宿慧不昧,那樣冥域且不是成了過場?有本事的家夥遇到難關都能踩一腳借道重新來過。

冥域的存在意義,便是新生,輪回為人為畜為飛鳥魚蟲,天知道。

“失禮,還沒請教道友名諱?”

“仙靈觀,張聞風。白道友,請!”

張聞風伸手做請。

他不願夜長夢多,早點打發女鬼上路,大家都安心。

女子閃身邁步走進鬼門,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她能看出鬼門存在世間的時間有限,錯過了或許將抱憾終身。

張聞風一揮手,地麵剩餘的紙錢漫天飛舞化作火球,鬼門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功德圓滿,相安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