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手托著折疊好的淡黃色洗塵袍,張聞風打開西殿門走出去。

外麵陽光明媚,日頭過午了,他沿著走廊轉去大殿,將法袍放進香案下方格子內,壓一張寫了字的紙條在上麵。

奉香靜心念經,補做落下功課。

待走出大殿時候,麵上又恢複往日從容氣度。

走去山腳下,聽到有聲音,便走到東邊林子樹蔭下,老瘸子正在利用中午空閑指點韋敬傑練紮槍。

見到觀主出現,少年忙收起手中丈二白蠟杆鐵頭槍,抱槍恭謹行禮。

“是風哥兒啊,嘿嘿,我看小傑手長腰軟,適合練槍,我便多教他一些,你放心,不會耽誤他修道練劍,小傑很勤快的。”

老瘸子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忙解釋幾句。

張聞風示意少年繼續練槍,笑道:“多會一門技藝,是好事,辛苦瘸叔了。”

他知道瘸叔一直想找一個衣缽傳人,將畢生所學,特別是槍法和經驗傳授下去,以前是師父反對,他們幾個都隻淺嚐輒止,沒有練習很長時間槍法。

難得韋敬傑對脾氣,又條件合適,瘸叔便起了心。

想要教出一個精通中平槍的修士傳人,滿足心中沒能完成的某種願望。

他不會橫加幹預,道修自身,今後由得少年自己選擇。

打基礎階段,也不影響什麽。

老瘸子哈哈大笑:“不辛苦,不辛苦,哎,還是風哥兒心胸敞亮,對江湖上的把式,沒有偏見……哦對了,風哥兒還沒用膳,那趕緊去膳堂,飯菜熱在鍋裏。”

高興之下,差點沒忍住損幾句前任老觀主,那老頭,清高傲氣得很。

想著當風哥兒麵說人家過世的師父,不妥當,趕緊岔開了話。

張聞風微笑著抱拳離開,轉彎沒走多遠,驢子蹚著小溪淺水嘚嘚跑來。

隔得老遠,驢子便開始訴苦告狀:“觀主,你可得給我做主,二師兄和四師姐合夥欺負驢,我兩頓沒嚼食,餓得前胸貼後背,腳杆都餓痩了。”

張聞風打量著自個說腳杆都餓瘦了的黑驢,笑著問道:“他們是找你打聽我昨晚上幹嘛去了?你守口如瓶,堅決不肯出賣觀主行蹤?”

他猜都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驢子這貨肚子溜圓,他才不信找不到草吃。

這是來擺忠心。

走江湖嘛,義氣為先。

他覺得驢子很多方麵,已經得了老瘸子的真傳。

驢子馱在肩頭的左邊竹簍子裏,墊著厚實枯草,幼獾蜷縮著睡得很安穩,右邊竹簍的草窩子放著幾個沒吃完的果子。

“可不是嘛,我閭子進怎麽會出賣觀主?三天不吃都不會!”

“很好,你做得不錯,我等會與他們解釋,你現在去找瘸叔,麻煩他給你弄碗酒喝,拌一槽好料嚼,去吧,瘸叔在東邊林子。”

張聞風鼓勵地拍了拍驢子背脊,打發屁顛屁顛的驢子走了。

先去用了午膳,與還在洗涮清理廚房的韋興德兩口子拉了一陣家常,再走去東南院子的茶舍,生炭火燒水泡茶喝。

不一會,得到信的二師兄和嶽安言,先後走進來。

“我昨晚替一位朋友送行,念了大半晚上經,特別囑咐過閭子進,不讓它說的,它也說不清楚,免得你們擔心,我歇息一上午,已經沒事了。”

張聞風給兩人各倒了一盞茶水,慢慢解釋幾句。

二師兄喝著茶水,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念經送行,都懂是怎麽回事,又不便問得太清楚,看觀主早上的情緒,肯定是很重要的一個朋友走了。

沉默片刻,嶽安言道:“觀主多歇息幾日,這邊有我們呢。”

她看出觀主心緒已經平穩,便說點高興的,笑道:“今日上午,學徒們在靜室練功時候,顧朝聞和嚴靜兩人修煉出了氣感,現在所有學徒的修煉積極性,空前高漲。”

張聞風笑著放下茶盞,道:“好事啊。他們正式接觸吐納練氣,才十天吧,比我們當年修煉出氣感,快了不知多少倍,天地靈氣潮漲,再則他們喝的水不同,到底不一樣了。

後麵一個月,其他學徒,陸續會有人找到氣感。

沒有找到氣感的學徒,每天修煉多少時間,什麽時辰開始修煉,必須嚴守規定,切不可急躁蠻幹,你們費點心,不讓他們相互攀比。”

顧朝聞和嚴靜兩人,正是當初聽了他念經,七個入定的學徒之中其二。

嶽安言笑著道:“我們會嚴格監督,不讓他們亂來。”

修煉之初,學徒們對功法掌握不熟,雜念多,容易心浮氣躁,需要有授課道長看護監督,在白天進行練功,以防岔氣出意外。

喝完茶水,外麵傳來銅鍾聲。

兩人起身出門,他們要開始下午的授課。

張聞風在別院轉了一圈,又去靈泉水潭邊的那顆矮樹周圍瞧了瞧,給三顆荊鉤鐵絲藤種子輸入不同份量的元炁,對著一叢石菖蒲練習一陣青木纏繞術。

再去山洞地廳揣摩練劍。

每天周而複始。

張聞風徹底從送走山神的些許影響中走出,他按部就班修行、授課、指點學徒,偶爾去一趟城裏,到道錄分院喝茶坐坐。

後麵一個月,陸續有二十八名學徒先後找到修煉氣感。

剩餘的學徒,分開修煉進行單獨指導。

韋家兩個小孩,有修煉資質的韋敬傑趕在最後兩天,找到氣感,讓韋興德臉上露出了笑容,至於沒有修煉資質的韋敬成和水清如,雖然勤奮,遲遲摸不到門竅。

這也在三位授課道長的預料之中。

除了鼓勵和指點,剩下的隻能靠他們自己去爭取。

張聞風抬頭望一眼烏雲流淌陰沉沉的天空,寒風呼嘯,樹枝搖曳發出蕭瑟聲響。

“要落雪了。”

他如此想著,走進竹樓,登上二樓,走進左邊屬於自己的修煉室,順手關門。

竹樓內氣溫與外麵無異,呼氣成白霧。

他一身青色單袍,早就寒暑不侵,神色淡然盤坐在蒲團上,默念經文三遍,隨即掐訣調息入靜。

很快,有淡青霧氣凝聚環繞在他身周,皮膚呈現奇異青色,有微弱光華閃爍。

借助大陣收攏天地靈氣,聚陰陽陣眼附近的便利,他的修為前些天已經順其自然修煉到了化炁境後期進無可進地步,稍歇三天,他選在十一月底吉時,閉關衝擊化炁境圓滿。

心境澄澈,不滯於物。

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清正別院,六座院子合圍的場坪上,雲秋禾領著七八個學徒,在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她一會扮演護雞仔的母雞,一會演凶狠的老鷹,玩得不亦樂乎。

這麽好玩的遊戲,是觀主偶然提出的設想。

由雲秋禾實踐之後,深受所有學徒的喜歡,除了韋敬傑那幾個大一點的少年,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玩,課閑時間,場坪上經常進行著三四隊老鷹捉小雞,捉得熱火朝天,用觀主的話說,可以鍛煉學徒們的體魄。

喜歡湊熱鬧的驢子,在場邊跑來跳去,恨不得上場捉一捉,太好玩了。

然而它那個體型,被雲秋禾勒令隻準看,不準玩。

碩大蹄子不小心踩到學徒怎麽辦?碰一下都不行。

嶽安言站在走廊上,臉上露出笑容,看著那個擁有一顆童心的雲上人玩得嘻嘻哈哈,她有些羨慕雲秋禾的沒心沒肺,這就是觀主說的“赤子之心”,似乎很容易,對她來說卻太難了。

突然偏頭,看向東邊天空。

一隻信鴿盤旋著落下。

雲秋禾也看見了,忙招呼不上場的韋敬傑:“你來當母雞,不準輸哦。”

也不管扭捏的少年願不願意,她飛向東院,信鴿籠子由韋嫂他們照應。

嶽安言忙往膳堂方向快步走去,等她趕到,雲秋禾揚著手中紙條,叫道:“嶽姐姐,我去查個案子。”

“需要我一塊去幫忙嗎?”

“不用,人手夠了,你這裏事多。”

“那等明日觀主出關,要告知他一聲嗎?”

“……就說清水觀出了點事。”

雲秋禾說著,騰空往西飛去,片刻間,消失在陰沉的天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