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轉身鑽去山坡上,劈斷幾根韌性不錯的指粗藤條,用舊袍下擺側麵簡單擦拭幹淨碧竹劍,還劍入鞘。

將藤條揉捏一番,簡單地把女子屍體和散發屍臭的僵屍分別捆紮,一手一團抓著縱躍上山。

不多時,又拿著鋤頭、鐵鍬、簸箕返回。

天光幽亮,張聞風仔細清理戰鬥現場。

把幾枚暗器小心撿起裝進一個薄木盒,沾血的泥土、草叢全部掩埋,一路上的血滴處理幹淨,免得上山的人看到不好。

衣袍下擺和布鞋沾染好些晨露,張聞風臉色淡然放好工具,洗臉淨手,回茅屋新換了一套出客才穿的青色道袍,把隨身物品都帶著。

揭開薄布衾和稻草,從床榻上撿起那張害人的紙人符,納入袖內收好。

上台階走去道觀正麵打開大殿木門,步入三清殿,臉上肅容奉香燭,添清油,擦器物,做完簡單早課後,張聞風又給黑驢喂料換水。

仍然沒時間給騷臭的驢廄打理,且將就著再邋遢一天。

他將院牆兩道門戶和大殿門仔細落鎖,戴上鬥笠,壓低鬥笠簷子遮擋麵孔,從西北後山下去,不多時便消失在晨霧樹林中。

……

張家莊位於仙靈觀正南方五裏外。

散居道士張聞行的茅屋院子獨處張家莊西頭,近鄰亦與他家相隔有二十丈遠。

他照例給祖師奉香,在東廂房做完早課後,走出房門,伸個舒服懶腰往西屋廚房去,突然聽得輕輕敲門聲,他微微一愣。

這大清早上的,誰來打擾?

莊上人家都知道他信道修道,早、晚輕易不會上門做客閑聊。

幾步走到院門處,聽敲門聲又起,張聞行一把拉開柴門,卻見是一個長身挺立穿著一襲青色道袍的身影,腰間佩著一柄暗青劍器,麵孔被鬥笠遮擋,隻露少許下巴。

張聞風後退一步,用左手將鬥笠往上推了推。

臉上露出笑容,雙手虎口相交,左手抱右手掐子午訣,形同陰陽圖,雙腳呈八字形,抱拳於胸前行禮:

“道祖慈悲。二師兄安好!”

張聞行忙不迭還禮,道:“道祖慈悲。聞行見過觀主,寒舍簡陋,觀主是難得來的稀客,快快請進,容聞行奉茶。”

兩人年齡相差懸殊,張聞行麵對突然尋上門的小師弟,臉上顯出驚喜神色。

每年除了元日(春節)兩天,下山弟子能夠返回道觀燒香,其它時日,不經現任觀主招喚,不得上山打擾清淨。

這是仙靈觀一脈的規矩,很不近人情,傳了五百多年。

是以仙靈山上大多時候都顯得冷清。

張聞風卻不進門,進了門得燒香,他不便耽誤太多時間,道:

“下回再來二師兄家中做客,今日有事,想請二師兄上山,幫忙值守道觀,不知二師兄可有閑暇?”

張聞行已經猜到是請他上山,忙應承道:“觀主客氣,我這就隨你上山。”

“二師兄請帶上佩劍。”

張聞風見二師兄急著出門,輕聲提醒一句。

遣散下山的師兄師姐們,人手有一柄師父賜予除邪護身的佩劍。

“觀主稍等。”

張聞行頓時心中有數,山上出事了。

他轉身匆匆進屋,取了長劍佩在腰間,順便拿了一疊繪製的黃符收入袖內和懷中,戴上鬥笠出門,關攏院子柴木門,與觀主離莊西去,什麽都沒有多問。

張聞風離去前,抬頭看了一眼莊子南邊他家老宅方向。

他有大兄、二兄和三姐幾位至親人,大兄比他年長太多,看著都差輩份,沒甚麽親熱可言,大侄兒比他還大兩歲。

待他長到十二歲時候,爹娘相繼老病故去。

那時候二兄有自己的孩兒要養,三姐遠嫁了,剩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在破舊老宅。

守三畝薄地度日,年小力弱不善打理,收成自是不行,自春到冬飽一頓饑一頓,缺油少鹽,稀湯寡水日子過得很苦,很苦。

幸得莊子裏親鄰幫襯接濟,熬了半個冬。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

他痩得幹蕨菜杆子一樣,眼綠筋青,風都能吹走。

饑寒交迫缺衣少吃又傷風寒病,他實在熬不下去。

聽從二兄奉勸,背上破行囊,用稻草捆住腳杆和兩個破爛布鞋,杵著木棍,像個小叫花子,很堅決地往北方五裏外的仙靈觀去了。

當年他個頭小腿短,步伐無力,走走停停歇歇。

花了一個多時辰,差點餓暈在上山的最後一段山路凍死,是下山采買回來的二師兄發現,把他背了上去,灌霜糖熱水救活。

師父讓他先當學徒三年,日常灑掃,下地幹活,若是能學會識字背經書,傳授的初淺吐納功法練出氣感,考核過關便正式接納為學徒。

若是達不到要求,年歲也熬大了,遣散回莊子去能養活自己。

為了能留下有飯吃,經受過生活磨難,充滿求生欲的小家夥表現得格外勤奮。

結果不到兩年,便被師父正式收錄為關門弟子。

師父教導他修道之人要心性淡薄,出世離凡塵,他自此極少回莊子。

往事如雲煙,俱往矣!

……

路上沒有耽擱,兩人腳程極快,上山時候太陽還不到樹梢頭。

張聞風查看一眼道觀大門和院門,先去打開廚房門,盛水兩人淨手,低聲與堂兄講了一遍晚上發生的一連串事情。

他用了些許春秋手法,簡略幾處不宜透露的關鍵。

張聞行氣得吹胡子瞪眼,直罵魯金忠是“吃裏扒外的賊子,死有餘辜”,隨即擔心觀主的安危,道:

“你打算如何處理?那些人飼養惡鬼和僵屍,來路不正,勢力不小,白日裏他們不會出來,但是晚上就難說了,就咱們兩個,有些勢單力薄。”

他暗示堂弟把另外兩位散落臨近鎮上的師兄請回來,一起共度難關。

“我等下去一趟城裏。”

張聞風自有主意。

從來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他要主動出擊。

除了是堂兄又是二師兄的張聞行,他對其他人都抱有一定戒心。

五師兄能夠做出如此惡毒行徑,勾結外人謀害他這個觀主,在沒有結案之前,他不會輕易相信另外兩人。

萬一是引狼入室,防不勝防反而壞大事。

“哦,也行,你路上注意安全。”

張聞行不再堅持。

去城裏請求道錄分院派人手支援,他不怎麽看好。

那些老爺的門好進,話好說事情很難辦,他打過交道,卻也隨觀主先去試試,他不能潑冷水,待下午便知結果,到時離天黑還有時間,盡可來得及。

簡單交流完畢,張聞風打開道觀正殿門,陪著堂兄上完香,沒有打開後院門。

讓堂兄用廚房燒火做飯,弄出炊煙人氣,他再次悄然走後山林子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