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追溯韶華
薊都南，深巷盡頭。
這裏有一處尋常的院落，院落中住著一戶孤僻的人家，除了其中一名年輕女子日常匆匆出入外，便再未見過其他人進出。即便是臨近住戶，也隻是偶爾透過院門開關時，隱隱看到過院中還有兩人，那是一名中年美婦和一名蒼老的婦人。但大千界中，各種怪癖者甚多，修士大都有不願被人知曉的秘密，既然事不關己，自然也就無人深究。
而此刻，在這院落中，那白發蒼蒼，麵上皺紋層疊的老婦抬起渾濁的眼珠看向蔚藍天空，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麽。她可以感應到身體日趨一日的變得虛弱，就像是幹涸的枯井，即將走到盡頭。或許再過不久，就能得到解脫了吧，這麽長久的時間，姐姐應該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不會太過難過。
這樣，就已經足夠，她心中默默的想著。
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碧青手上端著一碗深黑色的藥汁，散出一陣辛辣刺鼻的味道，“小花，快來喝藥，這次我又加了幾味新藥下去，肯定會有效果。”這句話她已經說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實現。
小花虛弱的笑了笑，沒有如平日般順從的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姐姐，我不想喝了，好苦。”她說話像是孩子在撒嬌，但碧青顯然明白她的意思，身體猛地一僵，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她攏了攏鬢角的發絲，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自然一些，溫聲道：“乖，不喝藥身體怎麽能好，小花聽話。”
“姐姐，其實你我都明白，這些藥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即便能夠讓我多支撐幾日，也不過是多受幾天的煎熬。我累了，姐姐，你讓我走吧。”小花小聲開口。
碧青身體顫抖，她呼吸飛快變得急促，“不！小花！你不能這麽自私！我都還沒有放棄，你怎麽能放棄！你如果走了，我就失去了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我不會放你走，絕不會！小花求求你喝藥好不好，就當是姐姐求你了，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治好你！”
“姐姐。”小花微笑看著她，“我已經陪了你很長時間，你一定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走，我也能放心了。以後，如果你遇到困難就去找蕭晨大哥，他一定會幫你。”
“我不會去求他，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是他害了你！”
“姐姐，事情是我自願，與蕭晨大哥無關，請你不要怪他。”小花皺了皺眉頭，她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中都充滿了痛苦的味道。
碧青急忙輕拍她的背，手中輸出一股柔和的力量，緩解她體內的痛苦。小花的身體已虛弱到了極點，稍微強大一些的力量，或許都會將她殺死。她一直支撐到今天，已經承受了太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小花，姐姐不怪他，你別著急。姐姐……姐姐不再阻攔你，你如果真的想走就走吧，從所有的痛苦中徹底解脫，姐姐會好好的，你不用擔心。”大片大片的淚花從她眼中湧出，順著臉頰落下。
小花喘息著靠在她懷中，“謝謝你，姐姐。”
雲姨不知何時走出了房門，她站在門外，看著抱在一起的姐妹二人，眼中神色複雜，良久後，口中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這種結果，她很早之前便已預料。
而在這時，院中突然起風了，院門自動打開，一道挺拔身影邁步走入，他目光直接落到小花身上，眼中露出深深的歉疚。
小花眼底突然爆發出驚喜，但很快便化為慌張，她急忙低首看向地麵，身體向碧青身後藏去，她不願讓蕭晨看到，看到她老朽將死時的醜態。
碧青目光冷冷向他看來，“堂堂大燕之主，怎會到我們這種地方來，還請回吧，以免玷汙您的身份！”
蕭晨臉色沒有變化，輕聲道：“本皇此來隻為治好小花，彌補對她的虧欠。”
“你能治好她！”碧青嬌軀一顫，眼中流露出狂喜。
她身邊，小花猛地轉過頭來，眼中盡是難以置信！她究竟受了怎樣嚴重的傷勢，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這種損傷到本源的傷害，讓她像是一顆沒有根的樹，即便依靠藥物勉強殘喘，卻終歸要死去。這種損傷，近乎沒有修複的方法。但蕭晨說有，她便信了，就這樣簡單，沒有理由。
蕭晨對她溫和笑了笑，手中出現一隻玉瓶，“瓶中的丹藥可以讓你恢複當初，甚至更勝往昔。蕭晨大哥一直知道你在這裏，隻是沒有找到治療你的方法，所以才一直沒來看你。現在我來了，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將徹底遠去。”
碧青將玉瓶拿到手中，小心打開看著那溫玉白色的靈丹，僅是輕輕嗅了一口，便能感應到其中那磅礴如汪洋大海般無窮無盡的力量，周身通泰所有倦意一掃而盡。
她顫抖著手，眼眸已經發紅，“小花！你有救了！你有救了！”碧青倒出先天大道丹，顫抖著送到她嘴邊。
小花看了蕭晨一眼，渾濁眼眸中流下淚珠，低首將丹藥吞入口中。先天大道丹落入腹中頓時化開，藥丸便如心髒般強烈的跳動起來，無比強大的藥力伴隨著收縮間的鼓動，快速傳遍她整個身體，像是幹涸龜裂的大地，迎來久違的甘霖，得以煥發出嶄新的生機！小花本已損傷枯槁的生命本源，在這一過程中頓時快速修複起來！
強烈的靈光從小花體內噴湧而出將她包裹在內，她身體緩緩漂浮而起，強大的力量波動，引來整個薊都修士的關注。無數道或強或弱的神念探來，但尚未靠近院落，便已經感應到了蕭晨未加隱藏的氣息，紛紛一震露出敬畏之意，快速收回不敢有半點耽擱！蕭晨未曾理會這些神念，他目光落在小花身上，感應著她身體在不斷修複，眼底露出一份欣慰。
片刻後，當靈光消散，小花眼眸張開，她從未感覺身體如此輕鬆過，低頭看著那白皙吹彈可破的玉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飛快泛出盈盈水氣。這一刻，似逆轉了時光的流轉，追回了逝去的韶華，她身上所有老態盡數消散，重新恢複當年之貌，而她的身體，借助於先天大道丹的藥力修複，經過洗精伐髓等同新生！雖然修為盡數失去，但小花收獲到的卻是一舉近乎完美的身體，若能潛心修煉攀登達到，未來成就難以限量！
碧青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痛哭出聲，但她眼角卻有淚珠不斷落下，心中所有的擔憂痛哭，在這一刻盡數消散。
“姐姐，我已經沒事了，你別難過！”小花抱著她消瘦的肩頭，這些年來，碧青為照顧她，在擔驚受怕中同樣承受了諸多的痛苦折磨。
碧青連連搖頭，“姐姐沒事，姐姐隻是高興！小花，以後你再不能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你答應姐姐，好不好？”
“好，我答應姐姐。”小花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她笑著點頭答應，轉首看向蕭晨，“蕭晨大哥，謝謝你。”她聲音中那份感激發自肺腑之中。
蕭晨擺手，認真道：“小花，即便今日本皇以先天大道丹將你救回，但這些年來你所承受的痛苦卻無法消減半點。細細算來，仍舊是本皇虧欠與你。日後大燕境內，你與碧青可安靜生活，有任何無法解決的問題都可傳信薊都，本皇知曉後，必定出手為你們解決。這點，是我永不改變的承諾！”
小花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輕輕一笑，“知道了，蕭晨大哥。”這一笑中，她放下了心底一直隱藏的念頭，整個人都覺得無比輕鬆。
蕭晨大哥確實人中之龍，為世間少有男子，卻注定與她無法走到一起。既如此，何必苦苦糾纏？放下自在，是他人，亦是自己。
但這時，雲姨突然冷笑開口，“大燕聖皇果真重情重義，但當年明知我家小姐心思，為何還要將她送入薊都帝宮？既然已經放她離開，又為何要牽連到她，逼她最終走上絕路！所謂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你便是如此回報一名一心愛著你的女子，在我看來世間最狠心之人，莫過於你！”
蕭晨微頓，他吸了口氣，轉身麵對雲姨，沉默了一下，低聲道：“當年送誠誠往薊都時，本皇僅有虛創世境修為，若帶誠誠離開，麵對燕職怒火，不僅本皇要死，誠誠也要死！所以，本皇才會讓她進入帝宮，至少燕職對她極為看重，她將會高高在上，得到尊貴奢華的生活，無需承受太多苦難……至於後來，本皇並無意以誠誠為突破覆滅大燕，事情發生時我並不知曉，待到察覺時，卻已經太晚了。但不論如何，終歸是本皇虧欠了誠誠良多，所無論雲姨說什麽，本皇都不會動怒。誠誠玉殞，本皇五內俱焚，所承受痛苦不少於雲姨，如今我雖做不到什麽，卻能向雲姨保證，若本皇未曾殞落途中，我必會將誠誠帶回。”
“不可能！小姐已經玉殞，她死了，你怎麽救回她！”
“大道之巔，存在著你們未曾接觸過的境界，本皇雖無絕對的把握可以攀登其上，卻會竭盡全力！終有一日，本皇會帶回一個全新的誠誠。”蕭晨言罷，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終歸補償過心中一份虧欠，本皇尚有要事先走一步，日後若有他事，自可前往帝宮尋我。”
他腳下退後一步，身影無聲無息融入空間，直接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