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穆不知道孔殿承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看似冷漠實則單純好騙的孔殿承了，他臉上揚起笑，熱情地衝孔殿承招手。
隻是對上孔殿承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時，程穆招手的動作一頓。
孔殿承這是又長開了嗎？怎麽感覺更好看了點？要是孔殿承唱不了戲，想去影視行業發展，估計也是輕而易舉吧？
有的人真是上帝的寵兒，長相好，家境好，小時候那麽有天分，就算現在倒倉失敗了，還有那樣的師父，有的是選擇。
程穆覺得這世間真的很不公平，孔殿承都擁有了這麽多，為什麽還要和他搶機會？現在他隻是收回一點利息而已……
反正孔殿承也唱不了戲了，他家裏有有錢，這點小麻煩對他來說應該根本不算什麽。
程穆腦子裏為自己盤算著，同時很快調整好臉上的表情，向孔殿承走過去。
孔殿承：晦氣！
“你怎麽來了？”孔殿承沉著一張臉，一點也不熱情。
“我今天下午沒課，想著你快中考了，我好歹也算過來人，可以給你傳授點經驗。”程穆依舊好脾氣，笑著說話的同時還上下打量著孔殿承。
看到他手裏提著的烤鴨，程穆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以前孔殿承怕個子長得太快，很少吃肉，現在這樣，是自拋自棄了嗎？
那可不行！
“你晚上吃這個？快中考了，你還是要注意飲食。”程穆滿眼關懷。
“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管得有點多，可你一個人，年紀又小，我不能不多說點。”
孔殿承扯出一個應付的笑，在心裏嘖嘖稱奇：有的人看著長得挺清秀幹淨的，其實肚子裏全是壞水。
他晃了晃手裏提著的兩斤重的烤鴨，說：“學習壓力太大了，要是吃不飽，我就學不進去。”
——隻有後半句是實話，他在學習上根本沒有什麽壓力。雖然他不太喜歡學習，但這點初中知識對他來說沒有太大的難度。
嗯，英語和語文他隻是有點不習慣、不理解，但做題他還是會的。
程穆又說：“那你也要適量，不然，要是吃胖了或長得太高，以後還怎麽上台啊？”
孔殿承低著頭開門，平靜地說：“師父說了，不讓我再唱戲。”
他現在還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因為不喜歡程穆，他的語氣懨懨的，透露著點不耐煩。
但程穆誤會了，以為他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而失落。
“你師父也太……你那麽喜歡，又學了這麽多年，現在放棄也太可惜了吧。”
孔殿承已經在玄關處換好了鞋子，自顧自地往裏走。
他的舉動像是家裏沒有客人似的，他把書包隨意往沙發上一扔，又把烤鴨放在桌子上，然後去洗手、開電視，坐在墊子上背靠著沙發，開始吃烤鴨。
電視上放著的是程硯秋先生留下的唯一一部京劇影像：《荒山淚》，還是修複的高清版。
看著身高一米八，體重兩百斤的程大師，孔殿承難免想到了醬色的肘子。[注1]
嗯，明天不用糾結晚餐吃什麽了。
孔殿承旁若無人，絲毫沒有在意程穆。
程穆覺得有點奇怪，但轉念一想，孔殿承現在還不到十六歲，又一路順風順水，遭受點打擊承受不住，也不足為奇。
而且他身邊有沒有人傾訴，現在見到自己，可不就把委屈和煩悶表現出來了嗎？
程穆也換好拖鞋，走進客廳。
其實程穆隻來過這裏幾次，但對原來的孔殿承來說，他已經算是常客了，所以就給他備了拖鞋。
原主是真的把程穆當朋友的。
程穆看孔殿承自顧自地吃著烤鴨，心裏是有點不爽和尷尬的，但他不能像孔殿承這樣把情緒外露地這麽明顯，更不能隨心所欲地甩臉子離開。
他在酒桌上應酬過，也強顏歡笑地討金主、導演高興，現在在孔殿承這裏受點小委屈算什麽？
反正，他總要討回來的。
程穆走過去，還給孔殿承倒了杯水。
“程祖‘倒倉’之後，嗓子變得又悶又窄，當初很多人都說，他嗓子這樣，恐怕隻能改唱老生、花臉了，然而他卻劍走偏鋒，開創了程派。”
程穆給孔殿承打氣：“你現在的情況和當時的程祖有點像啊，你的嗓子比起倒倉前，雖然悶了點兒，但再練練，說不定真能成為和程祖一脈相承的程派傳人。”
孔殿承正嚼著烤鴨，一邊的腮幫子鼓了起來。
聽到程穆給自己戴的高帽子，他毫不客氣地反駁：“那可是程祖哎！我何德何能跟他比？這麽多年，倒倉失敗的人有多少？可能成為程祖的又有幾個？”
有人評價程祖“高唱則如天外遊雲，低唱則似花下鳴泉”。[注2]
要是他唱戲，那就是“高唱則如公雞打鳴，低唱則似烏鴉開嗓”，他一個孔雀，何必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自取其辱呢？
孔殿承瞥了程穆一眼，又插一刀：“你還姓程呢，也沒見成為程派接班人啊。”
他這句話差點把程穆懟到牆上去，程穆也姓程，但和程祖卻沒有什麽關係，甚至連正經的程派傳人都算不上。
程穆放在背後的手攥成拳，深呼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你是心情不好嗎？說話這麽衝，你以前不這樣，要是有什麽不順心的，就好好溝通。”
孔殿承仰頭笑道：“我想通了，我打算和你一樣，從戲曲轉到影視。怎麽樣，驚不驚喜？到時候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啊，你這麽為我打算，肯定會支持我的吧？”
“你怎麽……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程穆差點表情失控。
孔殿承反問：“不行嗎？”
程穆：“你那麽喜歡京劇，這麽放棄，也太可惜了。”
孔殿承做出一副落寞又豁達的模樣，說：“喜歡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我嗓子這樣，還是及早放棄，隻當成愛好就行了。”
其實孔殿承根本沒有進影視圈的打算，他隻是想試探一下程穆。
不管程穆是因為什麽針對原主，他都希望程穆能收手。
倒不是他善心，隻是他有點厭惡要這樣提防著被人算計。
是電視不好看，還是美食不夠有吸引力？讓他為程穆這點破事浪費時間和精力，實在是不值得。
但程穆不這麽想，要是孔殿承就這麽放棄的話，那他所做的努力就白費了，他那麽用心地研究孔殿承倒倉後的嗓音特色……而且，要是孔殿承也進入影視圈的話，他作為“朋友”，站在孔殿承旁邊，隻會黯然失色。
為什麽就不能放過他呢？
程穆絲毫不認為是他自己像隻水蛭，堅持扒在孔殿承身上不放的。
“我覺得，這麽重要的事，你還是應該再認真考慮考慮。要是就這麽輕易放棄了，我怕你會後悔。其實，我就挺後悔的……”
孔殿承這才起了一點興趣，好奇地問：“你當初為什麽會放棄學京劇呢？你的嗓子又沒有壞。”
程穆聽到這話，不禁苦澀一笑，輕聲答道：“我不像你那麽有天分，還有師父細心教導，而且，我家境一般，不得不考慮花費和掙錢的問題。”
這個時候的程穆才顯得有幾分真摯。
孔殿承覺得程穆是有一點可憐，但這並不是他算計原主的理由。
他意味深長地提醒道：“你現在已經接到戲了，隻要你不幹壞事不當法製咖，有學京劇的底子在，你一定未來可期。”
不說長相，京劇演員的表情、身段、台詞都不會太差，而且更能吃苦，轉行的京劇演員在影視圈還挺受歡迎的。
孔殿承的潛台詞是：但如果你要坑我，那你多半要栽個跟頭。
但他不知道程穆有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
孔殿承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聽程穆又說了一些安慰，鼓勵，關心的廢話。
應付地點了幾次頭後，他就說：“現在對我來說，最關鍵的就是中考，這些事等我中考結束再考慮吧”
程穆也怕說得太過，會顯得自己別有用心，隻好適可而止。
離開的時候，程穆想著：如果孔殿承真的要進影視圈的話，那他就要改變一下計劃了。
而孔殿承則在關上房門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腳步輕快地走到沙發旁。
他實在不喜歡和人虛與委蛇，現在，他甚至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清新了點，烤鴨也更美味。
他專心地看起《荒山淚》來。
拍攝這部影片時，程硯秋先生已經五十多歲了，又發了福，扮相肯定比不上年輕時好看，但程大師的唱功、表情、動作等，還是讓人想感歎一句“不愧是程祖”。
孔殿承不隻是欣賞或打發時間，更是抱著學習的態度鑽研，他看得很認真。
但他畢竟還有作業要寫，就隻看了一個小時。
隻是寫作業的時候，程祖的唱腔還在耳邊縈繞……有些唱段也太洗腦了！
作者有話說：
[注1]：程祖很喜歡吃肘子，這算是戲迷們的一個梗，沒有不尊重程祖的意思！
之前看到一個晉江的讀者昵稱叫“程祖的肘子”~大概是戲迷吧
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去聽聽《荒山淚》，網上有高清修複版的。
不過，更推薦程派的《鎖麟囊》，更歡快一點。
14年春晚《同光十三絕》，其中有一段鎖麟囊，14、15、16年春晚，薛湘靈扮相都超美！
[注2]出自《程硯秋傳》，一本校園電子圖書，沒有看到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