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邦城突然大雨滂沱。

大地仿佛一張黃紙般,在很短的時間內被雨水整個浸透,濕漉漉的讓往日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苔蘚,也在這個時刻顯得更加青翠。

甄武站在窗前,看著眼前的雨簾,如珠子一般串在一起,然後絡繹不絕的墜在地麵,砸起一個又一個水花,他莫名的覺得這一幕,像極了攻城時一個個前赴後繼的軍卒。

萬物相通。

誰又不是跟著宿命在走。

「剛好咱們要在多邦整休幾日,這一場雨倒是來的不耽誤事。」張輔笑嗬嗬的說道。

甄武點了點頭道:「是啊,而且巧到好處,既能讓軍卒們好好歇息,還免得讓軍卒們玩野了心。」

說罷,甄武轉頭回去看向眾將:「行了,事情商議的也差不多了,各自回去準備吧,兩日後,大軍開拔,一月之內給我拿下東西二都。」

眾將齊齊應聲,然後各自接過各自親衛準備好的雨具,盡皆鑽進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他們步履堅定,無視風雨,一個個都帶著一股無比肅殺的氣勢。

甄武笑了笑,轉身又看向外麵的風雨。

如今的情況,就像是一道極為複雜的數學題,而最難的一道步驟已經被他們成功的解了出來,剩下的無非就是正常的向下推算而已。

換而言之,甄武他們拿下整個安南,現在也隻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

所以接下來的每一場戰鬥,對於其他的眾將來說,那都是一個個必爆軍功的任務,如何能不讓他們振奮。

一點小小風雨,自然無法熄滅他們心中的火熱。

……

而黎季犛在一路奔逃下,終於逃回了東都升龍,他剛剛進了屋子,感受到屋裏溫度,忍不住就打了個噴嚏出來。

大明的力量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明的將領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難纏。

哪怕他提前做了萬全的準備,可在大明的麵前,那些手段都仿佛是小孩子的玩意一樣,不堪一提。

他恨極了,隨手撈起一個花瓶便砸在了地上,然後情緒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道路,房間裏的桌椅板凳,瓶瓶罐罐再也無法幸免,盡皆被他泄憤的砸了個幹淨。

黎季犛不甘的怒吼道:「為什麽?!」

為什麽無論怎麽做,都無法抵禦大明的鐵軍!

良久。

黎季犛喘著粗氣坐在地上,把黎威再次叫了過來。

黎威看著房間裏的亂相,心中明白怎麽回事,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而黎季犛則咬牙對著黎威道:「升龍的人不夠,你去給我征兵,我不管你如何做,就算全是十幾歲的孩子也行,至少給我再湊三十萬人,我要和明軍不死不休。」

黎威有些驚訝,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看著黎季犛。

「怎麽?你有什麽疑問?」黎季犛察覺到黎威眼光中的意圖,暴怒的問道。

黎威臉上浮現出一抹糾結,不過最後還是開口道:「回陛下,沒有疑問,卑職這就去做,我安南人皆可兵,大明勢必無法征服我安南。」

「好。」黎季犛大聲喊道,仿佛再次恢複了幾分自信,就像溺水的人,但凡抓住一跟稻草,也能給予他內心無比的安慰。

可升龍城卻遭了難。

接下來的幾日內,升龍城可以說動亂到了極點,軍士們披甲持刀的闖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家庭,有錢的人家尚且可以用銀錢賄賂,免除這遭災難,但那些生活本就貧苦的人家,家中但凡有一兩男丁,皆被拉走,強行補進了軍中。

而一些富豪大族,更是被嚇的連夜舉家遷移,一時間,大明雖還未打過來

,這個往日繁華的城池,卻已經顯出了一片破敗的景象。

……

就在黎季犛等人在升龍,為了大戰做著各種準備的時候,明軍已經再次開拔,甄武坐鎮中軍,張輔親領先鋒出擊,連續的攻城掠地,從多邦城通往升龍城的路途上,一個個州縣落在了甄武他們的手中。

勢不可擋,盡顯無敵的風範。

而在其之中,安南降兵出力甚多,他們作為先鋒的兩翼也瘋狂的攻打下一個又一個城池,甚至每每攻入城中之後,大肆掠奪,毫無軍紀可言。

甄武聽聞後,令朱榮連續砍了三百多人,這才把安南降兵的那股戾氣壓了下去,而這一番舉動,恰好在當地為明軍爭取到了不俗的名聲。

這還真是意外之喜。

可卻也讓人感歎悲哀。

甄武在召集諸將的會議上,忍不住針對此事開口道:「都說世人愚昧,可這哪裏是愚昧,他們隻是心思單純簡單啊,這件事就證明了一點,民眾們不會管是誰給他們帶來了災難,他們也不在乎誰占領城池,但他們卻會對能帶給他們安穩生活的人感恩戴德。」

說到這裏,甄武環視眾人道:「安南如今勢必是能打下來的,這點我不懷疑,但安南之後是否安穩,卻需諸君牢記我今天的一番話。」

眾將皆起身鄭重受教。

甄武擺了擺手,讓眾人坐下,隨後說起了正事:「升龍城近在眼前,而升龍內無法堅守,外亦無援兵,黎季犛在此做困獸猶鬥,沒有任何意義,此戰我隻望眾將打出我大明的氣勢,讓天下所有人都瞧瞧,我大明是如何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張輔,譚忠,朱榮等人神色一振,齊聲高吼道:「請大將軍放心,我等必不負大將軍厚望。」

甄武點了點頭,站起來掃視眾將道:「那麽…那就開打吧。」

「諾。」

眾將領命。

當天下午,明軍氣勢滔天的就開始攻打升龍城,而事實證明,臨時征調的壯丁是扛不住正規精銳軍團的氣勢衝擊的,大明軍隊和守軍還沒有接觸上,升龍城內那些被臨時征調而來的壯丁,就首先出現了膽顫心顫的情況。

甚至不少守軍看著城下黑壓壓的大明軍,雙腿發軟的張不得弓。

而在這種情況下,大明直接勢如破竹的攻進了城中,然後又在短短的兩炷香內,城中堅守的守軍便再也組織不起任何的反擊,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敗的幹淨利索。

隻是可惜,黎季犛逃的快,又被黎季犛逃了出去。

甄武聽聞這個結果後,笑了笑沒有在意,他們如今站在安南的境內,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黎季犛勢必是逃不脫他的手掌心的。

倒是讓黎季犛再上躥下跳的跳騰一陣,更能消耗一些安南的力量,這般等到大明圖窮匕見,打算並了安南時,收到的反對聲音,才會更加小一些。

隨後,甄武等人在升龍再次休整兩日,然後便馬不停蹄的向著西都清化進軍。

西都清化是黎季犛做主督建的,規模雖仿照升龍,可依舊比不得升龍,但是黎季犛的家小,他兒子偽國王,孫子偽太子,以及胡氏王朝的朝臣班底都在清化。

所以,甄武對清化城看的比升龍城還重幾分。

一路上,甄武連連催促大軍疾行,遇城便急戰,為的就是打算一窩端了胡氏王朝,可沒想到等到甄武等人趕到清化城時,清化城內大火彌漫,近乎小半城池都燃起了烈火。

黎季犛這狗東西,竟然學朱允炆,一把火點了他的王宮,帶著家小和重要朝臣棄城逃走了。

當初黎季犛死戰的那股決心呢?

真沒原則。

這讓甄武大為可

惜。

不過可惜歸可惜,當清化城被明軍占領後,已經代表著胡氏王朝被摧毀,安南國民的吏治,稅收,等等全部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而逃竄出去的黎季犛等人,即便還不甘心的作亂,也隻能稱為一股流寇而已。

這種情況下,甄武雖然未盡全功,不得班師,但是這種重大的勝利戰果,卻需要快馬向朝廷報喜。

想來朱棣早就一直等著呢。

而甄武親自提筆寫戰報的事情,在眾將當中傳開後,讓眾將的臉上都浮現出一抹笑意,軍人搏命沙場,不就是為了揚名立萬,建功立業嘛。

這一日。

這些人早就得了甄武的令,在會議室等著甄武過去。

張輔等人聚在一起閑聊著,朱榮想到自入安南以後,大軍氣勢一直高漲,所有的部下往往都是一聲令下,如嗡的生起的一股滔天大火一般,嗷嗷叫的拚命前衝,打的簡直是酣暢淋漓,便大聲笑著對譚忠說著。

「說起來,跟著大將軍南征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咱先不說大將軍事事心有成竹,每戰之前必有妥善計策,單單跟著大將軍這麽一遭,下麵的兒郎們都變的彪悍了起來,一個個每戰之後,必他娘的顯擺戰功,嘴裏罵罵咧咧的還怕安南的小崽子們不夠他們殺,老子訓練了他們兩年都沒這一段時間長進大。」

張輔聽到後,笑道:「這點其實我也發現了,後來仔細的考慮過緣由,但不得結論,最後隻好歸咎在大將軍的性子上,你難道沒有發現,咱們現在和靖難時右軍的那群家夥有點像嗎。」

這話一說,提醒了朱榮。

朱榮點頭道:「還真是這麽回事,當時靖難的時候,咱可沒少在背後念叨右軍的人,一個個桀驁的好像就他們能打勝仗似的,連個小卒子也牛的二萬一樣,野得見誰都敢呲牙。」

「哎哎哎,老朱你什麽意思?當我不存在嗎?」譚忠不樂意的拍著桌子喊道。

朱榮衝著譚忠一擺手道:「譚忠你別急,我沒別的意思,現在我部下也有點那個勁頭,之前覺得那樣不好,可現在瞧著卻覺得很不錯,而且我現在敢拍著胸部說,不管對手是誰,我都敢拉著我的兒郎們迎上去。」

譚忠眉毛驕傲的一挑道:「這點你算說對了,我右軍出身的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沒一個怕事的,什麽千軍萬馬的,我一個人照樣敢衝擊他們,說起這個,你們沒跟著大將軍衝過陣,我告訴你們但凡你們跟著大將軍衝過一次,你們就知道什麽叫爽,大將軍那身武藝,那簡直…怎麽說呢,就說上次遇到的象兵吧,感覺有大將軍在的話,一杆馬槊連他娘的大象都能挑飛,硬衝象陣,也能把大象衝的七零八落的。」

就在這時。

「你可別吹了。」甄武的聲音飄了進來。

眾將頓時齊齊的聞聲站了起來,向著甄武看去。

甄武用手示意了一下眾人坐下,然後看向譚忠道:「你有臉說,當時靖難的時候,就他娘的咱們的軍紀差,你看看中軍,軍紀嚴明的如鐵軍一般,令行禁止,你能行?老子因為你們被陛下當時罵了多少次,你自己數的過來嗎?」

譚忠仗著是甄武的妹夫,和甄武熟慣了,還想強嘴,但被甄武一眼瞪下去,又不得不憋了回去,不過仍舊小聲的嘟囔了一聲:「你每次被罵,回頭還不是也把我們罵個狗血淋頭的。」

聲音很小,甄武沒聽到,張輔卻聽到了,一時間忍不住無聲的笑了起來。

他在他爹的帳下待過,他敢肯定他爹作為主帥的話,帳下眾將絕對不會有人敢和譚忠一樣,對張玉沒有規矩,這就像張玉從來不會在朱棣麵前沒有規矩一樣。

但是甄武的帳下這種情況就很常見。

甄武的要求從來隻有一點,當命令

傳達下去後,哪怕期間有點自作主張這種事,但隻要任務完成,並且不影響甄武的謀算,那都無所謂。

甄武帶的部下,好像更像一個衝勁十足的年輕人,在大框架之下,甄武從不會限製部下的靈性發揮,而張玉的部下,就好像一個成熟的中年人,一本正經的會把張玉的命令完美的進行執行。

他們兩個有著性格鮮明的不同,但具體誰的方式更好一些,張輔說不清楚。

但是張輔清楚一點,不管甄武和張玉風格如何,都不影響兩人成為這世間的一代名將。

甄武這時敲了敲桌子,掃了眾人一眼,然後咧嘴一笑道:「先給大家說點開心的,那就是戰報寫好了,你們在其中所立的功勞,我誰都沒少,全部寫給了陛下看。」

眾將頓時一片歡呼。

良久後。

甄武壓了壓眾人的歡呼,撇嘴道:「高興高興就得了,以為之後不用打了嗎?黎季犛你們抓住了嗎?」

眾將息聲看向甄武。

甄武看了看張輔,然後又看了看沐晟道:「明日後,你們兩人各自領一路人馬。」說著甄武扯出一戰安南地圖,然後在上麵劃了一個圈道:「分兩路,把安南境內黎季犛的勢力全部給我拔除,務必給我抓了黎季犛一行人回來,以竟全功。」

「諾。」張輔,沐晟同時起身朗聲應是。

然後,甄武針對兩人的行軍路線,進行了詳細的安排,一直到午後,才把所有的事情敲定。

等到眾將走後。

甄武算了算時間,三月出發,五月進入安南境內,如今已經是七月中。

時間過的好快啊。

但安南確實也有點…太不經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