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甄武收到了來自張輔的快馬戰報,昨夜譚忠親自帶隊假扮成敗軍,成功混入雞嶺關,在外麵的張輔則趁機舉兵夜襲雞嶺關,兩者默契的配合下,夜半時分便成功的拿下了雞嶺關。

自此大軍至多邦,幾乎再無險關可阻。

甄武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是張輔他們這般順利的拿下雞嶺關,依舊使甄武頗為欣喜。

隨後,甄武也不多耽誤時間,率大軍向著雞嶺關開拔。

而就在大軍緩緩向著雞嶺關走去的時候。

明軍勢不可擋一天之內連破隘留,雞嶺兩關的消息,也如雪花一般飄**進了多邦城內,這讓整個多邦城仿佛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寒冬的冰冷。

說起多邦城,此城之後一片坦途,一旦被攻破後,明軍就可直逼安南東都升龍,也就是後世越南國都河內市,雖然現下黎季犛為了削減陳氏的影響力,遷都到了西都清化,可升龍在千百年中大部分時間作為安南首都,在安南民眾的心中是有著不同凡響的特殊意義,是萬萬不容有失。

但升龍並不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城市,他的防守往往來源於他外圍的多邦城,如果把升龍比喻成一個美麗女子的話,那麽多邦城便是升龍外麵的那件衣服,這件衣服一旦被脫了下來,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不言而喻。

甄武相信這世間,沒有幾個人會真的隻是蹭蹭不進去。

這也是為什麽安南自古會有這麽一句話流傳‘下多邦而越王降’,黎季犛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在得罪大明之後,不僅親自率重軍前來防守多邦,並且還把他最信重的兩員大將也安排在了多邦。

阮飛明和黎威。

這倆人一主外一主內,把控著安南大部分的兵馬,職位相當於大明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是軍方首屈一指的人物。

而今日,這兩位不約而同的請求黎季犛斬了杜省。

因為杜省這個親明派,在得知大明一天之內連下兩關後,又開始鼓吹起大明不可力敵的言論,把本就人心動**的多邦城弄的更加人心惶惶。

“陛下,大明已經大軍壓境,此時不堅定力戰之心何時堅定,難不成我等還要舉城投降嗎?”黎威一臉怒容的說道。

阮飛明也在此刻說道:“是啊陛下,事已至此,唯有一戰了,還請陛下把動我軍心之人斬首示眾,以明死戰之心。”

黎季犛看向杜省,杜省正跳腳的怒斥阮飛明當初不該殺害大明軍卒,惹大明興兵討伐,還說安南有今日動**之禍,全怨阮飛明一人,應該斬了阮飛明,向大明以示友好之心。

阮飛明對杜省不屑一顧。

良久。

黎季犛歎了口氣,他實在不願意殺從很早就跟著他的杜省,可現下杜省依然不明情勢,害他軍心,他也不得不殺了。

“來人。”

黎季犛陰沉著臉道:“把杜省拉下去斬首示眾,告訴所有人,誰人再言大明不可力敵之語,壞我軍心者力斬不赦,另傳令三軍,孤已決意與大明死戰,望三軍將士奮勇殺敵,保家衛國。”

有軍士出列,擒住杜省就往外退去。

杜省吃驚的看向黎季犛,當瞧見黎季犛是來真的,頓時又跳腳的大罵道:“你個昏君,不可戰,卻要強行一戰,一害我安南軍卒無辜喪命,二害我安南民眾再添兵禍,你必被後人千古唾罵也,還有你們,為一時血性之爭,舉兵對抗大明,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黎季犛臉色更為陰沉起來,本還有幾分不舍的他,眼光一時間也狠了起來。

隨著杜省的聲音越來越小,杜省漸漸的消失在了大殿之中,黎季犛微微平靜了一番心神後,轉頭看向阮飛明道:“眼下大明連破兩關,來勢洶洶直逼多邦,依你之見,我們當如何?”

阮飛明好似早就有了準備,當即便開口道:“大明勞師遠征,不耐久戰,而我們多邦城堅硬且高峻,自當據城堅守,以待明軍力疲後,再圖反製。”

說到這裏,阮飛明抬頭看向黎季犛道:“一者,我們可城下多設重壕,壕內密布竹刺,城內調集守城之物,糧草,弓箭多多益善,以圖久守城邦,二者,多邦城外有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可做天險,我們可沿江伐木密築水寨,江口具置橫木,以阻明軍渡江,即便明軍最後成功過江,可這麽長的一段路,亦足以耗盡明軍銳氣。”

“對。”

黎威這時也開口道:“我們可以多想些法子,總之一句話,就是不讓明軍順利前進,一點一點的把明軍拖下去,隻要拖下去,我們定然是必勝的。”

他們倆人的話,也讓黎季犛更加有信心起來。

然後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討起來,他們越商討,越激動,仿佛隨著他們商討,好似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而就在他們商討的時候,甄武率大軍已經過了雞嶺關,再次了來到了芹站,當天傍晚時分,甄武和張輔幾人來到了上次黃中他們被伏擊的地方。

“這確實是一個打伏擊的好地方。”甄武感歎的說道。

張輔點了點頭道:“阮飛明的眼光不錯,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接下來就麻煩了。”

他們此趟出來,並不是心血**,而是探馬來報說自芹站去向多邦城的道路,基本上都被毀了個七七八八。

甄武等人則是趁空閑,親自來探查一番。

這一看不要緊。

可看到的結果,簡直讓張輔等人吐血。

安南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路本就不寬,還多是山路,被安南的人毀的亂七八糟的,根本沒辦法行軍。

要知道大軍行軍最是麻煩,不像人少那般便捷,有條小路就能隨便鑽。

不過,甄武倒沒有被這事影響到心態,反而還笑了笑道:“無妨,讓軍士們修整修整路麵就是了,無非是慢一點。”

張輔有些擔心道:“可這般,怕是會給多邦城更多的準備時間。”

譚忠,朱榮等人聽聞這話,也都有些不爽的皺起了眉頭。

甄武見狀,更是忍不住的笑了起來,等到笑了一會兒後,甄武才看向張輔他們問道:“怎麽?給他們多準備一些時間,你們就沒信心了?”

“怎麽可能。”譚忠不屑的撇嘴道:“一些土雞瓦狗,給他們一輩子時間,他們也別想阻我大明,隻是這般多少有些不爽快。”

甄武點了點頭,不過隨後神色正了正接著說道:“多邦城一戰,勢必是咱們與安南的決戰,隻要贏下這一戰,安南整個戰場便大局已定,之後即便再有些小波折,也無關痛癢,所以本就不易急進,緩一點沒什麽不好的,再說我們還要等沐晟他們,兩路合圍多邦本就是之前定下的策略,若是咱們急進被黎季犛抓住機會,各個擊破怎麽辦?當然這種情況不大可能出現,但咱們也應多小心一些。”

說到這裏,甄武沉聲道:“該急的時候急,該緩的時候一定要緩,千萬別因為一兩場勝利,衝昏了頭腦,明白嗎。”

張輔,譚忠等人同時俯身道:“瑾聽大將軍教導。”

甄武點了點頭,簡單思索了一下後,拍了拍張輔的肩膀說道:“之後攻多邦,你這些日子多琢磨琢磨,到時候你指揮。”

此話一落,在場的眾人都吃了一驚。

張輔抬頭看向甄武,驚疑道:“大將軍,這…”

“我相信你,你大膽的去做即可。”說完,甄武一揮手道:“走了,回去了。”

這件事甄武是深思熟慮過的,他既然打算讓張輔久鎮安南,那麽他便是時候為張輔鋪一鋪路。

馬路上幾匹快馬奔馳而過,驚起林中鳥雀齊飛。

……

隨後的日子,甄武他們大軍行進的並不快,可是一路慢慢破城,漸漸的也抵達到了富良江北嘉林縣,在這段時間中,沐晟也已從雲南攻至白鶴,與甄武已成南北夾擊多邦之勢,而黎季犛等人在富良等江上的防護舉措也傳到了甄武他們的耳中。

這一日,甄武正在給沐晟寫之後的作戰指示,裴伯耆突然找了過來。

裴伯耆在安南頗有名望,甄武自然不會放任裴伯耆而不利用,所以當進了安南後,甄武便讓裴伯耆一邊安撫降附之人,一邊讓其書信傳達友人,想要讓裴伯耆給他培養一些二五仔。

而事實證明,不管那個年代,那個民族都有這種二五仔,裴伯耆不僅培養了幾個二五仔出來,還在甄武一路打下的地盤中,搞出了一支明協軍。

明協軍,顧名思義,就是協助明軍攻打黎季犛,以及協助明軍治理攻打下來的縣城之類的。

而這支明協軍在大明人的麵前雖然有些卑躬屈膝,但是對他們自己的民眾卻橫的和天王老子一樣。

甄武還曾特意召見過,這支明協軍中的一些將領,一個個仿佛得到了多大的榮耀一般,見到甄武後,就諂媚的連連喊著大明萬歲,搞得甄武總有一種以為別人喊他太君的既視感。

這他奶奶的。

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反派。

不過甄武也明白,他們想要統治安南必須要提拔當地人出來,扶持他們成為一個新的利益集體,這樣的話,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擁戴大明的統治。

所以,甄武對於裴伯耆的事情還是比較看重的,現在聽到裴伯耆要見他,當即便讓程良把裴伯耆帶了進來。

出乎甄武所料,這次不是裴伯耆一個人過來,他還帶了三個人。

甄武疑惑的看向裴伯耆。

裴伯耆介紹道:“國公,這三位都是當地頗有名望的人,此人是三帶州鄧家的鄧原,而這兩人則是南策州莫家的莫邃和莫遠,他們有大禮相送。”

鄧家?莫家?

甄武一時間明白了過來,這應當就是安南的士紳之家,說起來一個國家當中的民眾,總共也就能分那麽幾類,皇室勳爵,世家富族,再就是普通老百姓,而其中最能讓國家動**的便是世家富族這些人,他們有錢有人有名望,鬧起亂子來,比普通老百姓的威脅可大多了。

甄武臉上浮現出笑意,招呼道:“快坐,快坐。”說著甄武扭頭吩咐程良道:“去把我從家裏帶來的好茶拿過來,讓幾位嚐嚐我大明的茶。”

程良應聲而去。

甄武回頭看向裴伯耆幾人接著道:“我這個茶叫做龍井茶,算是新鑽研出來的一種茶,在你們安南應該是喝不到的,之前我曾讓我大明皇帝陛下品嚐,陛下亦曾讚不絕口呢。”

裴伯耆幾人聽聞這話,臉上都浮現出喜色。

一是能嚐到好茶,二也是因為甄武的態度。

莫邃和莫遠兩兄弟率先不端著了,對著甄武開口道:“多謝趙國公,能嚐到國公的好茶,我等三生有幸,如此我等也不瞞國公,此番雖隻有我們三人過來,可我等不少好友都表達過期盼王師之心,亦想要為王師盡一盡綿薄之力。”

說著,莫邃拿出一物遞給了甄武,接著道:“此乃多邦城內的防備名冊,是我等七家齊力打探出來的,隻望對王師有所幫助。”

甄武接過來看了起來,這一看心中一驚,這名冊之中詳細記錄了多邦城的防禦體係,這如果是真的,可以說把黎季犛賣了個幹幹淨淨。

但這…

甄武有點驚疑起來,他知道每逢國難必出國賊,可安南的國賊也太生猛了吧。

鄧原見狀開口道:“國公莫疑,此中信息國公大可設法核查,我等都是陳王之民,之前胡賊勢大,我等不得不從賊,可如今好不容易盼得王師,自是要相助王師的。”

裴伯耆這時也開口道:“國公放心,我敢以人頭保證,鄧兄和兩位莫兄皆是可信之人,要不然我也不會帶來見國公的,而且之前胡賊施以苛政,早就惹的天怒人怨了,咱大明興軍至此可以說是眾望所歸。”

苛政?

這個字眼瞬間提醒了甄武。

苛政是什麽?

這很簡單,不管是大明還是安南,普通老百姓總歸是沒有話語權的,評判苛政或者仁政,往往是由那些世家大族來評判的。

而普通老百姓和世家大族對於仁苛的認知,往往也是相反的。

因為世家大族享有著對普通老百姓的剝削權,一旦仁之以民,世家大族的這個利益很容易就會得到侵犯,那麽對於他們來說,施政者自然便是在施以苛政。

甄武研究過黎季犛,自然明白黎季犛觸犯了許多貴族的利益,那甄武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他們會眾望所歸了。

隨後,甄武與他們寒暄了起來。

過了良久。

裴伯耆才帶著他們三人告辭離去,等到裴伯耆等人離去後,甄武陷入了沉思。

打仗從來不是一件簡單就能言明的事,裏麵向來藏著各種犬牙交錯的利益關係,他們現階段有這些世家大族相助,確實是一件好事,但是等到他們打敗黎季犛後,卻也不能讓這些人影響到他們統治安南。

說到底民眾是無辜的。

大明如果要統治安南,對民眾好點才是長治久安的最好方法,要不然野心人總能煽動起百姓作亂不止。

想到這裏,甄武突然猜想後世安南一直動亂不休,是不是因為大明統治下民不聊生的原因?或者說利益分配不均?

不管怎麽樣,這一世總不能讓安南一直叛亂不止,甄武想了想後,把張輔叫了過來。

等到張輔過來後,甄武直接把多邦城防禦體係扔給了張輔,張輔簡單看了一眼後,驚喜道:“大將軍哪裏來的?有這個東西,我敢保證咱們必勝無疑。”

甄武擺了擺手道:“這其中的內容,真偽還沒有定數,你回頭派人好好核查一下,今兒叫你來主要也不是說這個事。”

“那大將軍叫我過來是?”張輔問道。

甄武想了想後道:“你也知道,最近安南許多人依附過來,而且一些世家大族也陸續出現了,現階段咱們要與黎季犛決戰,無法盡查這些人的本性,可等到多邦城打下來後,你給我選出一些為非作歹之人,當眾砍了抄家。”

張輔一愣,不是太明白甄武的意思,不過還是點頭應承了下來。

在張輔心中,此趟過來滅了黎季犛就是了,至於安南怎麽樣,不關他們的事。

甄武歎了口氣道:“我們是正義之師,便要做正義之事,黎季犛一旦無力抵抗我等,我等就必須要著手清理一些名聲差並且魚肉百姓之人,哪怕惹出再大的亂子也在所不惜,大不了自下而上重建安南也無所謂,一定不能覺得安南不是咱們自己的,就放任一些不法現象不管,明白嗎?”

這話嚴重了,張輔聽著不由的有些迷糊。

甄武見狀提示張輔道:“咱們此番是打著替陳氏複仇的名義來的,可等滅了胡氏後,若咱們尋不到陳氏子孫繼承王國怎麽辦?要知道陳天平可是唯一一個生還的陳氏子孫,結果還被黎季犛他們給殺了,你說咱們還要重新選一個安南國王嗎?”

嘶。

張輔吸了口氣,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

甄武笑了笑道:“安南這塊地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漢時為交趾郡,在唐時為安南都護府,咱們為了滅黎季犛,出了這麽大的力氣,收點好處合情合理吧。”

嘶。

張輔又是吸了口氣。

原來安南是要當自己家的事去辦啊,那他娘的是不能讓一些人為非作歹。

“行了,這些事你知道就行,別到處亂說,今天和你說這些,隻是讓你對此有個心理準備,當務之急還是拿下多邦城,你可有眉目沒?”甄武說道。

張輔點了點頭道:“有一些了,不過現在有了這個城防情況,我覺得可以再完善一下,盡量做到萬無一失。”

“嗯,那你去準備吧,準備好後,提前和我商議一下,再與眾將商議。”

“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