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

朱棣收回了眺望南方的眼神,語氣輕輕的飄出一句話:“這個時辰,甄武他們應該已經出發了吧。”

一旁侍候的狗兒笑道:“趙國公做事最是妥當,想來定當已經發出了。”

朱棣嗯了一聲,又抬起頭看向天空。

這是永樂年第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啊。

是屬於他統治下的南征。

也代表著他開始在史書上大筆揮毫,勾勒起屬於他們這個時代的豐功偉績了。

朱棣想著,暗中雙拳緊緊的握住。

安南隻是一個開端。

他們一幫人造反取得了天下,一定是來創造一個堪比漢唐的盛世,而不是一個讓後世子孫唾罵不休的混亂朝代。

他朱棣一定會打造出一個可以自傲的時代。

狗兒見朱棣心事重重,又有點情緒低落,忍不住出聲問道:“陛下是擔心戰事會不順利嗎?”

朱棣回過神,看了一眼狗兒,沒打算和狗兒解釋太多,隻是搖了搖頭道:“甄武的能力我比誰都清楚,小小安南擋不住他的,不過…”

“不過什麽?”

朱棣自嘲一笑道:“不過唯一可惜的是,此戰朕無法親身統領,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狗兒有些啞然。

下一刻,他忍不住失笑出聲,說起來他在靖難時也曾統領千軍,亦曾力斬敵將,而隻要經過那種熱血沸騰的時刻後,在未來那些平淡的歲月中,又豈能不會懷念。

“很好笑嗎?”朱棣扭頭黑臉道。

狗兒連忙搖了搖頭,笑道:“奴婢怎麽會笑話陛下,隻不過奴婢以為隻有奴婢會懷戀戰場廝殺呢,沒想到陛下如今貴為君王,竟還惦記著戰場,這說出去還不得把那些大臣們嚇個半死。”

朱棣聽到這個,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那些臣子們,若是知道他有上戰場的想法,估摸著還真得嚇出個好歹來。

不過…

朱棣冷哼一聲道:“等著吧,遲早有一日朕會帶你們再去戰場上轉兩圈。”

狗兒聽聞這話,頓時也精神了幾分。

“行了。”

朱棣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道:“辦正事吧,去把三保叫過來,今年甄武指定能把安南捋順了,他的船隊也必須要在今年準備妥當,最晚明年他得給老子乘船出發。”

狗兒應聲而去。

說起來,他其實有些羨慕三保,不過可惜啊,三保的那身本事他沒有,有些事羨慕也羨慕不來。

而此刻,京師中的百姓們也見證了,甄武帶著大軍出發的場景,他們為此振奮和期待,這些日子以來,安南襲殺大明軍卒的事情早就傳的沸沸揚揚,全國各地的百姓多少都有些同仇敵愾的情緒。

作為天朝上國,他們有著最基本的自豪感,哪怕他們自己的生活可能過得一團亂麻,可在麵對四方蠻夷時,亦能鼓起一份莫名的優越感。

就像是高緯度世界的人,從來都在俯視著低緯度一樣。

小小蠻夷,自古就學著我們,焉敢欺主呼?!

這如何能不給與教訓。

一時間,茶攤,酒樓,青樓等等,各個地方都在討論著甄武南征之事,不少有識之士有理有據的給大家分析出,甄武必勝的結論,可依舊有很多不懂軍事之人,不敢肯定的相信。

在他們心中,這畢竟是打仗。

而打仗哪有肯定的事情呢,靖難時,一群人還說朝廷必勝呢,結果怎麽樣?還不是燕王坐了江山。

如今萬一甄武有個失誤和大意怎麽辦?

那豈不是徹底丟人丟大了。

他們萬萬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於是,這些人開始在心中不安的暗暗祈禱起來,他們在深夜人靜時,祈禱著甄武能夠勢如破竹的打的安南屁滾尿流,祈禱著當戰勝的軍報傳來時,能夠好好享受這一場精神上的盛宴。

他們也期待著,通過著一場戰爭,保全他們天朝上國的優越感,同時也讓那些蠻夷認清楚事實。

蠻夷就是蠻夷。

但凡不老實,就揍他狗日養的。

尤其是一些軍戶家庭中,對此事的討論更多。

北平薛祿家中。

在晚間吃飯的時候,薛祿媳婦曹綠蘭也在憤憤的說道:“你說北邊蒙古來欺負咱也就罷了,南蠻子們也敢來欺負,這還有沒有天理,真是氣死我了。”

薛祿一邊喝著粥,一邊隨意說道:“你氣啥,甄老大不是掛帥出征,去教訓他們了嗎。”

曹綠蘭訕訕笑了笑道:“我這不是擔心有意外嗎。”

嗯?

薛祿放下碗,自信的笑了笑道:“意外?甄老大出手怎麽會有意外,你就安心等著消息吧。”

“真的?”

“真真的。”薛祿肯定的說道。

薛祿兒子薛勳這會兒翻著白眼對他娘道:“娘,這下你放心了吧,我和你說多少次你不信,我爹說的總信了吧。”

曹綠蘭這才眯著眼笑道:“信了信了,我這還不是怕真有個什麽意外嗎,怕又讓那些蠻夷小人嘰嘰喳喳的跳騰起來,那些白眼狼們,最是讓人討厭。”

可不嘛。

總有一些彈丸小國,忘恩負義,上躥下跳,甚至連正視他們的過去都做不到。

而同一時間,蜂尾胡同,清水胡同的那些老街坊家裏,張武,曹小滿等甄武一些老部下家中,也都在閑聊著,那些狂熱信任甄武的人,都給身邊人樹立著信心,同時也期待著勝利的消息,早一些傳達回來。

也好讓一些對甄武沒信心的人,徹底的閉嘴。

……

另一邊,甄武等人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到四月末才來到廣西太平府,甄武第一時間查看了糧草的準備情況,隨後在府衙召見了此次定好的所有將官,打算訓話一番將官之後,再下去巡視一番各個部隊。

這些將官們,有京官,但像遊擊將軍,鷹揚將軍等大部分則是地方武官,他們是聽到調令帶著部隊差遣過來的,所以甄武有必要先熟悉一番這些將官和他們的部隊。

哪怕他一路上早把那些將官的卷宗翻了個遍,也把他們各自部隊的操練情況了解了一遍,但甄武隻有親自見過後,才能更準確的判斷出每一個將官的性格,以及每一支部隊的精氣神。

甄武在等人過來的時候,正在和張輔,柳升等人閑聊著,聊著聊著甄武突然看向了都指揮同知程寬,此人這次為神機將軍,一直和火器打交道,是甄武特地要他過來的,為此特意找朱棣批了一批火器帶了過來。

“此次不管是前麵幾個關隘和多邦重城需要重炮來轟他狗日的,還是山林之中忠武銃的便捷,火器是能起大作用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次實戰經驗,隻要你這次搞的不錯,我保你以後大有前途,而且想必你也聽說了,陛下與我商議過組建神機營,專事火器攻伐之道,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程寬激動道:“卑職明白,大將軍請放心,卑職必不讓大將軍失望。”

甄武點了點頭。

他對大明如今的火器很有自信。

柳升卻在此刻眼神一亮的問道:“大將軍,陛下真要組建神機營?”

甄武瞥了他一眼道:“你個狗日的先別動心思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先給老子把水軍這塊管起來再說。”

柳升訕訕一笑。

隨著他們幾人的閑聊,其他的將官們也逐漸的到了,每一個進來的都是先來拜見甄武,甄武則不厭其煩的和每一個人都說上那麽幾句話。

性格沉悶,總是低頭做事的人,甄武便誇獎幾句他們往日為之自傲的功績,性格跳脫,總是偷懶摸魚的,甄武就不著痕跡的點上幾句他們曾經犯過的事,而那些有本事之人,甄武就和對方簡單探討兩句治軍之道。

總之,一番見過後,甄武不僅鎮住了這些地方官員,還讓這些地方官員都情緒振奮了起來,仿佛讓他們恍惚中以為遇見了伯樂。

等到所有人到齊後,甄武敲了敲桌子,剛剛還一臉溫和與大家敘著閑話的甄武,一時間臉色剛硬了起來。

多年戰場生涯曆練出來的一股氣勢,毫不保留的全部釋放了出來。

他沉聲道:“既然大家都見過了,那麽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今兒隻和大家說一下我的態度,此戰是我永樂年間的第一戰,我和陛下請了死命,功不成便死在安南,所以也希望各位都拿出各位的看家本領,與我一道拚死力戰,等到勝了,皆大歡喜,大夥一起升官發財,但是在此期間若是誰渾水摸魚,有力不出或者畏死退縮,老子為了自己的項上人頭,不介意先斬幾個人頭祭旗,明白嗎?”

眾將齊齊應聲明白。

甄武虎目掃視眾人,火辣辣的仿佛能夠看透每一個人的內心,隨後,甄武神色一緩道:“當然,在此期間若是誰表現優異,老子會親自給他請功,我相信各位都查過老子的作風,老子向來不吝嗇提拔下屬,但是有沒有本事讓老子提拔就看各位的表現了,而且我今天還直白的告訴大夥,這一戰之後,在座的勢必有人封爵升官,不過具體落到誰的頭上,我就不得而知了,各位不如轉眼瞧瞧你身周的同僚,大膽的猜猜會是誰從此飛黃騰達。”

這話一落,眾將心中的那股熱血騰的就燃燒了起來。

當兵的,誰不是為了封爵升官。

這機會落到手中,誰會願意讓身旁的人撈走,誰又願意在將來麵對此時同級的同僚還需要拜見。

爭!

必須不落人後。

當即有將領就站出來請命,要做先鋒打第一仗。

緊接著,大廳當中吵吵鬧鬧的爭搶了起來,就連張輔也不例外,也想要親自打一個頭功出來。

甄武看著這一幕很滿意。

軍人向戰,才能打出戰鬥力。

就在吵的熱鬧的時候,程良突然進來了,他在甄武的耳邊輕聲道:“黃中和呂毅兩個人到了。”

甄武點了點頭,然後敲了敲桌子讓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把黃中和呂毅兩個帶上來。”甄武吩咐道。

程良應聲而去。

眾將看著這一幕,心中一時間都明白,甄武這是要處置黃中和呂毅二人了,說起來黃中和呂毅官職都不小,他們戰敗回來後,便被閑置在廣西,等著朝廷的發落。

黃中和呂毅兩人進來後,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甄武麵前。

甄武看著黃中和呂毅,眼中泛起殺氣,他是真想砍了這兩人,尤其是黃中,他不信朱高煦沒有提醒過黃中,結果黃中還大意的中了阮飛明的埋伏,那三千餘將士的陣亡,黃中要負主要責任。

不過,臨行之際朱棣有交代,若是他們可堪一用,就給他們一個機會,畢竟這件事起因還在朱高煦的身上,不能朱高煦啥懲罰沒有,反倒是辦差的黃中和呂毅被砍了腦袋,而且這倆人總歸是靖難時就跟著朱棣的人,朱棣也有些舍不得。

甄武為此頗為氣悶。

黃中兩人此刻都低著頭,臉上火辣辣的,他們完全能夠想到,甄武此刻是如何的憤怒,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也是備受煎熬。

尤其是當他們想到那個囂張的阮飛明後,每每夜間大吼的憤然從夢中驚醒。

不殺此賊,恥辱難消。

黃中想到這裏,咬著牙道:“大將軍,卑職戰敗,心知罪無可恕,可卑職心有不甘,卑職請求大將軍給卑職一個機會,讓卑職參與此戰,能親手為那些陣亡的將士報仇雪恨。”

呂毅也是沉痛的嘶吼道:“大將軍,卑職從軍多年,從未如此被人羞辱,還請大將軍給卑職一個機會,卑職願做敢死先鋒,與敵軍不死不休。”

甄武把目光從他們身上收回,閉目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開口詢問張輔等人道:“你們怎麽看?”

張輔聰慧,聽到甄武的問話,立時便明白,甄武在等他們為黃中兩人求情,要不然按照甄武的風格早就斬了,還會廢什麽話。

所以,張輔站出來道:“大將軍,黃中呂毅二人,以往多有功勞,而且向來也肯舍生血戰,卑職建議不妨給個機會。”

甄武點了點頭,然後轉目看向黃中二人:“這次念在張輔的求情上,別說老子不給你們機會。”

說罷,甄武冷聲道:“軍紀官!”

“卑職在。”兩名軍紀官站了出來。

甄武冷眼看著黃中二人道:“罷去黃中呂毅兩人之職,暫代千戶之位,此後征討安南,你們給老子盯死他倆,但凡觸犯任何軍法,加倍懲戒!”

“遵命。”

“黃中,呂毅。”甄武接著朗聲道。

“卑職在。”兩人齊聲應是。

甄武站起身來,沉聲道:“老子給你們戴罪立功的機會,從今天起編入先鋒第一梯隊,每戰必先,畏怯立斬,至於你們能不能活下來,還能不能官複原職,看你們的本事。”

“卑職領命!”

“行了,各自下去整軍,半月後兵發安南。”甄武說道。

眾將應聲,然後接連散去。

隨後半個月,甄武帶著張輔把所有部隊轉了個遍,大致了解了所有兵員情況後,浩浩****的向著安南進逼。

而在這個時候,甄武也探查到了,阮飛明派了他最為看重的手下大將阮子峰,帶兵三萬兵馬趕赴隘留關,囂張的擺出一副要與甄武擺開車馬對戰一場的架勢。

張輔等人與甄武商討對策時,對此還不擔心什麽,隻是有些擔心老撾等地趁此機會有些什麽小動作。

甄武不屑一顧,當即寫了封信,讓人加急送給老撾,占城國王,毫不客氣的告訴他們:大明要收拾安南了,你們管好自己的地盤,別亂摻和,另外給老子看好各自的邊境,若是讓胡氏父子從你們的邊境逃走,老子連你們一塊收拾了。

張輔等人有些傻眼。

甄武挑眉道:“怎麽?你們怕個屁,這些小國一個個兵沒多少,就算聯合起來又如何,老子剛好一道全部收拾了,更何況他們自己還混戰不休呢,敢來摻和老子的事?我大明和安南,他們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該如何站隊,老子用和他們客氣?”

眾將仿佛感受到了甄武的霸氣。

一個個也紅了眼,恨不得立即到達安南,殺他個翻天覆地。

……

另外簡單說一下,曆史上黃中和呂毅沒被貶職,首戰告捷就是呂毅打出來的,呂毅後期任交趾都司,都指揮使,後來隨沐晟平叛失敗,即便被俘也寧死不屈。

至於黃中,後來張輔二次征討安南的時候,直接斬了作戰不力的黃中祭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