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甄武便宿在了孟特穆的部落之中,經過白日的一場插曲,再加上後來孟特穆知曉和大明的互市政策後,孟特穆以及他部落中的人都對甄武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認可。

這種認可,大多來自於對強者的認同和敬畏。

可是讓甄武有些不明白的是,甄武明顯能夠察覺到這些人對甄武的敬畏,竟超越了他們對大明的敬畏。

也許國家的力量隻能讓國家臣服,個人還需要個人去進行征服。

亦或者…

越是落後的地方,民眾越容易對個人的強大而心生崇拜,反而會忽視一個強大國家所帶來的毀滅力。

可能在他們心中,大明打過來,他們打不過就跑唄,能夠避而遠之,又怎麽會願意無條件的順從。

所以他們在親眼見到甄武絕世的武力後,對比他們自己,他們才會對甄武產生出敬畏的情緒。

不過其中倒是有一人對甄武有著不同旁人的感官。

那就是帝姬亞,這個青春好動的女孩好像怕極了甄武,每次一遇見甄武,就真如一隻膽小的梅花鹿一樣,驚慌失措的逃的遠遠的。

甄武覺得有點意思,心中甚是琢磨著,要不要在下次見到後,齜牙咧嘴的再嚇唬嚇唬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嚇的她發出狗叫聲來。

可惜這個想法不得實現。

因為當天夜半時分,甄武就再也沒有任何閑情逸致的心思,去琢磨旁的事情了。

程良低聲的喚醒了沉睡中的甄武。

「國公,猴子回來了。」程良見甄武醒了過來,小聲的說道。

甄武迷蒙中看清是半夜,挑眉問道:「這個時辰回來的?」

程良點了點頭。

下一刻,甄武立時變的精神了起來,他曾的就坐了起來,隨後,一邊套衣服,一邊翻身下床。

「去把猴子叫進來。」

猴子和墩子一樣都是甄武的護衛,而身型也皆自像極了他們的外號,墩子如同一個大墩子一樣,虎背熊腰,氣力驚人,猴子則就像個猴子一樣,又瘦又高,而且值得稱讚的是,猴子有著一手極佳的馬術,甚至甄武都要差上幾分。

甄武剛剛隨意的套了件衣服時,程良便領著猴子走了進來。

他揮了揮手,免了猴子的禮,直接開口問道:「李文疏他們沒回朝鮮?」

猴子點了點頭道:「果然不出國公所料,李文疏確實心有不甘,標下親眼見他進了一個蒙古人部落中,我簡單打聽了一番,據說是一個新遷徙到這邊的部落,從霍林河那邊過來的,首領好像叫做越爾克。」

霍林河?

甄武皺著眉頭問道:「科爾沁部?」

「好像是,但是人數隻有數千之眾,即便是科爾沁部的人,想來也是其中的一小支。」猴子說道。

甄武手指在桌上敲了起來。

這倒是有意思了。

科爾沁部眼下不說如日中天,但在漠北草原的東部,也是無人敢惹的部落,怎麽會有一支遷徙到這個地方。

他們內部出了什麽問題嗎?

程良看著甄武皺眉思索的樣子,不敢相信的問道:「國公,那個朝鮮人難不成還真敢再阻攔我等,甚至為此還和這個蒙古部落有所勾結?」

甄武被這句話打斷了思緒,隻好先把科爾沁的問題放一放,轉到了眼前的事情上,他點了點頭道:「他大概是有這個雄心豹子膽,不過卻也真是在找死。」

白日裏,李文疏離去時,甄武便注意到了李文疏眼中帶著不甘心和怨恨,所以才讓猴子去跟了一遭,沒想到還真讓他料中了。

不過這也正合他意。

甄武簡單思索了一下後,看向猴子說道:「今晚你別睡了,帶幾個人持上我令牌和手書,連夜回遼東一趟,我之前便讓孟善給我調集了騎軍,想來他也已經準備好了,你去給我全部拉過來。」

此話一落。

程良和猴子都有些驚訝。

不過他們兩人看到甄武鄭重的神色後,臉色也全部鄭重了起來,而猴子更是當即單膝跪下領命應是。

甄武把早就準備好的手書和令牌遞給了猴子,猴子接過後,起身匆匆退下去辦差去了。

而甄武看著猴子離去的背影,不僅沒有驚慌,嘴角反而還慢慢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讓神色凝重的程良,有些不解。

甄武向來樂意教導他的身邊人,見狀,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幾下後,問道:「可知拉攏和鎮壓兩個詞?」

程良點了點頭。

甄武接著道:「這兩個詞其實是不分家的,此地大部落小部落如夜星一樣散落,想要在這個地方建立一個我們說得算的秩序,單單拉攏是不夠的,必須要有鐵血的鎮壓。」

說到這裏甄武頓了一下,看向程良道:「你應該也知道我之後的打算,我會聯合李誠善和孟特穆發出部落集結令,讓所有附近的部落都來此地,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麵,確認此地名義上是歸屬大明的,以後建州衛,建州左衛,建州右衛,將會是這個地方最高的統治衙門,你要知道,這觸犯了許多部落的利益,不是每個部落願意讓自己頭上多個束縛,而我們也不可能用互市的條件去一一進行拉攏,隻有鐵血鎮壓,他們才會老實下來認可你所定下的規矩,所以我本就打算尋個理由找隻儆猴的雞來殺上一殺,如今有個蒙古部落可能跳出來,這不正合我意嗎。」

程良點了點頭明白了過來,隨後見甄武嘴有些幹,便主動去倒水,可倒完水後,程良又一個疑惑浮上了心頭,他問道:「那咱們一開始直接鐵血鎮壓不可嗎?為何還要費心思拉攏李誠善和孟特穆。」

甄武喝了口水,瞧著程良確有上進之心,一時間談性也升了起來。

他解釋道:「你一上來直接鐵血鎮壓,這倒簡單,可你覺得這樣他們會認可你嗎?不會的,這片土地上全是異族,鎮壓之後,定然是該怎麽還是怎樣,我們隻不過打了一場沒意義的仗而已。即便鎮壓後,你指定李誠善和孟特穆他們是這片地方的話事人,給足李誠善他們兩人好處,但他們依然不會心向大明的,難保和其他部落聯合起來欺瞞,對抗我們,亦或者為了他們的好處,合起夥來和我們討價還價,再或者你把所有人都嚇到後,所有部落請來了蒙古人駐防這邊怎麽辦?科爾沁離這裏可不算遠,難道你想讓陛下匆忙之間再啟北征?怕倒不怕,而且北征總是要北征的,但是在咱們休養的階段,咱不說給蒙古人找點麻煩就算了,還資助人家,這就是智者所不為了。」

「另外咱們既然要在這裏建立衛所,就要建的有名有實,提前拉攏好李誠善和孟特穆,也是為了至少有兩個人是聽咱們話的,再說有他們兩個的名義在,咱們插手這片地方也不顯得突兀,算是師出有名,其他部落即便有意見,他們也隻會去找李誠善他們麻煩,這樣我們可以很大概率避免此地所有部落同氣連枝,並且建州三衛建立後,咱也不是不讓其他部落在其中任職,好處就擺在這裏,他們怎麽打出狗腦子,咱不管,有本事的人大可以滅了孟特穆,替換了他對不對,咱隻要他們承認這片地方是屬於大明的,以及他們幫遼東抵禦這個方向而來的敵人就可以。」

甄武衝著程良微微笑了笑,最後道:「說到底人性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你若是直接欺負他們,他們能一輩子恨著你,但是你若是支持著李誠善和孟特穆去欺負他們,他們則隻會痛恨李誠善和孟特穆,甚至他們在見到我大明給予李誠善兩人的好處時,還會想著自己得到大明的好處和撐腰,然後他們自己在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這就是拉攏李誠善兩人的意義,不僅師出有名,不遭記恨,還能把大明帶給他們的好處,實實在在的讓所有部落看到。」

程良哦了一聲,甄武也不知道程良聽懂沒聽懂,不過不重要,有些東西隨著閱曆增長,便會慢慢的懂得。

其實說白了就是分化而已。

而李誠善和孟特穆本身就一直想著吞並周圍其他的部落,壯大自己,所以與甄武合夥亦是求之不得之事。

他們不是不清楚甄武的想法,就和甄武清楚他們的目的一樣。

但是不重要。

他們想要借助大明成為這片土地上的霸主,甄武則想借助他們擴大大明在這片土地上的影響力。

這才是他們願意成為大明的槍,以及甄武費心拉攏他們的本質。

不過到最後肯定還是各施手段的。

甄武會在他們崛起的時候扶持小部落上位,費盡心思暗中阻止他們成為這片土地上的霸主,而他們則會千方百計的成為霸主,然後攜勢和大明討價還價,甚至侵犯大明,這也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也正因為如此,甄武才非要移民過來,並且設立漢軍駐軍點,隻有等到這裏漢民越來越多,把他們全都漢化後,大明對這片土地才會擁有絕對的歸屬權,也將再也不需要他們的認可。

不過現階段肯定是不行的,他需要和李誠善以及孟特穆進行一段和睦的相處時光,至少要等大明對這片地方的影響力深入每一個人的心中之後,雙方才會進行翻臉。

現階段,李誠善,孟特穆加上大明,三方聯合鎮壓其他小部落,是他們共同的目標,在這個過程中甄武必然會尋機使用鐵血手段,殺雞儆猴,一方麵給其他小部落看,另一方麵也是在警示李誠善和孟特穆。

鐵血鎮壓的是為了讓人聽話,而不是單純的為了讓人警醒和自強。

拉攏,鎮壓,分化,建立秩序,安插漢民,多種手段並行,這是甄武從接到這個差事後,便一直思索出來的辦法。

這樣也許能夠避免二百年後,有人在此地做大,或者說即便做大,也會是漢民做大。

夜漸漸的深了。

月亮的光芒灑在這片土地上,有著別樣的靜謐感。

甄武自程良出去後,一直沒有再次入睡,躺在**閉目思索著,不知道那個蒙古部落敢不敢和李文疏勾結。

若是不敢,他還得費點心思找隻雞出來。

這多少有些麻煩啊。

……

而此刻蒙古人的部落中,首領越爾克正和李文疏深夜交談著,李文疏的語氣就像地府勾魂的使者一樣,幽幽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沉迷。

「你們自霍林河遷徙至此,刻意避開大明,不就是不想投了大明嗎,可現在大明的手伸的越來越長,已經伸到了這裏,你難道非要眼睜睜看著這裏所有部落都依附大明嗎?若真有那麽一天,你哪裏還有活路?或者說你到時候也投了大明?那還不如你現在直接去遼東呢,說不定還能謀得大明的一官半職。」李文疏說道。

「可…」越爾克有些糾結。

「可什麽?害怕大明?你們年年掠關的膽量呢?再者說不就一個國公嗎,殺了他,大明又能如何?以往眾部落心懼大明軍勢避之遠之,可這不夠,大明現在要的是眾部落的臣服,這你能忍?我們需要讓大明知曉,這裏不是大明隨便能插手的地方。」

越爾克思索良久後,他沉著臉問道:「你之前所說的話,可都做得了主?」

李文疏見越爾克被說動,臉色大喜的點頭:「自然做得了主,你放心,等到甄武死在這裏後,大明一旦出軍,你便帶部眾躲到我朝鮮境內,等到大明軍走後,你們再回來放牧,到那個時候興許還有意外之喜,天知道多少部落會死在大明軍下,那他們剩下的草場不全都成了你的了嗎,再者說,大明出軍,火氣也該是向著阿哈出和孟特穆才對,畢竟甄武是跟著阿哈出去的孟特穆部落,你說對不對。」

越爾克點了點頭,覺得深以為然,隨後深吸了一口氣道:「行,那就搞,對我來說這片土地還是保持原樣的好。」

李文疏大喜,隻不過在不惹人注意的時候,眼睛裏閃過幾縷厲芒。

他所在甄武身上受到的侮辱,終於也可借別人的手還了回去。

……

就在雙方各有打算和思量的時候,時間匆匆流逝。

轉眼間便已經過去了幾日。

這一日。

甄武和李誠善,孟特穆坐在一起商議著事情。

李誠善和孟特穆不停的長籲短歎著,煩躁的樣子看的甄武有些好笑,他開口道:「怎麽了兩位?不就是部落集結令發出去後,沒有人回複嗎,至於這般嗎?」

「怎麽不至於,國公有所不知,這些人全是人精,一個個聰明的很,肯定也猜到我等召集他們過來於他們沒有利處,所以才到現在一直沒人回複,興許一個個已經在暗中聯絡了。」李誠善說道。

他很早就想吃掉那些部落,就是因為那些部落的首領都不是傻子,也都曉得一個個合縱連橫,這才讓他一直沒有得逞。

甄武笑道:「聰明人?那最好了,我最喜歡聰明人,因為聰明人才曉得怎麽在一個有秩序的地方生存下去。」

「可現在咱們怎麽辦?若是一直沒人回複,咱們可就丟人了。」李誠善擔心道。

甄武笑了笑道:「別著急,再等等看。」

「哎幼,我的國公,這還等什麽?」孟特穆都忍不住開口說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突然有人進來稟報說是有人求見,而那個人正是之前與李文疏一起住在孟特穆部落的其中一個朝鮮人。

朝鮮使者團中的一人。

那可真是太好。

甄武眼睛一亮,看向孟特穆道:「瞧,這不就等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