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山東地界上許多植被也在這個季節裏迅速的凋零下去。

甄武在曹小滿幾個軍卒的陪伴下,走在夕陽中,倒影下長長的影子,這讓向來不喜歡悲秋傷春的他,也第一次體會到了蕭索是什麽滋味。

可能是別離張柔甲時狠心的說出那一番話,導致他整個情緒都有些不佳。

所以甄武哪怕遇到薛祿時。

甄武也沒有開心起來。

他沒有太過留意薛祿是如何的激動,隻是在薛祿的護持下,心不在焉的返回到了燕軍的軍營之中,而到了軍營後,薛祿匆匆忙忙的親自去把軍醫找了過來,再次幫著甄武診治傷勢。

甄武也沒有拒絕,任由軍醫擺布。

沒一會兒。

朱棣和張玉等將領也趕了過來,他們看到甄武後,不約而同的都鬆了一口氣,人活著就比什麽都強。

至於傷的再重,反而也變得不值一提。

朱棣眼眶有些紅紅的,心中倍有感觸的拍了拍甄武的肩膀,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隨後朱棣看著甄武的情緒不高,以為甄武累了,便把所有人都趕走了,讓甄武靜養。

一直過了兩天,甄武才從那種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這一日,朱棣剛好來尋他,甄武笑著招呼朱棣落座,朱棣瞧著甄武的樣子,笑道:“瞧著狀態好了很多。”

甄武點了點頭:“之前因為身體緣故怠慢了殿下和眾位將軍,還是多謝殿下與眾位將軍的寬容。”

“說什麽話呢,都理解。”朱棣揮了揮手,不在意的說道。

隨後兩人閑話了幾句,慢慢的話鋒一轉,便聊到了上次和盛庸的大戰,甄武看著朱棣談論此戰,不時唏噓,仿佛從這次教訓中,得到了不少的感觸,好奇問道:“殿下,對於此戰,可有什麽看法?”

“看法談不上,不過…。”

朱棣眼中有些向往,又有些堅定道:“不過老子卻是明白了一點,以後一定要多搞一些火炮,奶奶的,這次差點被轟死,我引以為豪的輕騎在這些火炮前麵,根本不是對手。”

正說著,朱棣卻發現甄武的臉色有些古怪,納悶問道:“你這什麽表情,怎麽?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甄武搖了搖頭。

“那你這是幾個意思?”朱棣瞪眼道。

甄武幽幽道:“我對火炮倒還並沒有多大的感觸,反倒想著,以後一定要有自己的一支火銃隊。”

額。

朱棣和甄武對視著,隨後倆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說咱爺倆差點死在這上麵,可不都得學個乖,你放心,以後啊,但凡有機會,這些東西咱們一定都要搞起來,有了這些東西,我看蒙古諸部誰還敢輕犯我大明。”朱棣說道。

甄武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其實有著很多話想和朱棣說,但不是現在,而是登上皇位的朱棣,他想幫著大明,在這個注定昌盛的時代裏,更加璀璨。

“行了,先不說那些了。”

朱棣揮了揮手,話鋒一轉道:“這次過來找你,主要是為了之後的戰事,現在咱們後方,真定有吳傑,德州附近有平安,我在想讓薛祿去真定,把真定奪回來,再派丘鬆去追剿平安,你意下如何?”

薛祿,丘鬆?

一個是他的嫡係部下,一個是丘福的兒子。

甄武心中瞬間就明白過來,朱棣這是在補償自己和丘福,明晃晃的送戰功,畢竟現在來看,不管是吳傑還是平安,都已經無力再抵抗他們,被拿下是遲早的事情。

“殿下抉擇便好。”甄武說道。

朱棣點了點頭,隨後開口道:“那行,這些日子你就好好養傷,今年咱們盡得德州,濟南的糧草,等大名等地攻伐下來後,將再無糧草之憂,所以我打算今年不班師回北平了,就在濟南城過年,等到年後,也好方便咱們直接南下。”

“如此極好,隻是怕士卒們會有怨言。”甄武擔心的說道。

朱棣自信一笑道:“這點不必擔心,過年期間宰羊殺豬,定能讓士卒們過個肥年,以此來解士卒的思家之念,另外咱們現在有錢,賞銀大把扔下去,士卒們定然不會再說什麽,主要這也沒辦法,咱們一旦回師,朝廷定當卷土重來,濟南,德州等重城,還得白白送給朝廷,這買賣咱不能幹。”

“還是殿下想的妥當。”甄武笑道。

……

這個事情定下後,薛祿和丘鬆很快就動了起來,他們各率各部奔向了自己的目標處,而甄武則隨著朱棣他們向著濟南城而去。

而這個時候,京師在十月未的時候,第一次降下了大雪,一下子把整個京師提前拉進了寒冬的天氣當中。

盛庸身死,大敗而潰。

朝廷好不容易給盛庸籌集的三四十萬大軍,再次化為烏有,這件事傳開後,莫說碰到了下雪天,便是盛夏當頭,也足夠朱允炆等人心裏涼個通透。

所以,這幾日以來,朱允炆每天都是憂心忡忡又帶著愁眉不展。

這日清晨,剛剛懷了身孕的皇後馬氏,細心的讓下麵準備了去火凝神的飲食,用膳時,還不時心疼的勸解朱允炆多吃一些。

可一來二去,反把朱允炆吵的煩了。

朱允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叨叨夠了沒有,還能不能安靜一刻。”

馬氏見到朱允炆生氣,慌亂的站起身俯了下去:“陛下息怒。”

一旁的小太子朱文奎也乖巧的起身,跪在了朱允炆的身前,脆生生的說道:“父皇息怒。”

朱允炆看到兩人這般,想要寬慰一句,可實在沒什麽心情,他把飯碗往桌上一扔,拍了拍手起身道:“不吃了,今兒事多,你們自個吃吧。”

說罷,朱允炆便向著外麵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問著身邊的太監:“黃先生,齊尚書他們來了沒?”

“稟陛下,已經在書房候著了。”

隨著兩人的聲音,朱允炆慢慢的走遠,這時候馬氏才把朱文奎扶了起來,她細心的幫朱文奎揉了揉膝蓋,嘴裏還柔聲的教導著:“這些日子你父皇心情不好,事情也多,你可莫要惹你父皇生氣,要乖乖的聽話。”

朱文奎點頭,脆生生道:“孩兒知道了,孩兒一定會很乖的,父皇讓我做的我才做,不讓我做的我就不做,絕不惹父皇動怒。”

“真乖。”馬氏誇讚道。

……

另一邊,當朱允炆來到書房後,黃子澄,齊泰,方孝孺齊齊拜見朱允炆,等禮畢後,朱允炆便急慌慌的問道:“梅駙馬現下已到何處?”

齊泰站出來道:“如今已過馬鞍山,不出半月時間必至淮安,定能堅守徐淮二地。”

朱允炆聽到這話,一直提著的心,這才稍微鬆了鬆,他現在怕極了朱棣直接揮軍南下。

齊泰大致看出朱允炆的擔憂,出聲寬慰道:“陛下不必太過憂心,燕軍連番大戰,又逢冬日,即便不會回退北平,想必也需時間休整,不會再貿然南下,咱們還有充足的時間進行調配。”

“事無絕對。”

朱允炆搖了搖頭道:“不管燕軍是否會貿然南下,咱們也必須盡快把重軍調配到徐淮二地,要不然燕軍兵鋒之下,一片坦途,朕心中總是不安穩。”

說到這裏,朱允炆問道:“對了,梅駙馬總共征集了多少兵馬?”

“已有二十六萬兵馬。”齊泰回答的快速且幹淨。

二十六萬人。

朱允炆在心中琢磨了一下,隨後抬眼看向齊泰道:“這點人太少了,可有什麽辦法再調集一些兵馬?”

二十六萬人確實不多。

雖然燕軍也才二十多萬人。

但他們哪有信心去打勢均力敵的戰?

齊泰等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思索,說起來他們甚至比朱允炆還不願意見到朱棣打到南京城下,要知道朱棣打的旗號是‘奉天靖難’,要的是他們的人頭。

黃子澄突然眼睛一亮,開口道:“陛下,京師尚有二十萬兵馬,可調集給梅駙馬阻攔燕軍。”

不過,這句話剛剛一落,齊泰和方孝孺便齊齊說道:“不妥!”

齊泰充滿歉意的看了一眼黃子澄,然後向著朱允炆解釋道:“京師兵馬不能再動了,這十幾萬人是保證京師安危的唯一保障。”

黃子澄沒理會齊泰歉意的眼神,猶自辯解道:“若是徐淮不保,這二十萬人便能守住京師嗎?”

齊泰見黃子澄這般,心中有些無奈,若是往日他退讓兩步又如何,可現在什麽境地了,他是真的不能再退了,隻好對著朱允炆據理力爭。

“陛下,有這二十萬人在京師,哪怕燕軍打到城下,也足可保京師幾月內無恙,而這幾月內,陛下號召天下人勤王,將會有無數兵馬響應來援,那燕軍見久戰不利下必會退卻,所以這二十萬兵馬不單單是用來保京師,還是用來保證咱們局麵不至於壞到無法收拾,是用來托底的啊陛下。”

“可若真讓燕軍打到南京城下,天下人該會如何看待我等,又會如何看待陛下,燕軍隻憑一地之兵動亂,咱們不思平亂,阻敵與京師之外,難道我們有兵馬不用,放任燕軍兵峰染指京師不成。”黃子澄說道。

朱允炆有些糾結,心中拿不定主意。

他心中其實有些認同齊泰所言,京師剩下的最後這二十萬兵馬,是承國本之重的,不能輕動,可是他想到黃子澄所言,將來有一天朱棣會打到城下耀武揚威,這讓他也萬萬接受不了。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辦法嗎?”朱允炆開口問道。

齊泰心中一涼,朱允炆意思很明顯,若是沒有其他辦法,便要動京師兵馬了,齊泰心中歎了口氣,隱約感覺到大勢在慢慢離他們遠去。

他想了想,神情不佳道:“還有一計。”

朱允炆頓時精神一震,忙問道:“齊尚書還請快說。”

齊泰簡短幹脆道:“下旨讓遼東兵出山海關作戰,用以拖延時間,陛下則速派大臣前去江南等地征兵。”

遼東兵馬?

這倒是個好法子。

朱允炆神色一喜,連忙與齊泰等人詳細的商議起這條計策,等到中午時,他的一道旨意就匆匆的就向著山海關而去。

……

而魏國公府。

徐輝祖返回京師後,第一次和徐增壽麵對麵的坐在一起。

他們的氣氛緊張。

屏蔽了所有的下人,就連兩人的妻兒也被趕的遠遠的,不得靠近他們所在的房間一步。

過了良久。

徐輝祖才說出第一句話:“你們搬出去住吧。”

徐增壽看著自家大哥黑沉著臉,艱難的張開嘴道:“一定要這樣嗎?”

“你既然做了選擇,就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我們早一日劃一劃距離,對你,對我,都是好事。”徐輝祖麵容平靜的說道。

但徐增壽卻不忍心這樣,他情真意切道:“大哥,如今姐夫已經打下濟南城,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我們何不…”

話還沒說完。

徐輝祖暴怒的聲音已經響起:“混賬!我魏國公一脈是太祖親封,忠的也隻有太祖欽定的皇上,燕王實為叛逆反賊,我魏國公一脈人人得而誅之,萬不會留念一點親情之宜,又何來姐夫之稱,而且我告訴你,日後你行事最好小心一些,但凡讓我抓住一點把柄,大哥與你也不講兄弟之情。”

“大哥~”

“還不滾!”徐輝祖暴怒而言,聲浪直接越過了院子,落入了擔憂的他們的妻兒耳中。

她們不明白為什麽這哥倆今日為何會爆發出這麽大的矛盾。

隨著房間裏又傳出幾道尖銳的爭吵聲後,徐增壽一臉低落的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當天,在這個大雪未止的天氣裏,他帶著家小搬離了魏國公府。

新宅中,徐增壽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酒。

現在時局讓人看不真切,可越是這樣,他越清楚的知道,他和大哥也在越行越遠,他們有一人必定要扛起徐家的大旗,接著向前走去,而另一人也注定將要落寞下去。

甚至在這個過程中,他和大哥,可能也要視之為敵。

傍晚時分,曹國公李景隆尋到了徐增壽的新宅,他皺著眉頭看著有些喝大了的徐增壽,不明白他們大好局勢下,徐增壽有什麽好借酒消愁的。

他一把奪過了徐增壽的酒壺,又親自讓人送來一盆涼水,讓徐增壽好好的醒了醒酒後,才在其耳邊小聲道:“宮裏送往遼東的旨意內容,我已使人送到了北邊,你不必再費心思了。”

徐增壽瞧了一眼李景隆,點了點頭,隨後又開口問了一句:“現在京中之人,人心可浮動嗎?”

這話驚得李景隆變色,連忙對著徐增壽道:“我告訴你,現在可不能搞什麽大動作。”

“我知道。”

徐增壽淡淡道:“這時候咱們越小心,對燕王越有利,我不會貿然搞什麽動作的,隻不過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慌了,這種事情,你不覺得有趣嗎?”

李景隆啞然失笑。

這個徐增壽,性子還真是跳脫。

他搖頭道:“人心浮動卻是真的有些浮動,不過若說慌,恐怕還談不上,但是你也別著急,應該快了,咱們總能看到那一日。”

徐增壽點了點頭。

……

確實如李景隆所言。

很快。

京師內的眾人一個個都慌了起來,因為遼東兵馬在楊文和耿瓛的帶領下,出關作戰,可大軍剛剛行至滄州地界,楊文率眾直接反叛,活捉了耿瓛。

這個消息一出,簡直震動四野!

楊文竟早就暗通了朱棣!

朱允炆氣的在皇宮裏大發雷霆,而齊泰和黃子澄等人心也都沉了下去,慌張的聯絡眾人商議之後的對策。

而此時從東昌一路南下,剛至淮北的張璞趙廣一眾人,他們聽聞了此事後也是震驚的久久不能平靜。

竟然已經開始有都指揮級別的官員,明目張膽的降了燕王!

這代表了什麽?!

代表著跟著押注的時候到了啊。

趙廣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立時做了一個決定,即便張璞不願意去降燕王,他逼也要逼的張璞去降燕王。

他的大腦飛速的運轉,很快,一條計策便在他的心中逐漸形成。

趙廣眼神一定,心中冷笑。

有大腿不抱,天誅地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