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村壩大戰一觸即發。

雙方蔓延開的戰線,把二十多萬彼此軍卒,全部裝進了鄭村壩這間小小的天地中,像極了天下熙攘的一個剪影,為名為利,為生存,為榮譽,或為所受到的不公。

此刻,兩軍右翼處。

王五聽著部下的稟報著甄武右軍的動態,眼中驀然爆發出一抹驚喜的光彩,他單聽甄武的陣型安排,不由覺得甄武也不過爾爾。

這種陣型為兵法常見陣型,別說王五,軍中將領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人會對此不熟悉,所以哪怕王五本事有些稀鬆,可麵對這個陣型時,一時間信心倒洶洶的升騰了起來。

他之前在軍中,向來是被人奚落的對象。

他其實也清楚,自己爬到這個位置,多少有些運氣成分,一輩子渾渾噩噩的就到了這個位置,也沒有一個拿的出手的戰功,所以他即便對奚落有些不忿,也沒底氣與軍中之人爭辯。

可這時候的王五,卻找到了他往後能在軍中挺直腰板的希望。

傳言甄武最為善攻,善戰。

那麽,他今日隻要擋住甄武,憑借此功在手,往後誰還敢奚落他?若是運氣再好點,抓住機會反攻一番甄武,他豈不是可以踩著甄武的名頭,名揚天下?

被人奚落了大半輩子的王五覺得,沒道理再在甄武這裏倒個跟頭。

也是該支愣起來了。

一時間王五雄心勃**來,熟練的下令安排著防備陣營,弓箭手,騎兵,盾兵,長槍兵,一一進行妥善調配,隻待甄武來攻。

而甄武此戰並沒有出現在戰場第一線,他如今官拜右軍統帥,不能再向以前一樣,想怎麽衝殺,就怎麽衝殺,整個右軍都需要他進行調配和布置。

他把指揮部安排在了一個土丘上,方便能夠盡望整個右翼戰場,軍帳內巨大的沙盤居中擺放,上麵模擬出整個鄭村壩的戰場形式。

雙方仿佛兩隻騰空的巨鳥,相互煽動著雙翅,想要包圍對方,從而吃掉對方,而甄武的責任便是折斷對方的右翼。

“右將軍,各部已經全部到位,您看一下,可否還需調動。”鄭亨來到甄武身邊說道。

甄武收回看向戰場的視線,轉身帶著鄭亨再次來到沙盤旁,他看著上麵插著的各個小旗子思索著。

此戰張武打先鋒,譚淵,王真作兩翼護衛張武,薛祿率騎軍周旋於外,陳亨領預備軍隨時準備進行支援各部。

甄武突然拔下薛祿的旗幟,向前比了幾個拇指的距離,一把再次插下,同時沉聲道:“讓薛祿他們再前移三裏,他現在的距離太保守,不管是攔對麵騎軍,還是對麵被咱們打出缺口後,需要他去衝開,這個距離都遠了點。”

孟善這時有些擔憂道:“右將軍,騎兵太近會不會不利於騎兵繞陣攻擊?”

“繞?此戰用不到繞。”

甄武說著,拍了拍孟善的肩膀:“老孟啊,現下是冬日,咱們和南軍對陣若還需繞陣,咱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娘別活了,更何況對麵那個什麽狗屁王五,聽都沒聽說過,他若是能擋的住老子,老子不如把沙盤吃了。”

孟善一想也是這麽個理,隨即他招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士卒,讓其去通知薛祿。

甄武瞧見後一愣,開口道:“這不小瑛嘛,啥時候從朱能那邊要過來的?”

“就前兩日。”孟善含笑道,對這個兒子很是寵溺。

說起來,孟善本就是中護衛的人,不過在朱棣起兵時,被編到甄武手下,隨甄武一塊攻密雲和居庸關,那時候兒子被他留在了朱能手下,本來孟善以為遲早會再回去,可打到現在他都成為右軍副將了,想回去也沒他的位置。

沒辦法,他隻能把他之前的一些老兄弟和兒子全部要了過來。

朱能雖然有些碎碎念,可也不能阻止人家上陣父子兵。

其實說到底,三護衛雖然人不少,但百戶以上也就那麽些,相互之間沒有不認識的,各自的家裏情況也都是門清,小輩們以往在北平城,也沒少聯合起來和北平其他衛所的人較量,所以也談不上不適應什麽的。

之後,甄武和鄭亨,孟善簡單又聊了一會兒,與朱棣他們約定的進攻時間便到了,三人作伴走出軍帳,向著戰場看去。

張武,譚淵,王真等人果然已經開始全部動了起來。

甄武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些熱血沸騰,不過隨後想到自己隻能站在這邊看著,心中立馬又覺得空落落起來。

在這個不好的情緒中,導致他看到張武被對方的箭針阻的攻勢緩了一下,忍不住就開口吐槽。

“艸,張武個狗東西幹嘛呢,這也能讓他緩一下?”

沒人搭理甄武。

甄武也不在意,自顧自吐槽。

“唉,你們看那邊,仗是他娘的這樣打的?這若是我領兵,早他娘的破陣了,白白可惜了這麽好一個機會。”

甄武的吐槽一句剛落,緊接著下一句吐槽又說了出來。

“哎呀,譚淵咋也這樣了,難不成老了?”

可沒想到這話一出,鄭亨和孟善都臉色不好的看向甄武。

鄭亨黑著臉道:“右將軍,要不你回軍帳吧,你吵的我倆都看不下去可,等戰事有結果了,我們再叫你。”

甄武臉也一黑,不過瞥了一眼鄭亨和孟善年紀都不算小了,懶得和他倆計較,憤憤的憋下了心中吐槽的話,認真的看了起來。

不過甄武有一說一,他雖然一直在吐槽,但那是站在他的角度來看。

他勇力無雙,而且這些年帶兵衝陣的次數多了,自然也積累出了一套極強的抓機會能力,所以他會覺得張武打的差了那麽一點。

但是從鄭亨和孟善的角度來看,張武他們打的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不說無可挑剔,但看上去至少比對方明顯強出一個檔次。

……

隨著雙方拉鋸。

甄武本來以為還要糾纏上一段時間,畢竟這次他們選擇的是最常規的攻法,誰也耍不了滑頭,隻能依仗軍卒的素質和戰力,正麵拚個高低。

所以,哪怕他們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想要分出勝負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

然而,出乎甄武所料的是,不足半個時辰,對麵的陣線竟然自己出現了陣腳大亂,然後被張武抓住機會,直接衝了進去。

隨後,薛祿的騎兵緊跟而上,衝入敵陣中開始橫衝直撞的大肆殺戮起來。

怎麽回事?

那個王五雖然沒聽說過,但也不能這麽菜吧。

臨戰指揮還能出了岔子?

王五也在驚呼。

怎麽就亂了?!

他要支愣的啊!

怎麽甄武還沒出場,他已經頂不住了。

燕軍怎麽能這麽厲害。

此刻,甄武三人也對視一眼,他們更吃驚,一時間他們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他們第一時間真想象不到,會有人這麽菜!

自然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不得不擔心其中有詐。

“速去傳令預備軍隨時待命。”甄武皺著眉頭,沉聲道。

曹小滿聽到後,迅速下去通知傳令兵,傳令。

三人看著戰場上大好的局麵,各個如臨大敵,滑稽的很。

哪怕甄武心中也慌慌的,下麵可是有著好幾萬的性命,若是他考慮不全,出現什麽意外,不僅要死不知道多少人,還會連累三軍。

可他們三人,等了一會兒,依舊沒見到對方的後手。

就好似對方真的被攻破了陣線,被打的亂了陣腳。

這時一個傳令兵突然跑了過了過來:“報~稟右將軍,李景隆中軍突然開始出現收縮。”

甄武猛的向著李景隆的中軍方向望了望,但看不真切。

他的腦袋在這一刻急轉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打了這麽些年仗,第一次有些摸不著頭腦。

李景隆右翼剛剛被破,中軍為什麽就開始收縮,瘋了?

總不能是是壯士斷腕,棄了右翼吧?

他李景隆即便有這個魄力,但反應也不可能這麽快吧。

右翼陣線剛破,不說幫忙搶救,就直接棄了,隻是擔心他的中軍和左翼?

他李景隆難不成是個傻子。

“你們怎麽看?”甄武問道。

鄭亨和孟善都緊皺著眉頭搖起頭,表示不解。

孟善來回走了兩步,突然頓住道:“看是看不懂,不過大好機會放在眼前,咱們也不能錯過,依我看,左右包抄,活吞了王五的人,即便是誘餌,這個誘餌咱也吃定了。”

鄭亨出聲附和道:“對,大不了小心謹慎點,看到對方後手後,吐出來一些便是,總不至於吃虧。”

甄武沒有說話,仍舊來回走著,腦袋飛快的轉著,走著走著,甄武一邊想著,一邊開口道:“不對不對,如果是李景隆布置的誘餌,李景隆不會這麽快的收縮中軍,這太明顯了,而且他這麽一縮,即便有後手,就像老鄭所言,隻要咱們吃慢點,李景隆的右翼也得大損,所以誘餌說不通。”

嘶。

鄭亨和孟善聽了甄武這話,立刻也反應過來,點頭承認甄武所言不錯。

可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也太古怪了些。

就當兩人還在考慮的時候。

下一刻,甄武卻拿定了注意,鄭亨兩人隻見甄武神色一定,眼中泛起騰騰的凶芒。

“我要賭一次,我就賭王五那邊出現了問題,李景隆不得不為了避免中軍受到牽連,想要壯士斷腕,從而放棄王五。”甄武的聲音異常堅定:“這也是最大的可能,要不然我們無論無何也解釋不通。”

鄭亨二人深思。

甄武咬牙道:“若真是這樣,我們若是錯過這次機會,那將後悔終生,所以我要賭個大的,我不管李景隆是不是真的想要放棄王五,但是他中軍想要收縮保存,那是做他娘的大夢去,老子這次就要順著王五這邊順蔓打過去,非把王五軍卒騷亂起來的這把火,燒到李景隆的中軍去。”

說完,甄武還沉聲道:“兄弟們,若賭贏了,回家能過安穩年。”

鄭亨二人聽聞這話,兩人對視一眼,皆想到若是真的賭贏後的好處,於是兩人再不猶豫,皆俯身支持道:“瑾聽右將軍吩咐。”

甄武點頭,然後冷喝道:“曹小滿,傳令譚淵王真,讓兩人帶其部繼續蠶食王五,傳令預備軍以及所有待戰人員,右軍自我而下,一個不留,隨我匯合張武後,抄了李景隆的中軍。”

“是。”

在場所有人員,皆自大聲領命。

右軍所有人員,一時間全部動了起來,甄武騎在馬上,一馬當先衝了過去,王五的亂軍根本擋不住成陣營衝鋒的甄武,反被甄武衝擊,加速了他的敗像。

等到甄武匯合了張武後,聯合張武所部,數萬大軍開始從側翼,不顧還沒有徹底大亂起來的王五,直接向著李景隆的中軍殺去。

王五大驚,知道若是放甄武過去,他便攤上大事了,所以瘋狂的想要阻攔甄武,可他陣型被衝開,又被譚淵,王真兩部撕咬,自顧不暇,根本組織不起來成陣型的阻攔力量。

隻能眼睜睜看著甄武衝了過去。

一時間,整個右翼戰場被幾方連續不斷的動作,攪的越來越亂了起來。

……

李景隆按他的想法,下令收縮中軍陣線後,隨即便開始全力應對朱棣,張玉,朱能,等人的攻擊。

得益於中軍陣線收縮,李景隆倒倒更遊刃有餘起來。

可下一刻,傳令兵來報的信息,便讓他驚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什麽?!甄武不管王五,反而向我中軍殺來?他娘的有病啊?王五之軍尚未大亂,他就敢衝老子??”

李景隆非常不理解,他扔給甄武一整個右翼,這功勞還嫌不夠嗎?

他娘的甄武的腦子就不想想,怎麽更好的消化王五嗎?

甄武還想幹什麽?

吃了王五後,難道不夠整個燕軍回援北平城嗎?

狗日的甄武是不是想太多了,看著鍋裏的,還想要吃他碗裏的。

膽子也太肥了。

這種情況,敢來襲擊他的中軍。

艸他娘的。

老子隻是想小敗。

“速去傳令,讓劉默,張勇去阻他,務必給老子打退甄武。”李景隆沉聲下令。

而於此同時。

朱棣也發現了甄武這邊的不對勁。

“怎麽回事?右軍怎麽全都衝出去了,他們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李景隆的中軍也開始調動起來了?甄武個狗日的到底在幹什麽?”朱棣狂躁的在指揮部大喊大叫。

可這個問題卻無人能回答他。

半晌。

旁邊的張玉琢磨出味來,開口道:“殿下,右軍那裏既然出現了大動作,肯定是有緣由的,殿下你想,甄武向來不是魯莽之人,想必肯定是發現了李景隆的一些弱點,所以才敢壓上整個右軍,若真是如此,咱們也不能再這麽慢吞吞打下去了,咱們也該全軍壓上,給甄武那邊一點呼應。”

朱棣眼中冷芒不斷閃動,思緒也在飛快的運轉,這個時候就是要朱棣的臨戰應變。

朱棣見根據這點信息,再也琢磨不出什麽後,隨即便不再想了,當機立斷道:“傳令下去,全軍給我壓上,有多大力氣,給我拿出多大力氣,這次和他娘拚了。”

“是”

張玉親自下去帶領著中軍列陣,轟轟烈烈的壓了上去。

而朱能聽到朱棣的傳令後,也開始逐步加大預備役的投放,給予李景隆越來越重的壓力。

丘福朱高煦等人也開始帶著騎軍,環繞著李景隆大軍,尋機攻擊。

整個戰場一下子仿佛是一團火一樣,騰的一聲,燒了起來。

鄭村壩各個角落,很快打的不亦樂乎起來。

攪成了一鍋亂麻。

……

李景隆這邊,他剛剛應對完,朱棣等人給他帶來的壓力,剛想鬆口氣,一個傳令兵又驚慌的衝了進來。

“大將軍不好了,甄武已經連破三營,直衝我們過來了。”

李景隆大怒:“放你娘的屁,劉默,張勇吃幹飯呢?老子軍中數的上的悍將,難道還擋不住一個甄武?還讓其連破三營?”

傳令兵哭喪著臉道:“大將軍,是真的,真擋不住甄武啊,那個甄武太猛了,標下親眼所見,劉將軍已經被甄武一槊斬於馬下了,張將軍讓我來通知大將軍,咱們還是暫避其鋒,稍做退讓。”

“滾你娘的蛋。”

李景隆上前一腳踹飛傳令兵:“一個甄武有何懼之,我他娘的還不信了,親衛集合,隨我去打退甄武。”

可這話剛落,又一夥人從外麵急匆匆的衝了進來。

“大將軍速退,左右快保大將軍速退,那甄武快要殺過來了。”

“大將軍還請暫避,那甄武當真了得,不宜與其爭一時之鋒。”

“是啊,大將軍快退吧,張勇現下還攔的住,再過一會兒就晚了。”

這夥人一進來就嘰嘰喳喳的,連忙勸著李景隆撤退。

仿佛剛剛和甄武交戰被嚇破了膽。

可是他們這個樣子,卻把李景隆的脾氣給氣了出來。

他從小混在軍伍裏,什麽樣的猛將沒見過,怎麽可能被嚇跑。

滑天下之大稽。

“狗東西們,誰再言撤,老子立馬斬了他。”李景隆怒斥眾人,強穩軍中,隨後狂笑兩聲,張狂道:“虧你們是當兵的,有什麽好怕的,老子還在呢,走,老子帶你們打回來。”

眾人麵麵相覷,一個個隻好苦著臉隨著李景隆再去迎戰。

不過,當他們剛剛來到戰場第一線,又看到廝殺的陣營中,甄武帶著兵卒,所向披靡,銳不可擋的樣子,一個個又有些膽寒。

“他就是甄武?”李景隆突然顫聲問道。

“沒錯,大將軍,他就是甄武。”

李景隆驚悍,這世上竟真有這般勇猛之人。

不過,他還是咬牙強鼓心氣,想著為了保住麵子,總要出陣迎上甄武戰一場。

可緊接著他便看到,以往他認為悍勇的張勇,被甄武在萬軍中追上後,一槊直接隔著張勇的頭盔,砸了個稀巴爛。

李景隆的心,猛的驚跳了一下。

而甄武的動作還不止於此。

甄武仿佛隨手一揮,四五個氣勢洶洶攻向甄武的軍卒,盡皆被甄武一槊掃飛出去。

直直摔在地上口吐鮮血不斷。

南軍軍卒驚懼,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畏懼甄武,不敢上前。

李景隆見狀,心中亦是大罵。

艸。

這還打什麽打。

“大將軍?”此時有人出聲提醒:“咱們是不是要列陣衝擊?”

“衝你娘個頭。”

李景隆怒罵,他不是傻子,不可能會為了這一場打算放水的仗去搏命。

於是,立時撥轉馬頭高呼:“甄武之勇,超乎想象,速整軍撤退,來日再戰,來日再戰。”

話音落,李景隆已經向著後方逃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