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月燕王起兵,至今已近兩個月的時光,隨著燕王與朝廷的交鋒日盛,不管是朝廷諸臣亦或者分封各地的藩王,天下人無不對此紛紛側目而視。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燕王起兵後,不僅沒有像他們以為的那樣,迅速被朝廷撲滅,反而連戰連捷,以一種銳不可當之勢,占據了北平幾府之地。

就好似一朵奄奄一息的小燭火,一時落在了幹草上,轟的一下極盡自己的能量,熊熊燃燒了起來,並且有著越燒越旺之勢。

這讓天下所有人有些驚奇,甚至膽大的還會誇讚燕王一聲了得。

但是,不管是小燭火亦或者是幹草,終歸隻能逞一時之能,試想北平幾府之地又怎麽比較天下萬裏疆域,較之天下不過十之一二,又能集兵多少。

燕王再善戰又如何?

不過是仗著經營封地二十年時光,北平周邊軍民人心所向,所以才會取得一定戰果,可當麵對朝廷大軍時,到頭來還不是要後繼無力,難擋天下之勢。

不少人看透這一點後,忍不住惋惜,同時又忍不住的羨慕掛帥出征的耿炳文。

時無英雄,竟然讓耿炳文這個老家夥,撈得這般驚天之功。

想當初常遇春,徐達,馮勝,傅友德,藍玉,多少人比耿炳文更加善戰,更加春風得意,可…

春來秋往,還是活著才是真理。

駙馬梅殷寂寥的收回看向北地的眼光,想到當初太祖臨崩之際,言他老成忠信,可托幼主,並親授遺詔‘敢有違天者,替朕伐之’心中頓時百味雜陳。

他很想手持遺詔去皇宮見一見朱允炆。

可最終,他還是深深的歎息一聲,小心的把遺詔再次珍重的放置起來。

……

真定府。

朱棣帶著大軍急行軍南下,任誰也想不到,燕軍展現出超強的戰鬥素質,僅僅隻比張保晚了一日多,便也緊隨其後來到了真定府。

當日,朱棣親自帶著甄武和朱能兩人去打探消息,三人奔至真定東門,剛好瞧見一隊運糧車自城中出來,三人見狀直接跟了上去。

等到運糧車行到少人處。

朱棣笑了笑,抓人問詢往往是打探消息最快捷的方式,他指了指運糧隊伍,看向甄武和朱能兩人。

甄武倆人立馬明白了朱棣的意圖,隨後兩人視線交匯。

朱能咧嘴一笑道:“比一比?”

甄武眼中也折射出一抹興趣盎然,這些年朱能越來越猛,軍中常有傳言,除朱能無人可擋甄武之勇,足見一般,而對於甄武來說,他也認可這點,他不止一次咋舌朱能的操作,即便他有著外掛巨力,可依舊難掩朱能之光芒。

現在甄武見朱能,又想和他比試一下,自然也是欣然接受。

他含笑點頭。

可剛剛點頭,甄武坐下馬匹已經猛然向前方躍出,朱能微微一愣,繼而立馬反應過來,催馬追了上去。

嘴上一時忍不住吐槽:“你他娘的不講武德。”

朱棣穩坐馬鞍之上,好笑的搖了搖頭,隨後,眼帶著欣賞之意,看著甄武朱能兩位悍將比試爭先。

甄武這時才懶得搭理朱能,他騎在馬身上,感受著疾風撲麵,一語不發的向著運糧隊伍衝去,而運糧隊伍此刻正因為甄武突然現身,略顯驚慌,幾個步卒連忙列隊舉矛意圖阻攔甄武。

然而甄武控製著馬匹,在急速中一個漂亮的轉彎,繼而馬匹又一個加速,簡簡單單的便直接突入了運糧隊中,他眼神四處一掃,瞬間定在了運糧官的身上。

甄武高聲大笑,如同一個逍遙江湖的俠客,視現場幾十位運糧兵卒於無物,驅馬到運糧官身邊,一手探出,好似探囊取物一般,便把運糧官直接揪到了自己的馬上,隨後撥轉馬頭,在運糧隊伍的眼睛中,揚長而去。

而朱能眼見運糧官被甄武擒下,有些氣惱又輸給了甄武,最後憤憤下,隻好挑了一個入眼緣的隨手抓了回來。

負責運糧的兵卒,全都傻了,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甄武兩人,恍若如夢一般。

隻不過隨著甄武兩人的一來一去,他們的人丟了兩個,問題是當官的還丟了。

一眾兵卒麵麵相視,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邊,甄武來到朱棣身邊後,直接把運糧官丟在了地上,朱棣對著甄武道:“這個我來逼問,你和朱能去旁處逼問另一人。”

甄武應是,與朱能去了不遠處。

等三人逼問了一番,三人又相互印證了一下所得的消息,三人的麵容皆露出了興奮之色。

據悉耿炳文確實如朱棣之前所料的那般,在張保回營後,調南營北移,意欲合眾一塊,以防朱棣來襲。

而現下南北兩營已經俱在北岸,隻是南營剛剛過來,一切事物還未整理妥當,哪怕是營帳也未紮全。

甄武他們雖說沒有得天之憂,趕上南營渡河之際到達,可現下也不晚,依舊還是個大好時機。

朱棣眼神一定,迅速拿定主意道:“機不可失,我們迅速回營,調軍襲擊。”

甄武兩人應是。

隨後,三人翻身上馬,連忙向著自家軍營而去。

一進軍營,朱棣直接下令軍卒通知眾將議事,很快,眾將便全員到齊,他們都跟了朱棣很長一段時間,每一個人或多或少的都受到朱棣影響,變的有些雷厲風行,動作利索。

朱棣掃過眾將,簡短的和眾將說明他們探得的消息。

最後,朱棣沉聲道:“南營新紮,此機不容錯過,必然會被一擊而潰,而當南營被襲後,耿炳文絕對會出城領北營迎戰,所以我欲分軍三路,丘福你率騎軍襲南營,務必保證擊潰南營,張玉,甄武,朱能你等率大軍,等耿炳文出城後,全軍直衝耿炳文軍陣,我親率偏師繞城襲其背部,使其大亂。”

眾將抱拳領命。

臨戰之時,朱棣也不需和眾將商議,果斷嚴明的安排給眾將任務。

朱棣重重的一錘桌子道:“此時正是我軍大勝之機,還望諸位拿出奮勇力戰之心,一戰擒了他耿炳文,讓朝廷,讓天下人,瞧一瞧我燕軍之能。”

眾將眼神堅定,士氣扶搖直上,朗聲高呼:“必擒耿炳文。”

朱棣滿意的點頭,沉聲道:“整軍出擊。”

“是。”

眾將匆匆下去調集士卒,而全軍士卒此刻已經休整半日,這些軍卒幾乎都是隨朱棣出塞過的,更是不止一次跟著朱棣打過這種奔襲之戰,所以沒有人覺得承受不住。

甚至許多軍卒在南下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急戰的準備。

所以當甄武等人召集軍卒時,軍卒們都是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裝備入隊待戰,他們沉默著,堅毅著,不需要甄武等人過多的煽動,便已經爆發出滔滔的戰意。

……

風好像吹來了滹沱河上的水氣,這個幾百年後屬於石家莊的自駕郊遊的聖地,在如今北岸處卻集結著二十萬人準備著血戰。

如今人不知後世人郊遊時的閑情逸致,後世人亦不知如今人血戰前的生死呐喊。

同一片地方,傳承出兩種心境。

不同的隻是戰亂與盛世!

轟隆轟隆的馬蹄聲奔騰而起,交鋒前軍卒肆意的吼聲也隨之而來,丘福動了,他率著數千騎軍,聲勢浩大的衝向南營陣地。

地麵仿佛都在震動。

南營軍卒剛剛移營北岸,怎麽也想不到此時會有敵軍襲營,慌張的身影伴著焦急的聲音,亂糟糟的在大營中到處響起。

可馬踏聯營,最是勢重。

單單數千狂躁的奔馬就讓人難以抵擋,更何況每一個馬背上都還有這一個精銳的士卒,每一個士卒手中都還手搭著弓箭。

他們勢不可擋的衝入南營,繼而連綿的營帳也升騰起了滔天的大火。

真定城中的耿炳文感受到後,一時驚慌,隨後立馬穩定了下來,他有著十三萬大軍,即便南營被襲,北營依然有著八萬之眾,不懼一切來敵。

他飛快的調集好人手,出城直入北營,親自率著大軍馳援,可他們剛剛軍出大營,一頭就又撞上了甄武,張玉,朱能等人。

雙方第一時間就糾纏在了一起。

仿佛兩股黑色的潮水相撞一般,瞬間激起了血色大浪。

甄武率眾直衝敵陣,手中馬槊上下翻飛,一個接一個的敵軍被擊斃在他的馬槊之下,可對方的人太多了,仿佛無邊無際一樣。

除了接著再殺,沒有他法。

朱能,張玉,譚淵,張武,薛祿等等,所有的燕軍大將全部陷在大戰之中,率各自部眾殺的忘我。

而這個時候,朱棣領軍終於繞城而來,他一馬當先從耿炳文背部殺出,這一戰朱棣也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他仿佛想到了第一次隨軍衝殺時的場景,心中一點也不存保惜自身的念頭,一力衝殺向前。

朱棣所帶的親軍見朱棣這般悍勇拚命,所有士卒爆發出了超常的悍勇,各個奮不顧身,南軍哪裏見過這種場景,一時間被打的不少軍卒退縮以避朱棣的鋒芒,然而這卻更方便了朱棣,也更助長了朱棣的氣勢,到最後,竟然讓朱棣直接橫貫南北,把耿炳文軍陣打了個對穿。

世人都知朱棣善戰,可許多人不知道,這個善戰不單單是朱棣有著超強的軍事指揮能力,還有著超出常人的悍勇。

耿炳文軍陣被衝爛,頓時大敗,耿炳文不做多想,帶著帥旗就直接向著東方逃去。

甄武殺的興起沒察覺這一幕,可在場不少人察覺到了這一點,首先是朱能當機立斷,策馬就追了上去,根本不管身後部將有多少人跟隨。

其次便是張武,遁著耿炳文的敗逃路線就殺了上去。

而薛祿自開戰後,就一直在向著耿炳文衝殺,他發過誓,他要搞一波大的,既然要搞大的,那麽自起兵至今,還有比擒了耿炳文更大的功勞嗎?

若擒之,足以讓朝廷側目,也足以讓天下人傳誦他名。

薛祿捏緊手中的馬槊,騎馬直接悍勇的追了上去,他心中清明,做著一個決定,此番他要麽死在此戰之中,要麽立下驚世之功。

他此刻再也沒有別的想法。

隻是恍惚中腦海響起了曾經和甄武產生的一句對話。

“甄老大,你知道我的,我想當官,不想永永遠遠隻是一個小兵!”

對!

不想永永遠遠隻是一個小兵。

他初心從未變過。

隻是現在多了一絲證明自己的念頭。

雖說他現在已經是千戶之職,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象,可多少外人看他必言幸運,說他跟著一個好上司步步高升。

畢竟誰不知道他和甄武從小相識,甚至他帶家眷去甄府,永安郡主也會偶爾隨著甄武喚他媳婦一聲嫂嫂。

交情如此之深,不立驚世之功,怎麽證明他自己。

若非有交情之累,又怎會讓一個幸進的永平郡馬而小瞧!

他不服!

雖然他感恩上蒼讓他認識甄武,也願意一輩子跟隨甄武不離不棄,可他接受不了,他自己不是依仗著自己的本事立於天地間。

薛祿怒吼出槊,一槊捅穿了一個小兵的腦袋,拔出時帶出鮮血染在了他的臉上,他猙獰的嘶吼再追。

他要告訴這世間,他薛祿不單有個好上司,甄武還有一個好下屬。

鮮血順著馬槊滴在地上,隨著薛祿的追擊,流了一路,他死死的咬住對方,不被人纏住。

隨著你追我逃。

薛祿等人一直追到滹沱河東。

這時,還能緊緊咬著耿炳文軍的燕軍之剩三十餘騎。

這三十人中,有朱能,薛祿,張武。

耿炳文被追的煩了,遙看後方並沒有多少追兵,大怒之下重新強行列陣相迎,他如今還有數萬之眾,燕軍區區幾十人焉敢欺他。

可他小瞧了燕軍,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小瞧了朱能,薛祿,張武等人。

朱能,薛祿,張武,皆自大笑,絲毫不見懼意的,衝耿炳文軍陣之中,他們三十餘騎,皆技藝高超,所有人左奔右突,悍勇難擋,所向披靡,反導致耿炳文軍陣施展不開,自相踩踏至死無數。

一時間反而許多南軍被一而再的殺的膽寒,嚇得棄甲投降。

而薛祿不管那些。

隻悶頭向著耿炳文衝殺。

可離的耿炳文越近,薛祿受到的阻擋越重,駙馬李堅見狀,心念薛祿力疲,意欲斬薛祿而揚名,同時找補一下被追殺如此狼狽的麵子,所以立馬驅馬上前,向著薛祿殺來。

薛祿一直殺不到耿炳文麵前,正值怒火高漲,見李堅殺了,避過李堅一擊,一槊直接向著李堅的腦袋戳去,李堅怎麽也沒想到薛祿這般悍勇,反擊的一槊又快,又無處可躲,腦袋一偏,一個重力不穩竟然直直的跌落馬來。

南軍軍卒見駙馬李堅跌落馬下,頓時更加亂了起來。

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的甄武率眾也追了上來,耿炳文軍陣見大批追兵來襲,再也不敢抵擋,慌亂的開始四處逃命,而耿炳文更是心驚的引旗向著真定城逃去。

甄武率眾直接追殺,咬的耿炳文軍中死傷無數,然而耿炳文軍中人數太多,甄武殺不過來。

隻能遠遠看著耿炳文踩踏死傷無數自己人後,逃入城中。

等到甄武殺之城門處,城門已經牢牢的關死,一點也不在乎留在外麵的自己人,甄武大怒:“狗日的耿炳文,有種出來。”

躲入城中的耿炳文,連往外麵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隻讓人關緊城門,以防燕軍順勢攻城。

同時下定決心,以後還是多接一接守城的活吧。

這活幹的習慣,也順手。

他娘的城外野戰,真能嚇死個人。

而甄武在城門前罵了幾句,見城內沒有反應,隻好先放下這邊,轉頭帶人去戰場之中收拾殘局。

這時,薛祿也追了過來,見到甄武忙問:“耿炳文呢?”

“逃城裏了,先忙其他的。”甄武說到這裏,反應過來,大怒道:“你狗日的追的那麽快,別告訴老子一個大魚沒撈到。”

薛祿一聽耿炳文逃進了城,整個人追殺的悍勇勁都消掉了不少,滿臉帶著晦氣道:“真他奶奶的,我他娘的就不該貪,剛看一個老王八犢子身份不凡,順手綁了,要不然我肯定能追上耿炳文,悔死我了。”

嗯?

“綁了誰了?”甄武問道。

“誰知道是那個王八犢子。”薛祿失望的說著,順手指了指被軍士綁著的李堅。

甄武嚇了一跳,頓時喜上眉梢。

“這他娘的可不是王八犢子,這他娘的是駙馬,不次耿炳文,話說,你個狗日的怎麽說話呢,快快快,讓人再綁結實點,別他娘的讓別人搶了。”

薛祿頓時也嚇了一跳,剛才滿臉晦氣一下子消失不見,振奮的高喊:“李二牛,你他娘的親自去給我看著點,沒老子的話,誰要也不給。”

沒擒了耿炳文,擒個駙馬好像也不錯。

這功勞。

也夠使。

……

這一戰,足足打了兩個時辰才完全結束,南軍死傷之數根本無法統計,單單朱棣軍中收攏的降卒就足足兩萬人,而敗逃四散的軍卒更是數不勝數。

可以說一戰幾乎把耿炳文的十三萬人打沒了。

而此戰更有著深刻的影響,那就是朝廷氣勢洶洶的第一次進攻,被朱棣完全擊潰,雖然朝廷依舊勢大,可其鋒芒受挫,軍心已然受損。

如今耿炳文除了死守真定城外,別無其他辦法,而甄武等人大軍在側,耿炳文更是連城都不敢出,隻能老老實實的當縮頭烏龜。

整個真定府,任由甄武等人來去。

這一戰,在很快的時間內,被四處敗逃的軍卒傳揚的天下皆知,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震的心神顫抖。

而朝堂,更是仿佛經受了一次地震一般,無數人跌爆了眼球,不敢相信堂堂十幾萬大軍,怎麽會被燕軍打的如此屁滾尿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