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起兵後,考驗一個接一個的接踵而至。

懷來宋忠的危險剛剛解決,大寧卜萬便引兵來攻,而且顯而易見,哪怕把卜萬解決後,還要馬上麵臨朝廷大軍的征伐。

這種情況,就好似在麵對著滔滔大海,一波波襲來的海浪仿佛永沒有止歇一般。

朱棣站起身凝望這片天地,他知道這是他踏上這條路,所必須要承受的代價,不管壓力再大,再如何艱難,他也隻能硬抗著走下去。

一直走到最後,要麽永墜黑暗,要麽得見光明。

隻是他心中沒有底氣。

作為燕軍領袖的他,比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朝廷帶來的窒息感。

朱棣不由得想到道衍和甄武,這兩個人真的有著相似之處,其餘人或多或少,對於起兵造反之事心有忐忑,可隻這兩人心態能穩到不動如山,倆人好似都不曾考慮未來會落得個什麽結局。

真應了那句,奇人必行奇事。

朱棣想著想著,突然笑了出來,一時間暗惱自己,他有兩個奇人相助,何必在這裏糾結與忐忑,即便關卡再多,一關關闖過去便是。

想到這裏,朱棣又堅定了些信念,他深吸了一口氣,隨著清涼的空氣入肺,讓他的腦海也清明了不少,隨後朱棣的臉色一正,轉頭吩咐親衛,讓人通知甄武等眾將來前來議事。

等眾將過來後,朱棣帶著他們在縣衙議事的地方落座。

朱棣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敲了敲桌子,道:“叫大家過來,是有兩件事通知大家。”

說完,朱棣稍微一頓,看到甄武等人都已經凝神靜聽,然後才再次開口道:“當初咱們在王府商議的戰略,如今我們這兩路軍已經全部完成,再無北顧之憂,而張玉也不辱使命,至今已克通州,薊州,永平與遵化,其中通州房勝舉城降,薊州馬宣被斬,薊州毛遂以薊州降,遵化指揮蔣玉,永平府陳旭,郭亮等皆以城降,可以說北平府已經盡在我手。”

眾將臉上頓時都浮現出喜色。

戰略目標一一被拿下,積小成大,總有一天能打進南京。

可下一刻。

朱棣再次開口道:“不過美中不足,張玉沒能攻占下鬆亭關和山海關,而且還有一個壞消息,那就是張玉寫信求援,現在大寧卜萬已經引兵十萬來攻遵化,如果抵擋不住,卜萬便會從遵化**,殺到北平城下,而永平雖降,但陳旭等人不僅不能支援遵化,還需譴人支援他們以抵擋山海關,所以我打算譴徐忠帶其部下支援永平,其餘眾將則隨我馳援遵化,各位有什麽想說的。”

所有人都是一驚,狗日的大寧還真趁這個節骨眼搞事,大家以前常常一起出征,這真是一點麵子也不講。

“山海關現在有什麽動靜嗎?”甄武問道,既然大寧已經動了,山海關可萬萬不能再出問題。

朱棣說道:“山海關暫無動作,不過不可不防。”

甄武點了點頭,山海關沒動,情勢就不至於太過危急,畢竟他們懷來整編兩萬降卒,加上他們本身的兵卒,以及開平等地的一些守軍,足有三萬多人。

可惜開平等地還需防備蒙古,抽不出來多少守軍,也隻有開平守將徐忠能抽出來兩千人,參與靖難,那麽讓徐忠支援永平,其餘人支援遵化,這個決策沒有一點問題。

而甄武他們三萬人,加上張玉手中的一萬多人,也有近五萬大軍,可以和卜萬一戰。

隻是時間上有點緊。

他們需要盡快擊潰卜萬,在朝廷大軍攻來前,支援南下的朱能。

畢竟朱能隻有幾千人,利用地勢和城關拖延朝廷大軍幾日問題不大,擋肯定是擋不住的。

朱棣見眾人都沒有意見,隨後揮了揮手道:“行了,既然沒什麽說的,就各自下去準備吧,之後需疾馳行軍,各位誰也別拖了後腿。”

“是。”眾將起身應是。

然後,相互向著外麵走去,可甄武剛剛打算邁動步子時,朱棣突然出聲道:“甄武,你等一下,我另有事情交代你。”

甄武一愣,點了點頭後,再次坐下。

其他人也沒多想,不一會兒便全部離去,一時間議事廳裏隻剩下了甄武和朱棣。

甄武看著朱棣陷入沉思,也沒有打擾,一直等到朱棣思索明白,理清了思路,才聽到朱棣開口道:“卜萬來攻,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嗎?”

“時間。”甄武想也沒想便直接開口道。

其實北平現在就像個四處漏風的篩子,除了朝廷大軍來攻的最大危機,便是居庸關,古北口,鬆亭關,山海關。

現在居庸關和古北口,徹底已經堵上了,但是東麵的鬆亭關和山海關還在朝廷手中,這導致兩關之人要想出兵隨時都可以出兵,不過幸好甄武他們已經攻下遵化和永平,有這兩地阻攔緩衝,他們也有時間進行支援,不至於陷入太被動的局麵。

而且還有一點值得慶幸,那就是朝廷想要不經過北平,給與鬆亭關和山海關支援,根本做不到,所以鬆亭關和山海關想要出兵,隻能依靠各自背後的大寧和遼東。

而單純以大寧和遼東的兵力,一下子不可能直接打不死他們。

怕就怕,大寧和遼東兩地和他們糾纏不清,鉗製他們的力量,讓他們無法全力對抗朝廷。

總得想個辦法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兩地的問題,要不然頭上總懸著兩柄箭,也不是個事,可卜萬不傻,應該不會給他們機會。

甄武不由得有點迷糊,曆史上朱棣騙寧王參與靖難,一勞永逸的解決了大寧問題,還順手得了朵顏三衛是啥時候的事?難道是現在?

這些曆史甄武了解的不是太明白,但是以他現在的軍事目光來看,他們根本沒時間進攻大寧,能把卜萬打回鬆亭關,老實一陣子,那就燒高香了。

朱棣這時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沒錯,確實是時間,若是在以前,我定不懼卜萬的十萬人,甚至有信心破了他,**打到大寧,但眼下朝廷大軍正在來的路上,我們沒有時間和卜萬對決,隻能盡可能的讓卜萬安分一點,因此,剛才我雖說讓大家馳援遵化,但並不想把寶壓在戰陣對決上,我們還是需要智取,以此來暫緩大寧的進兵,好騰出時間麵對朝廷大軍。”

“殿下是有什麽良策嗎?”甄武問道。

朱棣點了點頭道:“卜萬副將陳亨,你可還記得?”

甄武回想了一番,才想起好像是在他的婚禮上見過一麵陳亨,至於其他的便並不了解。

朱棣也沒有讓甄武多想,主動說道。

“說起來,陳亨與我相交不錯,陳亨曾任燕山左衛的衛指揮,又當過一段時間的北平都司指揮,那時候他與我合作的還算不錯,而且陳亨有個族弟家住北平,這些年也頗受我照拂,所以我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招降陳亨,一旦招降陳亨,咱們裏應外合打上一場,足以讓卜萬實力大損,乖乖的退回鬆亭關。”

甄武眼睛一亮,不過隨即又皺起了眉頭。

陳亨肯降嗎?

朱棣仿佛知道甄武的疑惑,開口道:“我有五成把握陳亨肯降,其實陳亨此人頗重情意,但有個缺點很明顯,就是太過小心謹慎,不敢冒險,若是高煦在此的話,應當是讓高煦前去,以表我的誠意,同時激一激他,隻是可惜高煦不在此地,隻能由你前去…”

說到這裏,朱棣看著甄武鄭重補充道:“有一點與你說明,你須知陳亨亦有五成概率不降,若是高煦前去,他身為皇家子弟,即便陳亨不降,高煦亦無性命之憂,但你隻是一個郡馬,到時候怕是會有不小的危機。”

五成概率嗎?

這個概率已經不低了。

甄武不由得佩服起來朱棣,他們起兵以來,密雲鄭亨,開平徐忠,通州房勝,薊州毛遂,遵化蔣玉,永平陳旭,郭亮,以及北平城那些官員,全部在短短時間內降了他們。

現在再加一個五成概率的陳亨。

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朱棣提前布局的,還是這些年裏被朱棣的個人魅力所感染,若不是這些人降了他們,他們怕是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定然會被朝廷幾路圍攻,一點浪花都濺不起來。

這估計也是朱允炆忌憚朱棣的原因。

沒人知道朱棣鎮守北平這麽多年,到底積累出多少的人脈。

說起來,就連穀王倉皇逃向京師,這都讓甄武感到奇怪,穀王身為朱棣的弟弟不可能有身死之危,然而穀王守著偌大的宣府竟然都不和朱棣周旋一二,直接棄宣府而逃。

穀王這一逃,雖明麵上沒了和朱棣合謀的可能,但說到底對朱棣是有利的,不說別的,穀王隻需放出話來,說是將要出兵討伐的朱棣,朱棣還能自如的在這裏商議從懷來馳援遵化?!

不可能,至少朱棣做不到現在這般淡定。

這裏麵到底有沒有貓膩,甄武不清楚,但是甄武能清楚的感受到朱棣有著一股經營多年的暗中力量。

隻可惜這些力量,朱棣應該隻會和道衍道明,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不過不管怎麽樣,朱棣能靖難成功,除了朱允炆太弱雞的緣故,也不得不說一聲朱棣是真的厲害,在朱允炆瞎搞送上大勢後,朱棣趁勢而起,一躍成為了曆史上唯一一個藩王造反成功的人。

甄武想到這裏,笑了一下,他起身對著朱棣道:“父王,小婿難道還怕危險不成?甄武便去見一趟陳亨,而且小婿保證,定竭力勸降陳亨。”

朱棣同樣起身,激動來到甄武身邊,拉住甄武的胳膊,感觸道:“如此甚好,隻是有些對不住你和玉英,不過到時候,你若是真遇到危機,我準你降了朝廷,哪怕你被人送入京師,總有一日,我們還是能再相見的。”

甄武心中有點感動,但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開口道:“父王何須說那些外道話,您靜等我的好消息吧。”說完,甄武一頓接著道:“如今事不宜遲,我這就下去準備,連夜去往遵化。”

“等等。”

朱棣出言拉住甄武:“你去遵化前,先去一趟北平,我手書一封,你轉交給陳亨族弟,他定會隨你一行,有陳亨族弟在,不管你設法見陳亨或者勸降陳亨,都是一個很大的助力。”

甄武臉上欣喜:“如此最好不過。”

“不要大意,還需謹慎小心行事。”朱棣叮囑道。

甄武應是。

朱棣看著甄武,張了張口,神色有些糾結,不知道想說什麽,大抵心中也有些舍不得甄武,要知道甄武在戰場上對他的利處更多,但現下卜萬的問題不解決,他便沒了以後,不得不讓甄武前去冒險。

他看著甄武良久,最後歎息一聲,隻吐出一句:“行了,那你下去準備吧,出發前,來我這裏取手書。”

甄武嗯了一聲,隨後匆匆下去準備去了。

……

當夜,甄武便帶著曹小滿,向著北平而去,到了北平後,甄武順著朱棣給的地址,找到了陳亨族弟。

陳亨族弟看了朱棣的信,沒有絲毫猶豫,便直接點頭應下,甚至看到甄武有些驚訝,還笑著開口解釋道:“甄郡馬不必如此,我家久居北平,更是和燕王頗多交集,如今燕王靖難遇到了麻煩,我總是要償還一下之前的恩情,即便最後輸了,大不了改頭換麵移居他鄉而已。”

甄武有些感慨不知道說什麽好。

陳亨族弟又道:“甄郡馬放心,我族兄的性子我了解,之前便對燕王頗多推崇,想必是願意助陣燕王的,不必太過憂心。”

甄武點頭道:“如此那便麻煩你了,隻是如今時間緊迫,你看…”

陳亨族弟一拍腦門道:“你瞧我瞎耽誤什麽功夫,我現在就去換下衣服和家裏人說一聲,你在堂中稍後,我很快便好。”

說完,陳亨族弟匆匆下去換衣服了。

而甄武沒有心思坐著,起身走到堂外向著他家裏的方向看去,他隨隻是離家短短十幾日,可卻仿佛像是外出征戰了許多年一般,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兒子的畫麵,由此又連伸出朱玉英,張玉清,小六和小七。

曹小滿見狀,建議道:“指揮,要不要回去一趟?”

甄武搖頭道:“沒有時間,而且回去又要匆忙離去,徒增他們的擔憂,不如不回。”

曹小滿見狀歎了口氣,也不再多說。

沒一會兒,陳亨族弟換好了衣服出來,眾人也不多寒暄,騎上馬便向著遵化而去。

幾人一路疾馳,一路上飯都沒時間吃,隻是實在困的不行時,在路上隨便休息了一會兒,然後便接著再次趕路。

等到甄武他們到了遵化後,才知曉卜萬帶著兵已經出了鬆亭關,駐紮在沙河,而張玉帶著一萬多人,龜縮遵化城中嚴陣以待。

這一下,讓甄武有些犯難了,兩軍對壘中,想要瞞過其他人會見對方大將,何其之難。

甄武隻好帶著眾人先尋到了張玉。

幾人見麵後,一陣歡喜寒暄暫且不提,張玉聽聞甄武的來意後,皺眉說道:“我倒有辦法讓你見到陳亨,隻是不敢確保安全。”

甄武抬頭看著張玉:“還請張將軍細細說來。”

張玉點了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以一萬多人麵對卜萬近十萬,說實話壓力確實很大,所以不得不多思辦法,巧的是我昨天剛剛重金收買了對方的一個小旗,但是忠誠度不敢保證,若是讓他帶你過去,不知道會不會中途喊上一嗓子,或者鬧出什麽事端來。”

甄武想了想道:“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朝廷兵馬一日比一日近,越早解決此事越好,即便危險也要試上一試,這樣,張將軍你設法聯絡那個小旗吧,到時候大不了我挾持住他的性命,逼其配合。”

“這樣也行。”

張玉說道:“那幾人混入其中去見陳亨?!”

甄武直了直陳亨族弟道:“就我們兩人。”

“就你們兩個?”張玉問道:“這是不是太危險了。”

甄武豪氣一笑,反問道:“張將軍,你此刻便是待在一萬大軍之中,難道便不危險?”

張玉頓時沒了脾氣,還別說,遵化城朝不保夕下,他也不見得多安全。

他苦笑道:“都言甄郡馬渾身是膽,如今一見果然不凡,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就不勸了,到時候我領騎軍遠遠待命,給你掠陣,真若出了意外,你盡可能鬧出動靜,我隻要看到,定率人衝陣,出其不意之下,興許能救出你來。”

甄武點頭感謝道:“如此便多謝了,隻不過,但願別出什麽意外,不單是為了我的性命,咱們最重要的目的還是勸降陳亨。”

張玉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啊。

陳亨若降,幾乎等同於卜萬之危頓解。

隨後,張玉下去暗中聯絡那位小旗去了,同時又讓人準備了兩身大寧軍卒俘虜的服飾,供甄武兩人喬裝。

隻待收買的小旗那邊搞定後,甄武兩人就要暗中潛入敵營,會見陳亨。

打仗打仗,從來不隻是衝衝殺殺,那是無所不用。

隻要能抓住老鼠,誰還會管是怎麽樣的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