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如今仿佛是個篩子,午後都司與燕王的衝突,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傳的到處都是,除了不關心此事的百姓和普通軍卒,大部分權貴好似當時在場一般,把事情經過了解的清清楚楚。

一時間,像付大生,倪諒這些和朱棣或者甄武關係不好的人,心中竊喜,甚至當晚忍不住多喝幾杯進行慶祝,嘴上罵罵咧咧的說著落井下石的話,暢意的如冬日抱暖陽,夏日飲冰水,比過年都要開心。

而朱能,張玉這些護衛軍的將領,聽說後除了感到異常的憤慨,一個個心中也掛滿了沉甸甸的擔憂。

至於那些不管朱棣失勢與否,與他們都沒有太大關聯的人,他們坐在窗前不由的感歎了一句‘北平城變天了’然後傷感的惋惜。

他們對朱棣是有好感的。

這些年裏,誰不曾跟隨過朱棣北擊蒙古各部,誰不曾見過朱棣統領大軍,百戰百勝的風姿。

即便不說朱棣。

誰又不曾見過,那個在戰場上無敵悍勇的甄武,那個向來無懼無畏,百戰當先,殺的蒙古各部屁股尿流的悍將。

可就是這樣的一位統帥,在自己的王府被逼的懲罰那個屢立戰功的悍將,隻是因為那位悍將抽了別人兩巴掌,抽的還是指手畫腳多管閑事的都司不知名的小人物。

世道公正嗎?!

不管公正不公正,朝廷此舉讓人寒心啊。

若是此舉常往,日後可還有在戰場上麵對異族能夠舍命無畏的勇士?!

畢竟朱棣不是普通的王爺,他是數年如一日,守衛邊塞,抵禦蒙古的塞王。

甄武也不是普通的軍卒,他是身具戰功,數次躍馬草原的軍中之將。

他們與大明有功。

洪武爺讓軍中之人寒心,沒想到新皇依然讓軍中之人寒心。

不少人想到這些,幽幽的歎息出聲。

而外麵天地,白雪熙熙攘攘越來越大,仿佛這一夜也沒有止意,隨著白雪堆積的越來越厚,這世界寒意也越來越重。

可在這個夜裏,朱棣吃完飯後,帶著王彥及一眾護衛,來到了甄武家。

朱棣捧著大管家馬仁送上來的熱茶,一邊暖著手,一邊看著馬仁匆忙的讓人往正廳送炭盆。

等到幾個炭盆擺上,正廳裏的溫度逐漸升起,甄武才披著毛皮大氅慌亂的跑了過來。

“父王,怎這時候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了?您讓人通知一聲,我去王府便是,父王何故還親自過來,這大雪夜若是有個閃失可如何得了。”甄武說著。

朱棣笑了笑道:“沒什麽事,隻不過今夜心思不寧,便想著來你這裏走走,順道聊一聊。”說完,朱棣補問了一句:“玉英睡了?”

“沒呢,白日了睡足了,那會正哄她歇息呢,聽說您來了,還鬧著要來見您呢,不過被我勸下了,家裏現下路麵未清,全是積雪,她身子又重,不敢讓她亂走動,父王若是要見玉英,我現在讓人清下地麵,隻是勞父王稍待一刻。”甄武說道。

朱棣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不是來見她的。”說著,朱棣看向了馬仁,對著甄武接著道:“讓你家裏人下去吧,咱爺倆嘮點心裏話。”

甄武點頭,讓馬仁等人下去了。

朱棣隨後眼神示意了王彥,王彥一眾人隨即也退了下去,團團看守住了正廳。

正廳裏一時間隻剩下了朱棣和甄武。

甄武心中噗通跳了一下,他好像意識到朱棣要與他聊什麽了,想到這個可能,甄武血液迅速的流動起來,心情也激動起來。

朱棣沒有注意甄武的變化,他烤著炭盆,眼睛看著碳中明滅不定的光芒,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聽說,你為了張武,直接抽了都司的人兩嘴巴?”

甄武一愣,激動的心情猛地也平靜了下來,他琢磨著,朱棣大晚上過來,不會想要埋怨他衝動吧,他想了想,剛想開口解釋,朱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的語氣中帶著愧疚,還帶著對自己所作所為無奈的憤慨。

“你為了張武抽他們,我又何嚐不想為了你,直接抽謝貴兩巴掌,替你撐腰,可是…”朱棣頓了一下,再開口問道:“你心中可埋怨我?覺得我…我這個親王當的失敗?”

朱棣看向甄武。

甄武聽到朱棣的話,心中莫名的有些觸動,他突然意識到此刻的朱棣,可能是朱棣這一輩子最軟弱,最彷徨的時刻,甄武輕輕的歎了口氣,想到以往朱棣待他真如子侄一般對待,心潮湧動的抬頭看向朱棣,隨後堅定的搖了搖頭。

“在我心中父王是我最為敬佩的人,又何來失敗一說,而且我曉得,我能去替張武撐腰,是因為我身後有父王在,有父王護著我,所以我可以任性妄為,胡鬧一通,但是我同樣曉得,父王不可以這樣,父王需為護衛軍和燕王府的所有人考慮,不能再向以往那般隻憑著有理便能無所顧忌了,這是因為…因為父王身後再沒有人護著父王了。”

甄武說完,正廳裏陷入了沉默。

朱棣眼中仿佛閃爍起淚光,隻是別過頭,讓甄武看不真切。

過了一會兒。

甄武才聽到朱棣傷感的聲音:“是啊,若是我父皇仍在,誰能欺的了他的兒子。”

朱棣的手掌隨著這一句話說完,慢慢的捏緊,炭盆裏的火光映襯在朱棣的眸子裏,仿佛像是跳躍的怒火和不甘。

朱棣很快把剛才所有軟弱的心思收了回來,再次變成了那個堅定的戰場統帥,他輕輕開口問甄武:“若是我不甘燕王府就這麽敗了,你意何為?”

聲音輕輕的,可落在甄武心中不亞於重錘。

甄武心中呐喊著,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話,他為了能聽到朱棣對他說這句話,足足努力了近十年,也等了近十年。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幹脆明淨且堅定道:“不管父王如何決策,甄武都願與父王同往,百死不悔。”

“好。”

朱棣徒然站了起來,他看向甄武:“明天等我叫你,來書房相商。”

說完,朱棣不打算再多聊,大步向著外麵走去,正廳的房門打開,風雪一時間齊齊湧入,可這些風雪卻絲毫動搖不了他的身軀,他邁步踏入風雪中,就像踏進了一場耗時四年的戰場中。

王彥等人迅速跟上,隨著朱棣慢慢消失在風雪之中。

甄武笑了。

……

一夜無話,第二天雪已經停了,晶瑩剔透的雪花堆積了厚厚的一層,讓整個世界都裹上了雪白的顏色。

甄武一直等到午後,才等到朱棣相召的消息,他立刻出門向著王府而去,路上的他不停的做著深呼吸,讓清晰的空氣在他的胸膛中流轉,神情堅定的去趕赴一場注定導致天翻地覆的會議。

甄武心想,任何一個男兒若是參與這場會議和活動,都定然會為此而自豪與激動。

起兵,造反,沙場,揚名,覓公侯。

男兒世間走一遭,還有比這個更讓人熱血沸騰的事業嗎?!

等甄武到了朱棣的書房處,這裏已經被層層戒備仿佛一隻蚊子都不會放進來,甄武上前與樊光華說了幾句話,隨後自己一人來到書房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裏麵有三個人。

朱棣,道衍,張玉。

甄武對道衍有所預估,但是對張玉此刻出現在這裏,有些吃驚,這些年甄武與張玉相交並不深,三護衛雖說守望相助,但相互之間各有各的圈子,哪怕是朱能,這些年與甄武等人也漸漸有些疏遠。

當然,這個疏遠也是相對於甄武與張武和薛祿之間的關係,對於外人來講,他們還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所以,甄武並不是太了解,張玉啥時候得到朱棣這麽深厚的信任。

不過這些甄武也不在意,在朱棣指了一個座位後,便坐了下來,等著朱棣說話。

朱棣想了想道:“此次召你們三位過來,想來你們也心有預計,你們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們,如今新皇意欲針對我朱棣,我不打算束手待斃,叫你們過來就是想與你們共同商議個法子,決出之後該如何應對。”

說完,朱棣看向道衍:“大師,你先來說說吧。”

道衍和尚點頭,不慌不忙的在甄武和張玉兩人身上掃過,隨後開口道:“新皇使張昺與謝貴入北平,其意咱們雖明白,可在天下人眼中,卻也是應有之意的正常調動,所以咱們可動,但是不可大動,當務之急應該先暗中培植力量,靜待時機,另外,貧僧可以先借助僧道之流,廣傳殿下身具龍氣,祥雲繞體,有天子之相,等到殿下揭竿而起時,可保北平安定不亂,如此可徐圖天下…”

說著說著。

朱棣臉黑的打斷,道:“大師你先等等,你說的培植力量本王曉得,但是你這僧道之流,就沒有必要了吧。”

道衍也不氣惱,含笑道:“殿下莫要麵嫩,自古以來此法雖用的多了,但百姓依然信的,隻要信,與咱們而言就可信。”

朱棣揮手,無奈道:“隨你吧。”

道衍點頭,隻是在場眾人誰也不知道,就是這個小小的用爛的法子,在關鍵時刻給大家爭取到了一個先手之機。

接下來,幾人對於如何暗中培植力量進行了詳細的探討,比如挑選信重將校之事,四人針對護衛軍中所有將校進行了討論,四人都覺得可以信任的,才會進行暗中聯絡通知,然後又協商挑選了一些悍勇之人,補進燕王府,當做府兵,以防對方閃電襲拿朱棣。

之後又對朱允炆接下來的動作,進行了猜測,然後又針對朱允炆可能會選擇的做法,細細相商了一番應對之策。

一直相商了兩個時辰,幾人這才把所有該商量的商量好。

等到甄武從燕王府出來後,天色已經暗了。

甄武不由歎了句,冬日裏天黑的真快,他隻期盼他們準備的時間能夠更多一些。

而這個時候,謝貴也聽說了昨夜朱棣夜訪甄武家的事情,謝貴好笑的搖了搖頭,不以為然,他覺得朱棣這時候還去安慰甄武,多少有些天真。

因為他已經寫好了讓皇上提早盯防朱棣的奏折,在今早已經讓人快馬送去了京師。

在他看來,朱棣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雙方各有心思,也各自暗中做著自己的動作。

之後的日子,甄武表麵上依舊如往日一般輕鬆,可是暗地裏卻忙碌了起來,他先是暗中聯絡了一些信任的將領,如張武,薛祿,顧明等人,讓他們暗自組織可信任的軍卒,然後甄武又親自挑選了一批信任的軍卒補進了燕王府守衛朱棣。

這一批人,在甄武看來是很危險的,但是隻要熬過去,日後這些人每一個人,至少要得封個世襲千百戶。

機會和危機同在,隻看誰能把握的住。

若是死在這個過程中,誰也別怨。

就在甄武忙碌這些的時候,時間來到了建文元年。

京師朝廷浩浩****的在南郊大祀,奉太祖配,修《太祖實錄》,而甄武卻在新春的幾日後,遇到了一件私事。

蜂尾胡同的劉大爺摔了一跤,還發起了燒。

當天甄武便請了大夫去給劉大爺看病,一直忙碌了一天等劉大爺穩定下來,這才回去。

第二天,甄武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後,拎著一些補品又來到了劉大爺的家中,他自來熟的直接闖進去,探著頭看著劉大爺病懨懨的躺在**,笑道:“老爺子,你這個樣子咋吃我給你帶的燒雞和二鍋頭?”

劉大爺聽到聲音,側身躺著的他,動都不動:“小兔崽子,東西放下就給老子滾吧。”

“嘿,要說沒良心,還真數的著你,我這大老遠來看你,也換不到一個笑臉?再說,昨兒你燒糊塗了?不記得是我給你請的大夫?要不然你一個老頭死家裏,都沒人知道。”

甄武一邊撇嘴說著,一邊進屋來,幫著劉大爺簡單的收拾著東西。

劉大爺這才有了動作,轉身看向甄武,瞪著眼道:“嘿,小兔崽子,當年要不是我可憐你們娘幾個,借了不少錢給你娘,你早就死在十年了,給我看個病怎麽了?”

甄武翻了翻白眼,心裏吐槽,即便借了錢,原主還不是死了十年了。

不過,這不能說,而且甄武確實也記這個情,更何況,甄武穿越過來後,劉大爺對他也頗有幫助,要不然甄武也不至於這麽多年,對這個破老頭頗為照顧。

即便甄武搬走,也常過來看望,而且二賢嫁給張武後,二賢在甄武的影響下,對劉大爺也多為照料。

他們家窮時受到的恩惠,在二賢心裏,也覺得需要好好償還。

甄武摸了摸劉大爺的額頭,笑眯眯道:“命不錯,燒退了。”

劉大爺看著甄武雖說沒正形,但是神色對他的關心不假,突然有些感傷,他曉得,甄武說的沒錯,這次若不是甄武,他死在家裏,都沒人曉得。

這讓他倍感唏噓。

突然。

劉大爺心血**的問道:“你小子猴精猴精的是不是曉得我的身份?”

甄武一愣,然後燦爛笑著點了點頭。

他比劃了一個抽刀的動作,然後開口道:“繡春刀嘛,早就猜出來了。”

隨後,甄武來興趣道。

“要不要拿出來,讓我耍耍,我對這刀還是蠻感興趣的,還有你別告訴我,你的級別配不起飛魚服和繡春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