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南京城在望,西城的三山門,哪怕是在黃昏時刻,依舊有著不少行人進出,藍玉的親衛無需藍玉吩咐,已經奔馬上前驅趕人群。

排隊有序的人群立刻變的騷亂起來,不過在看到是涼國公的人, 不管是百姓還是一些小官員,全都老實了下來,敢怒不敢言的連忙避開,好讓藍玉等人通行。

藍玉遠遠的冷眼看著。

一直到城門前空了出來,然後囂張的看也不看人群一眼,直接帶著人奔馬進城。

此時, 天色將晚。

藍玉回到涼國公府後,一邊讓人往皇城裏遞明日求見的奏折, 一邊派親信去相熟人家打聽關於葉升的事情。

忙完這些後,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藍玉接過隨從手裏的燈籠,揮手讓隨從退下後,自己挑著燈籠進了書房。

他的規矩,書房處無需伺候,沒他的話,任何人也不許離書房太近。

吱的一聲。

藍玉推開書房的門,走到蠟台旁,吹燃火折子依次把書房中所有的蠟燭點亮。

書房裏,很快亮堂起來。

藍玉在書架上一陣翻找,把與葉升的往來通信全部找出來後,在蠟燭上點燃扔進了一個銅盆裏,一直到銅盆裏的書信全部化成了灰燼,藍玉這才把目光移開。

火光給予的亮度迅速消散後, 導致蠟燭點亮的房間,有一種落差的暗。

“咳~”藍玉輕咳了一聲,抬手在鼻子旁扇了扇。

書房裏因為燒紙, 導致煙氣有些彌漫, 藍玉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新鮮的空氣瞬間湧了進來,他深吸了兩口氣,也讓他的思緒清晰了許多。

他與葉升往來多年,又豈會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亦是他為何得到葉升被抓後,急忙回來的一個原因,有些事情他需要了解,而有些場合隻有他出麵,事情才不會肆意蔓延擴大。

藍玉在書房裏等了很久。

終於,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藍玉出了書房,來到隔壁房間的外間裏,聽著親信的匯報,聽到葉升案是因為北平城一個衛鎮撫被抓而牽扯進來後,他的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隻要不是皇上來搞他,一些見不得人的違法事情,扳不倒他涼國公。

就在藍玉思索想要如何施救葉升時,親信一臉悲痛的說道:“國公爺,葉侯爺已經被皇上處死了,而且還要削爵抄家, 今日上午錦衣衛查抄了葉侯爺的府邸,又派人去往河南,怕是葉侯爺的家眷要受此牽連了。”

藍玉震驚的直接站了起來。

怎麽會如此?!

他緊趕慢趕,竟然還是沒趕得上。

“爺,你看咱接下來怎麽做?”親信悲痛的問道。

藍玉神色幾度變化,內心當中的想法也是雜亂不休,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走了兩遭,迅速捋順拿出主意來。

“這樣你帶人今晚就去去河南,過去後打點一下,無需擔心銀錢,一定要盡量保住葉升的家眷。”

“是。”親信說道,然後等著藍玉接下來的吩咐。

藍玉腦中依舊飛快的轉著,他不清楚皇上查葉升查到了什麽,心中忍不住有些恐慌,甚至有些擔憂的想著,不會皇上真的要收拾他吧。

想著,藍玉問道:“你剛才說抓葉升的那個人是誰?”

“燕王護衛千戶甄武。”

“甄武?”藍玉嘴裏咀嚼了一番,最後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他的力氣頗大,桌子隨之震動,就連桌麵上的水壺,水杯都震的挪動了位置。

他很快就想到甄武就是殺他義子張權之人。

雖然他有很多義子。

張權也並非他寵愛的義子,但是在外麵張權也代表著他的顏麵。

之前聽聞甄武斬殺張權後,他就想要派人去北平城報複,隻不過當時皇上因遼東之事暴怒,甚至為此嗬斥了朱標。

朱標也因此多番勸阻他,再加上張權確實落人把柄,不好正大光明尋事,所以他才忍了下來,沒想到今日又被這個跳蚤咬了一口。

是可忍孰不可忍。

藍玉咬牙道:“又是這個小崽子,真當我藍玉好欺負嗎?!”

親信不敢接話。

藍玉臉上狠厲一閃而過,看向親信說道:“一會兒下去後,給我尋五十個好手,另外通知一下周崇周高兩兄弟,讓他們兩個明日和我去收拾收拾那個小崽子。”

周崇周高兩兄弟,天賦異稟,力大無窮,早年進了藍玉麾下,常被藍玉當做前鋒衝將,往往都是所向無敵,在京師更是聲名遠播。

“爺,甄武可是被皇上封了儀賓,要娶燕王府郡主的,咱確定要這麽做?”親信不確定的問道。

藍玉冷冷的掃了一眼親信,親信心中一跳,連忙閉口不再多言。

藍玉見狀,收回眼神,他知曉親信是為他好,但是親信不知道,甄武若隻是個千戶,他還真不敢隨便動甄武,因為他怕皇上是把甄武當死人推出來讓他打殺,然後皇上借機收拾他,但是皇上給甄武抬了身份,那麽甄武顯然就不是皇上的棄子,而且甄武作為燕王的女婿,大概率應該隻是朱棣在針對他。

朱棣針對他的話,藍玉不怕。

不過,藍玉還是想要過去試探一番,看看打了甄武,皇上又是什麽反應。

但是這些話他不能和親信說,所以隻好傲然道:“別說甄武還沒娶郡主,即便娶了郡主,我又有何懼?我雖明裏殺不得他,但是打個半死,他又能怎麽樣?找朱棣還是找皇上?!”

藍玉的話越到後麵,語氣愈發孤傲狂妄。

仿佛視天下於無物。

臉上不屑的神情,更是仿佛把甄武當做可以隨意踩在腳下的螞蟻。

“行了,你下去吧,辦完事,盡快帶人去河南。”藍玉揮手道。

親信點頭應是後,慢慢退了下去。

藍玉看著親信挑著燈籠走遠,視線中的天地變的黑暗,他的臉上也越發的狠厲起來。

……

這天晚上,甄武心事重重,無心睡眠,最近發生的事情對他的衝擊很大,藍玉的能力怎麽樣,甄武不用想,單是看看藍玉往日的戰績就明白。

若沒有超常人一等的才智和勇猛,怎麽會立下那麽多赫赫戰功,手下又怎麽會聚攏那麽多心腹之人!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物,在朱元璋手裏竟然沒有還手之地,這多少有點讓甄武咋舌,雖然甄武不指望藍玉能和朱元璋能鬥的你來我往,但至少過幾招啊,要不然國公的身份顯得太不堪一擊了。

但是現在看上去,藍玉怕是連胡惟庸和李善長都比不上。

不過,也許是朱元璋對大明的掌控力越來越強的緣故,畢竟整個大明早被朱元璋梳理的愈發像他想象中的樣子。

尤其是他好幾個兒子都已經開始獨當一麵,他對軍方也不用小心翼翼,更不用再慣著某些人,在他的設想中,分封藩王後,他朱家不亂,天下就亂不起來,而朱家各個藩王拱衛京師,又相互牽製,在力量懸殊下,京師亦是高枕無憂。

如此局麵豈會懼一個藍玉。

可惜啊。

對付藍玉沒問題,但是他老朱家最後還是亂了起來。

再好的設計,也擋不住繼承者胡搞啊。

想著想著,甄武心煩的又側了個身,朱元璋的心智讓甄武產生了一絲焦躁,這讓他意識到他與朱元璋的差距。

穿越隻能給他帶來長遠和廣闊的目光,但不能提升他的心智,他不由的想著,看來以後不僅要多讀一些兵書,也要多了解一些權謀之術。

見賢思齊啊。

半夜,甄武迷迷糊糊間終於睡著了,半夢半醒間甄武想著,他的手上不能隻有朱棣知曉的力量,一定要盡快尋到一些隻忠於自己的力量,要不然若是朱棣當了皇帝後,他一舉一動都在朱棣眼中,難免不小心犯下忌諱。

若真到了那一日,朱棣想要收拾他,怕更是易如反掌,他比藍玉將會更加不堪。

……

天亮後,甄武匆匆起身梳洗,吃早飯時,甄武對著張武,薛祿道:“快些吃,吃完後咱們早些動身回北平。”

這京師甄武是一點也不想待。

張武兩人點了點頭,張武吃著吃著,還一臉興奮道:“早在京師待煩了,說起來我早就想家了,前幾日還想二賢想的緊,尋人寫封書信吧,竟然要我十文錢,問題是好多話我還不好意思說,這事鬧得。”

“之前讓你讀書識字,現在曉得讀書的好處了吧。”甄武沒好氣的說道。

張武嘿嘿一笑道:“正要與大哥說這個呢,等回北平後,借我兩本書,我也學著識識字。”

薛祿這時插話道:“也借我兩本,我也想學一學,這次出來了一趟,發現京營好多百戶都能識文斷字,咱也不能被人比下去。”

甄武點頭道:“有這個想法就是好的,等回去後,我挑兩本書給你們,你們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我,或者軍中也有長史,纏著他們學東西不丟人。”

他對於張武薛祿兩人的這個態度還是比較滿意的,不像顧明,對識字抵觸的很,但是這年代想要接著往上走,識文斷字是必經之路,不要求讀多少書,但是至少要能讀能寫。

而顧明那個家夥,當了百戶後已經飄飄然沒有一點進步之心了,隻想著讓兒子識些字,然後等兒子有出息再往上爬。

但是啊,不出意外,隻要不死,他們這些人都能往上挪一挪,到最後有一個算一個,這些草根成長起來的人,不學也得學,要不然就是德不配位,反而可能有身死之禍。

甄武喝了一口粥,想到一事,抬頭問薛祿:“小嶺莊現在的武師傅是誰?你記得把這事抓起來,半大孩子們時不時也要操練操練,別到時候要上戰場了,一陣風就能吹跑。”

“成,我記下了,回頭我就盯一下這事,不過莊裏的人死腦筋,總舍不得讓孩子吃飽飯。”

“唉,慢慢來吧,回頭我給莊裏尋摸些農具和耕牛,有了這些咱也能多開墾些地來。”甄武扒了一口米飯說道。

薛祿笑道:“那就太好了,莊裏好多人轉常備軍後,咱現在就是壯勞力不足,地種不過來收成就不行。”

……

三人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的聊著一些事情,等吃完簡單消了消食後,三人利索的動了起來,他們收拾完東西,需要去城外五裏外的軍營中,把張武和薛祿兩支人馬帶上,一起回北平。

可是當三人剛剛出了府邸,騎著馬還沒走出多遠,一陣馬蹄聲從身後響起,隨後一眾步軍突然出現把他們三人圍了起來。

藍玉騎在馬,慢悠悠的走到甄武三人麵前,神情倨傲的看著甄武,隨後他抬臂手握馬鞭指向甄武,眼神冷冷的不屑問道。

“你就是甄武?”

甄武眼球一縮,單從對方寬大的手掌來看,就曉得來人身手定然不凡,再看此人挺直的身板,冷厲的眼神,更曉得當是一員悍將。

“卑職正是甄武,不知來的可是哪位將軍?!”

“大膽。”

藍玉身邊一人嗬斥道:“涼國公當麵,竟敢不下馬,找死不成?”

甄武眉頭一皺,沒想到是藍玉,更沒想到藍玉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一時間心中大感不妙,他多出聽說藍玉恣意驕橫,但是此刻他也來不及多想,他沉聲對著張武二人道:“我們下馬。”

三人下馬,然後同時抱拳低頭參見藍玉。

大明軍人,麵對非直係領導無需下跪,最多單膝點地。

藍玉看著甄武,也不開口讓甄武三人起身,周圍本來熙熙攘攘的百姓避散後,不像北平的百姓躲得遠遠的,反而一個個全都膽大的望著,甚至還有坐在閣樓上饒有興趣的看著,這讓低頭抱拳的甄武三人感到格外的屈辱。

半晌。

藍玉的聲音才響起:“聽說你頗為勇武,我剛好想要見識見識,周崇周高,你們去試試北平來的好漢是不是真的勇武。”

“是。”

兩個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虎背熊腰的漢子從眾人中走了出來,他們粗壯的胳膊上肌肉鼓鼓囊囊的鼓著,一邊拳掌相交,一邊戲謔的看著甄武。

甄武也不再等藍玉讓他起身,既然對方來著不善,他也沒必要一直慫著,甄武挺直腰板,眼中同樣泛著冷厲看向藍玉。

“涼國公,這是何意?”

“切磋切磋而已,不過是他們兩人和伱一人切磋,嗯,對了,你放心,我隻打斷你兩條腿,不會讓他們打死你。”

張武和薛祿聽聞這話,一起往前一步,站在了甄武的身邊。

“大哥,這倆人一看就不簡單,我們和你一起。”張武在甄武身邊低聲道。

甄武沒有說話,再次看了一眼周崇周高。

先不說兩人雄壯的身材,單單此刻藍玉讓這兩人出手,甄武就知道這兩人不簡單。

可這時藍玉卻冷哼一聲,聲音帶著一絲狠厲道:“你倆算什麽東西,我說切磋,就得按我說的來,別逼我讓所有人動手。”

藍玉說著,伸手指了指團團圍攏住甄武三人的步卒,隨後殘忍的咧嘴道:“到那時,我怕忍不住直接讓人當場打死你們三個,你們要不要試試。”

周崇戲謔的看著甄武說道:“我勸你還是老實和我們切磋,你也別怕,我們最多把你打個半死,不會要你的命,而且很快的,就像你一眨眼,你就會發現你腿斷了,再一眨眼,胳膊也斷了,又一眨眼,你就開始躺在地上喊娘親了。”

說完,周崇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兄弟兩人縱橫戰場這麽多年,有著絕對的自信,更何況甄武看上去並不魁梧,而且年齡不大,在他們心中和乳臭未幹沒什麽區別。

周高不滿的對著周崇道:“哥,你別這樣說,把他嚇到了,就不好玩了,我還想好好逗逗他呢。”

倆人你一言我一句,絲毫沒有把甄武放在眼裏。

而這個時候,這裏的風聲也驚動了很多人來觀看。

尤其此地本就是權貴聚集的地方,就像此地東北側,不遠處的一座閣樓上,耿炳文就在看著這一幕,他眼睛在周崇周高兩人身上打量,心中暗自羨慕藍玉。

他曉得周崇周高,天賦異稟力大無窮,打鬥起來少有人能吃的住兩人的一擊。

有如此猛將,什麽戰場不敢趟。

倒是燕王手下的那個千戶可惜了,怕是要吃上一頓苦頭,不知道若是斷胳膊斷腿,燕王還會把長女嫁給此人嗎。

一旁剛好來耿炳文家中串門的袁洪,也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說起來他和甄武沒有仇,但是皇上本來要把燕王長女指婚給他的次子,沒想到突然殺出了個甄武,這讓袁洪很是不爽。

一個小小千戶,能和他的次子比嗎?

簡直可笑。

放在女子身上,不外乎閨閣千金和青樓女子的差距。

袁洪看著甄武,心中想著。

這下好了,被逼著和周崇周高兄弟兩個切磋,這還能落個好?

要知道周崇周高在京師,勇武知名人盡皆知,沒幾個敢和這兩人打鬥,這是打出來的威名。

之前兩人未成名前,京師有很多不服氣的人,不過在找上門去後,無一不是被周崇周高收拾了,其中包括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軍中子弟,比如李景隆。

……

這時場中。

甄武看向藍玉,整個人都冷了下來,他淡淡道:“你真要切磋?”

藍玉不屑理會甄武。

甄武又看向周崇周高兩人,突然甄武笑了起來,隻是笑容中的冷意毫不掩飾的露了出來:“你倆就這麽有信心能贏我?”

周崇周高不爽甄武的神色,眼中仿佛看小醜一樣看著甄武,嘴中不屑道:“你他娘的別廢話了,早點被老子敲斷你的腿,老子們也好早點完事,回去喝酒。”

嗬。

好猖狂的人。

竟然一點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倒真想見識見識周崇兄弟倆到底有什麽本事。

甄武眯著眼在周崇周高兩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到一直高高在上的藍玉身上,這藍玉果然囂張,京師重地,竟然敢直接尋他麻煩,而且擺明車馬就是要他斷腿。

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張武,薛祿,你們兩個退下吧。”甄武沉聲說著,語氣中卻帶著一絲絲瘋狂。

張武薛祿想說什麽,被甄武直接抬手打斷了。

他沉著臉。

這世上沒有人知道,他這具身體中,具體蘊藏著多大的力量。

更沒有人知道日夜不輟的練習下,甄武能把這身力氣發揮到何種地步。

既然有人挑釁,那他今天就讓這整個京師裏的人見識見識,什麽是勇武。

什麽叫他媽的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