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胡同,甄家。

張玉清她們的談話是融洽的,除了剛開始感傷甄武父親的亡故外,基本上全是張玉清自豪的在誇讚她家如今的狀況。

也許其中她也不清楚,這種顯擺的心理,還隱著幾分當年被拒之門外的憤慨,或者有幾分替丈夫打抱不平的報複, 隻是覺得說的越多,心中堵了多年的某一個地方,在她滿懷暢意的敘說下,慢慢的疏通了起來。

她從家裏宅子有多大,家裏有多少田地,多少生意, 說到大兒如何出息, 如何被燕王看重。

說著說著, 臉上的笑意,也愈加帶著幾分釋懷的味道。

可在這般心境下,最後的她,終是忍不住當著所有人的麵失了態,躲去一個無人的屋裏,壓抑著嗚嗚的哭了起來。

一如丈夫剛去世後,家裏債券高築時躲在廚房抽泣的模樣。

這一幕,總歸是來的晚了些。

若是再早幾年,她丈夫定當開心的如同一個孩子,畢竟血親之間,即便再賭氣,再不來往,又豈能真斷絕了那份情感。

等到張玉清情緒穩定後,她才擦了擦淚,整理了一下容顏, 再次回到眾人身邊。

二賢她們三人大致都能猜測出張玉清為什麽情緒崩潰,看到張玉清情緒穩定下來後,不約而同的沒有再提及這件事。

這時候, 張玉清才從最新的談話中, 曉得孩子他大伯,竟然也死了。

張玉清驚訝後,再看向妯娌,頓時也多了份同理之心。

同時,內心之中也替孩子大伯的亡故,微微感傷。

她曉得,孩子大伯在丈夫年幼時,對她丈夫有著頗多照顧,就在她們妯娌兩個互相感傷的時候,甄武和老三回來了。

甄武一路上想著該用什麽態度對待親戚,他不同於老三,老三對親戚一點概念都沒有,見也並未見過,但是甄武卻是見過的。

而且甄武年長,那時候他已經到了存住記憶的年紀了,所以父親對大伯或者老爺子是什麽感情,他多少明白一些。

可是,他即便再明白, 他的內心也不會對平白出現的伯娘有什麽親情, 也就更談不上歡喜了。

所以,路上甄武便決定來個不近不遠,不鹹不淡的態度。

小喜在門外瞧見甄武,喚了聲:“大爺。”

甄武點了點頭,直接邁步進了堂屋。

堂屋裏坐著四個人,甄武眼睛越過張玉清和二賢,目光便放在了伯娘身上。

他神色淡淡的,自帶著一股軍中將軍的威儀,開口語氣也不顯的親近道:“這便是伯娘吧,這麽多年未見,若是在街上撞見,怕是都不敢相認。”

這話似有所指,可看著甄武的神情,卻又不像另有所指。

伯娘倒心虛的有幾分尷尬,可瞧著正常神色的甄武,忍不住心中狐疑,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而一直做在她旁邊的女孩,略帶英氣的眉毛一挑,看著甄武微微有些惱意。

張玉清一詫道:“你咋這時回來了?”

“家裏這不是來了親戚,軍中左右無大事,便提前回來看看。”甄武笑著對張玉清說了一句,隨後臉上笑意一收,看向伯娘道:“伯娘遠來不易,在家可多歇息幾日,想吃什麽,有什麽需求,大可直說,不必拘束,而且北平城也有些地方可以遊玩,等回頭可以讓人帶你們去轉轉,若是那日想要回返,也不必客氣,我家在北平多年,總能幫你們稍作打點,也可找人護送你們一趟。”

這便是甄武一路想的態度,對待外人,他大可笑麵冷語,說什麽也不用在意落人話柄,大不了成了仇敵,可是對待名義上的親戚,冷麵近語便最為合適。

話語中,讓誰也挑不出錯,但是冷著臉麵,也能傳達出不歡迎的想法,如此,但凡有臉皮的,也不會提什麽要求,自然知難而退。

至於大伯的死,他這麽兩年生死見多了,一個沒什麽印象的大伯,勾不起他心中的傷感和憤慨。

可是沒想到,伯娘神色有些激動。

“大武,伯娘不求別的,隻求你幫你大伯報仇行不行?你大伯死的好慘,他死不瞑目啊。”

甄武一挑眉。

“伯娘可否報官?”

“報官若有用,我又豈能千裏迢迢來到北平。”

“若是報官無用,我又怎能幫得上忙。”說完,甄武直接轉頭看向張玉清,接著道:“娘,你瞧我這一身風塵,我先下去換身衣服。”

甄武突然發現伯娘她們身上的麻煩,並不簡單,他需要靜靜思索一番。

隨後,甄武又看向二賢,直接冷言嗬斥,同時也堵住伯娘接下來的話:“你沒瞧出咱伯娘這一身狼狽,還不去找兩身衣服,讓伯娘她們梳洗一番,你還懂不懂一點待客之禮。”

二賢被吼的一愣,不過也不敢說什麽。

甄武衝著張玉清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堂屋去換衣服。

剛剛走出幾步,堂屋裏伯娘的一聲哭嚎響了起來,悲傷欲絕,嚎哭中還帶著懇求:“玉清啊,我知道家裏對你們不好,若不是巧然遇見,我定不會厚顏來求,可是現在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每天一閉眼,就仿佛聽到他大伯哀嚎痛苦的聲音,他死的慘啊,你說了大武有出息,伱讓大武幫幫我吧。”

甄武一咬牙,直接走出院子。

老三也聽到了這話,來到甄武身邊,有些糾結道:“哥,這…咱真不幫忙?”

他對親戚是沒有什麽感情,可是他聽著旁人這般撕心裂肺的哭聲,惻隱之心還是動了。

甄武側了老三一眼,沒有說話。

他不是聖母,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而被冤死或者慘死的人也是屢見不鮮,他不可能見一個,就動一次惻隱之心。

伯娘既然是親戚,那他讓其在北平有個住所,不愁吃喝,已經盡到了親戚的義務,更何況這個親戚之前也並未有什麽感情。

他能做到這一步,足以證明他不是一個冷血涼薄的人,也不是一個眥睚必報,小肚雞腸的人。

這還要他如何?

真去報仇?

問題這仇也不是簡單的仇啊,報官都沒用,昨日還被引火燒身,他沒有直接驅逐出去,反而給予一定的保護,真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為此,他還要周密安排一下。

甄武叫來馬仁,然後讓馬仁去軍營把曹小滿的一隊人全部叫回來,家裏來了兩個不安因素。

他不得不慎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