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燕王府西南方不遠處,坐落著一座寺廟,叫做慶壽寺,始建於金世宗大定二十六年,距今已有二百年之久,廟中後建兩座塔, 一座九級海雲塔,一座七級可庵塔,所以又喚作‘雙塔寺’。

雙塔因皆是八角密簷格局,故高聳中又多了幾分精巧的韻味。

清晨有風吹過,簷下祈願的銀鈴叮咚作響,仿佛在傳達信徒最誠摯的信念。

而這銀鈴聲,也伴著風,每日送入附近的民居中,洗滌著忙碌百姓的心靈, 可是這一日,王淵隻覺得這聲音煩躁不堪。

他收回透過窗看著雙塔的目光,慢慢的看向自己的妹夫。

他壓抑著聲音,也壓抑著跳動的怒火。

“你豈敢惹出這麽大的事端來,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北平城,不是西安城,這裏做主的是燕王,不是秦王。”

妹夫神態隨意,輕佻的挑了挑眉道:“那又如何?那兩個娘們一路跟我進了北平城,沒發現便罷了,發現了總不能不管不顧吧。”

他真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他家在西安城一直幫秦王做事賺錢, 像昨日放一把火的事情,在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王淵卻被他的模樣氣的鼻孔喘氣, 忍不住咬牙道:“又如何?我告訴你, 這件事若是查到你頭上,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好笑,不就放了一把火嗎,大不了往王府送點錢唄。”

“送錢?”

王淵氣急道:“你以為燕王和秦王一樣?莫說咱們兩家與燕王府沒有關係,便是如你家背靠秦王一般背靠燕王,出了這樣的事情,燕王也照砍不誤,區區一些銀錢,還想買命?即便買的來你的命,可也買不了燕王的刀。”

妹夫看著王淵這般慎重的模樣,終於坐直了身子,不再那麽懶散吊兒郎當,神態也掛上幾分認真:“真的這麽嚴重?”

“你當我與你在說笑?”

“那怎麽辦?”

妹夫說完又解釋道:“說起來昨日確實是個意外,我也沒想到會鬧出這個動靜,但是這次出來沒帶什麽凶人熟手,不小心才搞成這樣。”

王淵氣的咬牙,還想大罵一頓,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憋了回去。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 誰讓這個人是他的妹夫, 他隻能想辦法幫他進行掩蓋。

“這幾日, 你就在家裏待著吧,等等風頭再說,至於昨日出去辦事的那幾個,我找機會,直接…”王淵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妹夫心中一凜。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那些人本就是他家養的下人,死不死的對他來說無所謂,既然王淵覺得有必要,那就殺了滅口得了。

但是,有一事他卻覺得不得不辦,也不得不提一下。

“大哥,殺人滅口這事我沒意見,但是那兩個娘們必須得死。”

妹夫看向王淵。

王淵也深深的看著妹夫。

一直看到妹夫神態不再自然,方才開口問道:“你老實和我交代,伱在西安是不是惹了事情,要不然為何匆匆來了北平?”

“能…能有什麽事。”妹夫有些結巴的說道:“隻是想來北平看看大哥。”

“嗬嗬。”

王淵冷笑兩聲,也不點破,沉吟了一下說道:“那兩個女的,你不用管了,我花錢請些江湖上的人來辦,有錢還親自下手,不知道該說你蠢,還是秦王把你養的狂妄。”

說完,王淵轉身出去辦事了。

妹夫看著王淵離去的背影愣愣的發呆。

狂妄?

背靠秦王,怎能不狂妄,這次他在西安替秦王直接虐殺近百人,其中還有兩個朝廷命官,皇帝老子不還是把這件事遮掩了下去?!

不,不應該說皇帝老子,應該說當今太子,兄弟情深,替弟弟百般遮掩。

說起來,還真是兄弟情深。

秦王想要阻止太子西巡,為此甚至還不惜刺殺。

可是沒行動,第二天晚上就被人把消息泄露給了太子,秦王一怒讓他虐殺告密者,太子竟然不替那些告密者聲張,反而盡力替秦王求情遮掩。

如此作為,怎稱不上一個兄弟情深?!

……

應天府,皇宮。

朱元璋看著朱標一連幾次加急送來的求情信報,看完後氣憤的直接把所有信件扔在了地上。

他有意遷都西安,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

他更知道這一動,必將會牽扯出很多利益集團的不滿,但是他沒想到第一個不滿跳出來的反而是秦王。

單單這個也還罷了,他朱元璋一生不懼任何困難。

但是讓他氣憤的是,他拿下秦王後,朱標作為他的唯一指定的繼承人,竟然站出來求情。

“求情?”

朱元璋大怒的隨手撈起東西就砸了出去:“又來求情,又來求情,他憑什麽替這個混賬東西求情?”

說著,朱元璋想到秦王在西安的一些傳言作風,心火更怒:“來人,給咱去西安查,給咱查出實據來,把秦王入藩後的違法亂紀之事,全部給咱查個底朝天,咱一定要法辦了這個混蛋東西。”

下麵眾人惶恐俯身。

更是心中發愁。

這如何查?

該查到什麽?!

朱元璋怒視著跪附的眾人,見眾人沒動靜,撈起東西就砸了過去:“還不給咱去查。”

眾人不敢爭辯,連忙退了下去。

朱元璋看著眾人退去,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頭發已經花白的他,看著一側掛著的大明疆域圖,看著那萬裏河山,突然難過的想哭。

他一生坎坷,以致嫉惡如仇。

他想給這天下人一個公道的世界,可隨著他年齡越大,卻越覺得想要讓天下人一心為公,難如登天。

比打天下要難無數倍。

他想著他的這些年。

這世界總少不了貪婪之人。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隻是想要抑製他們的貪婪之心,便會讓一波一波的人抱團起來抵抗他的政策。

文官如此,武勳亦是如此。

貪心永遠得不到滿足,可他們為什麽不明白,能吃飽飯就是老百姓最大的奢求,他們還有什麽不滿。

朱元璋花白的胡子輕顫。

兒子們也不理解他,到底是生活環境不同,他站在老百姓這裏,他們卻站在統治階層。

一個成了魚肉百姓的王爺。

一個滿心隻想著仁義待人的太子。

可仁義是相對的啊。

對那些文臣士紳,傲慢武勳仁義,可曉得仁義背後,需要無視多少被欺淩的百姓?!

求情,求情,不該死的求,該死的也要求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