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困長春(4)
六十軍要起義,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對付新七軍和名義上屬於六十軍的暫編五十二師,因為這是以自己的兩個師對付對方的四個師,馬虎不得。其次是能否爭取鄭洞國一道起義,或至少要爭取鄭洞國不以武力來反對。10月13日,曾澤生、白肇學、隴耀三人在六十軍軍部進行了實質性的研究,做出了以下決定:(一)派曾經被解放軍俘虜過的五五一團團長張秉昌和五四四團副團長李崢先作為代表持三人共同署名的信件出城與解放軍聯係接洽;(二)接洽妥當後,即於16日夜開始行動;(三)對新七軍進行布防,並同時對其軍師級軍官送信進行規勸和警告,對其士兵進行喊話,說明六十軍起義的原因,爭取其同情與支持;(四)對暫編五十二師以武力加以監視,並先行扣留其師長和各團團長,爭取挾製其就範;(五)派出糾察隊維持社會治安;(六)做好處理傷病員和後方人員的準備。
10月14日夜,張秉昌和李崢先持曾澤生等三人的信件出城到了我軍前沿陣地,經過哨卡盤問和逐級轉送,他們二人到達我一兵團政治部時已是15日上午。這時,一兵團司令員蕭勁光和政委蕭華正在研究如何作戰,因為我東野總部從沈陽得到了內線情報,知道蔣介石已命令長春守軍突圍,而且命令沈陽的新三軍和新六軍前往接應。得到六十軍要起義的消息時,他們相當審慎,怕是敵人在突圍前搞的花招。所以,一方麵向東總報告,一方麵同六十軍來人進行商談,並向六十軍提出了三個條件:(一)必須表明六十軍如何對待新七軍的態度;(二)起義後的集結地點和路線由我軍指定;(三)立即派出高級官員出城談判。
就在15日,東北局領導在向中央報告的同時,就給蕭勁光、蕭華來電,認為從全局分析,六十軍要起義是可以相信的,我們應立即做好各項準備工作。16日,中央就給東北局來電,就如何處理有關問題做了明確指示:
你們爭取六十軍起義的方針是正確的,一兵團對六十軍的分析和處置也是正確的。唯要六十軍對新七軍表示態度一點不要超過他們所能做的限製。吳化文退出濟南戰鬥時,曾以電話告訴王耀武說我不能打了,但我也不打你等語,這是軍閥軍隊作戰的現象。隻要六十軍能拖出長春開入我指定區域,願意加入我解放軍序列,發表通電表示反對美國侵略,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讚成土地改革及沒收官僚資本,擁護共產黨及人民解放軍,也就夠了。你們應當不失時機地和六十軍代表談判,並注意這些代表。如果曾澤生願意見潘朔端,則潘可秘密見曾談判。如果六十軍能按上述辦法拖出長春,則一兵團(加十二縱)便應攻入長春,解決新七軍。即使目前不能一下解決,也可逐步解決之。
中央的指示具體而明確,蕭勁光和蕭華得到電報之後立即將同意並鼓勵六十軍起義的決定告訴了六十軍的兩位團長,讓他們立即回城通知曾澤生。
16日,鄭洞國通知曾澤生到他處議事。曾澤生讓白肇學和隴耀掌握好部隊,並說:“在我未回來之前,就是天塌下來,你倆都不許離開部隊。鄭洞國如果將我扣留,你們仍按原計劃行動。”曾澤生到了鄭洞國處,見鄭垂頭喪氣,麵容憔悴,拿出了蔣介石的電令,才知是蔣介石堅持要長春守軍突圍。鄭又告訴曾,當天與錦州的聯絡已完全中斷,錦州方麵的情況不明。曾澤生心中裝著起義的大事,敷衍了幾句就與鄭告辭。他到新七軍軍長李鴻處,想勸說李鴻一起行動。但李鴻得了傷寒病,正在發高燒。曾澤生怕萬一談不好,就會壞了大事,故而未能告訴他什麽消息,就回來等待與解放軍聯絡的人員。這天黃昏,張秉昌和李崢先回來了,告訴了已經和解放軍談好,並讓派出正式代表出城與解放軍商談有關的各種具體問題。曾澤生立即做出了當晚按原定計劃起義的決定,並派去兩個副師長李佐和任孝宗作為正式代表出城與我軍圍城部隊進行具體商談。
10月16日夜,六十軍在曾澤生軍長的率領下按原定方案舉行起義,起義指揮所設在五四五團團部所在地裕昌源麵粉廠(曾澤生起義之後才知道,這個團的副團長趙國璋就是中共地下黨員,團長朱光雲是我黨地下組織的發展對象,五四五團也正在主動與我軍圍城部隊聯係起義,我軍要五四五團停止單獨起義,全力支持六十軍起義)。由於事先的準備工作做得較好,暫編五十二師也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隨同起義(暫編五十二師師長李嵩的弟弟李泰然的妻兒在敗退時與蔣軍失散,我軍在防區中找到之後,通過我地下組織將李的妻兒送入長春。這事給李家的震動頗大,李泰然曾幾次給我軍送出軍事情報,還表示爭取早日反正。在這關鍵時刻,李泰然在五十二師起義問題上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六十軍起義是三個師的全部行動(隻有一個軍參謀長徐樹民,因為是蔣介石派到六十軍的特務,所以在起義之前就被曾澤生抓了起來,連同本是軍統特務的暫編五十二師師長、團長等數人,都被曾澤生派武裝押送交給了我圍城指揮所)。為了最後一次爭取鄭洞國和李鴻,曾澤生在16日晚給鄭洞國和李鴻各寫了一封信,曉以大義。這封信可以看作當時國民黨軍隊中若幹有識之士對時局的一份宣言。信中說:
長春被圍,環境日趨艱苦,士兵饑寒交迫,人民死亡載道,內戰之慘酷,目擊傷心。今日時局,政府之腐敗無能,官僚之偽劣橫暴,史無前例。豪門資本憑借權勢壟斷經濟,極盡壓榨之能事,國民經濟崩潰,民不聊生。此皆蔣介石政府禍國殃民之罪惡,有誌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察軍隊為人民之武力,非為滿足個人私欲之工具,理應救民倒懸。今本軍官兵一致同意,以軍事行動反對內戰,打倒蔣氏政權,以圖挽救國家於危亡,向人民贖罪,拔自身於泥淖。公乃長春軍政首長,身係全城安危。為使長市軍民不作無謂犧牲,長市地方不因戰火而糜爛,望即反躬自省,斷然起義,同襄義舉,則國家幸甚,地方幸甚。
鄭洞國和李鴻未能接受忠言,拒絕起義。但是,鄭洞國並未采取任何反對或以武力加以阻止的行動,隻是在明知無效的情況下派了他的副參謀長楊友梅和長春市市長尚傳道、省政府秘書長崔垂言三人前來勸阻,走了一個表示他不同意起義的過場。新七軍也未采取敵對行動,而派來兩名副師長表示既不參加但也不阻止起義,隻希望雙方不要發生衝突。這一事實說明,鄭洞國和李鴻內心已經十分矛盾了,動搖了。
10月17日,在我方聯絡員劉浩的陪同下,曾澤生出城見到了我圍城前線指揮所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唐天際,對有關事項做了具體安排。當天夜裏,六十軍的2.6萬多名官兵就開出了長春城,到九台地區休整。
六十軍的原有防地全部由我軍獨立六師和八師入城接防。
曾澤生率六十軍全軍起義,這在解放戰爭中是繼吳化文在濟南率一個整編師的起義之後第一次整個軍的起義,也是解放戰爭開始以來起義人數最多的一次起義,不僅受到了我黨我軍和解放區人民的熱烈歡迎,也震動了全國。六十軍的起義使國民黨軍隊“固守長春”的形勢急轉直下,不僅使新七軍被迫投誠,使長春迅速得以和平解放,而且使東北戰局發生了對我軍十分有利的變化,加速了整個解放戰爭的進程。
根據中央軍委命令,1949年1月2日,六十軍全軍成建製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走進了人民革命的隊伍。曾澤生仍然擔任軍長,白肇學和隴耀仍然擔任師長,隻是更換了暫編五十二師的指揮員(以原六十軍一八二師副師長李佐任師長)。在經過政治整訓之後,這支軍隊進行了脫胎換骨的改造,成為新型的人民軍隊。1949年南下入關,參加了鄂西戰役和解放四川的戰鬥。新中國成立之後,又兩次入朝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屢立戰功。
七、長春和平解放
當鄭洞國在10月16日夜間第一次從六十軍暫編五十二師副師長歐陽午的電話中得知六十軍起義的消息時,他就已經明白了長春的前景是多麽的不妙。他除了向衛立煌報告之外,根本拿不出任何辦法。當第二天早上曾澤生派政工處長薑弼武給他送來勸他一道起義的信件時,他出於作為蔣介石親信的立場,當然不可能同意。但在當時的圍城現實中,他又無力進行阻止,隻能無可奈何地聽之任之。所以,他對薑弼武說:
“信我留下,就恕不作複了。請你回去轉告曾軍長,他要起義,請他自己考慮;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幹!”可是下一步怎麽辦?他心中無底。曾澤生率六十軍起義之後,長春城中就隻剩下了一個新七軍。鄭洞國在無奈之中,隻好將新七軍的師長以上軍官召集起來開會,研究對策。誰知會上竟是一片沉默,隻有蔣介石派來的兩個督察官和軍統特務頭子在會上說空話,表示要到長白山打遊擊。
17日晚上,鄭洞國接到曾澤生給他的電話,這是曾澤生離開長春時最後一次給他的電話,並告訴他說是解放軍代表要和他談話。在電話中,我方的劉浩對鄭洞國說:“我是解放軍的代表。現在長春的局勢你是知道的。我們的政策是,放下武器,可以保障生命財產安全。希望你多考慮,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鄭洞國回答說:“既然失敗了,除戰死以外,還有什麽可說,放下武器是做不到的。”鄭洞國拒絕了我軍的最後一次爭取。
據《周恩來年譜》一書記載,當中央在17日17時得到東野總部的電報,知道六十軍已經起義,我軍正在“逼鄭投降”時,周恩來認為對鄭洞國還可以做最後的爭取,因為如果鄭洞國這個黃埔一期出身的將領能夠起義的話,會對整個黃埔係的國民黨軍人產生不小的影響。當天晚上,周恩來給他的這個當年的黃埔學生寫了一封親筆信,用電報發到長春前線。周恩來在信中說:
兄今危處孤城,人心士氣久已背離,蔣介石縱數令兄部突圍,但已遭解放軍重重包圍,何能逃脫。曾軍長此次舉義,已為兄開一為人民立功自贖之門。屆此禍福榮辱決於俄頃之際,兄宜回念當年黃埔之革命初衷,毅然重舉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領長春全部守軍,宣布反帝反蔣、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讚成土地革命,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行列,則我敢保證中國人民及其解放軍必將依照中國共產黨的寬大政策,不咎既往,歡迎兄部起義,並照曾軍長及其所部同等待遇。
遺憾的是,這封電報由我圍城部隊抄寫之後,在我軍進入長春時交給新七軍副軍長史說,要他立即麵交鄭洞國。史說派一個參謀去送。由於當時鄭洞國的司令部還在進行抵抗,秩序很亂,這個參謀就未能進去送信,也未能向史說報告送信結果。待史說知道時,已經為時太晚。所以,這封重要的信件鄭洞國未能看到。
這封信,鄭洞國不知道,但此時他認為,最可靠的新七軍也可能在尋求自生之路了。
新七軍的軍長李鴻患病,軍務由副軍長史說代理。史說和軍參謀長龍國鈞眼見全軍覆沒的時候快要到了,為了保全全軍官兵的身家性命(當時新七軍還有3000多名傷員和1000多家屬),隻有起義或者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