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困長春(3)

10月4日,鄭洞國給新七軍軍長李鴻下達了率領新七軍最強的三十八師攻取大房身機場的命令,同時命令六十軍軍長曾澤生配合行動。曾澤生心中知道當時六十軍的戰鬥力已很難勝任這種打進攻戰的作戰任務,因為六十軍的軍糧遠不如新七軍,有的軍士已經出現水腫,這時出戰無異於去送死。曾澤生對鄭洞國說:“目前部隊士氣低落,根本突不出去,出擊隻是增添傷亡。”鄭洞國說:“難道說我們就坐以待斃?”曾澤生無奈,隻派出了一八二師的一個團。10月6日,李鴻率三十八師出城向西北方向進攻。由於這是幾個月來敵軍第一次出擊,我圍城部隊事先未得到情報,準備不很充分。加之敵軍一出來就是三十八師一個師,還有新七軍六十一師和六十軍一八二師的配合,所以雙方剛接戰時敵軍就突破了我圍城的獨立七師防線。我東野總部得到報告之後,命令前線圍城指揮所的蕭勁光司令員“必須以炮火控製機場,防敵機空投。如步兵能占領即占領,並將跑道破壞”。我圍城部隊的獨七師和獨十師不僅堅決地阻擊了敵人的進攻,而且把機場跑道炸了一個大窟窿。這一招很起作用,機場已不能使用了,又何須拚命去占領機場!李鴻和曾澤生都主張把部隊撤回來,曾澤生又找鄭洞國說官兵沒糧,餓著肚子怎麽衝得上去。鄭洞國隻好下令出擊部隊全部在8日退回城內。這一次突圍就這樣結束了。

為了防止敵人再次突圍,在當時我圍城主力十二縱和六縱為了配合北寧線的戰事已調到開原、通江口一線布防的情況下,東野總部在原來6個獨立師的基礎上又調集了5個獨立師和19個獨立團,對長春的包圍進行了縱深的二線部署,確保長春城中的敵軍不可能有任何突圍的希望。

可是,在第一次突圍的嚐試失敗之後,蔣介石又曾兩次下令,還給鄭洞國、李鴻、曾澤生三人各寫了一封親筆信,要長春守軍全部經四平以東地區向東南方向突圍,並說“如不遵令突圍,定以軍法從事”。10月16日,鄭洞國得到了蔣介石的第三次突圍命令和親筆信,電令說:

現匪各縱隊均被我吸引於遼西方麵。你部應遵令即行開始行動。現機、油兩缺,爾後即令守軍全成餓殍,亦無再有轉進之機會。如再遲延,坐失機宜,致陷全盤戰局於不利,你部副總司令、軍長等,即以違抗命令論罪,應受最嚴厲之軍法製裁。

鄭洞國接到蔣介石如此命令,不能不馬上開會研究。16日下午鄭洞國通知兩個軍的軍長和參謀長來開會,曾澤生說有事不到,李鴻說有病請假,都是由參謀長來代理。會上,鄭洞國原文傳達了蔣介石的命令,並宣布隻能遵命突圍。鄭洞國在會上宣布,決定於17日拂曉實行突圍。

鄭洞國未曾想到,就在16日晚上,他就得到了消息,六十軍已經決定起義。當他給曾澤生打電話時,電話已經切斷。鄭洞國隻得給新七軍下達了“停止突圍行動,撤回原防”的命令。17日早晨,曾澤生就把六十軍所以發動起義的原因和起義的決定用信件告知了鄭洞國。鄭洞國立即上報了衛立煌。

長春城中,再也無人提“突圍”二字。如果原來還有人在做突圍之夢的話,從此之後,連這個夢也無人再做了。

六、曾澤生棄暗投明

在整個解放戰爭中,在我軍強大的政治攻勢與軍事壓力下,有大量國民黨軍隊向我軍投誠。這其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六十軍的起義。

曾澤生率六十軍全軍起義,並非在大軍壓境之時的臨時決定,有著一個逐漸發展變化的過程,是我黨我軍長期艱苦工作的結果。

曾澤生是雲南永善人,黃埔三期出身,以後又參加過黃埔軍校的高級政治訓練班。他參加過北伐。北伐之後,因“不願做腐敗之軍人”而辭去了國民軍的少校軍職。1929年,他與潘朔端等20名青年軍人被滇軍錄用,從此長期在滇軍中任職,是龍雲和盧漢手下最重要的軍事骨幹之一。

六十軍和在東北戰場上的九十三軍都是滇軍,是雲南地方軍政首腦龍雲和盧漢經營多年的部隊。龍雲和盧漢本是雲南昭通炎山彝族的一對表兄弟,他們從彝家山寨走出來,在行伍中奮鬥幾十年,從士兵直到成為滇軍中無可替代和毋庸置疑的統帥,被全國公認為“雲南王”。他們的部隊都是親自帶出來的,其地方觀念和家族色彩很重。但是,盡管滇軍在1921年就開始追隨孫中山,1927年就接受了蔣介石的指揮,雲南地方政府也接受了國民政府的領導,聽從了蔣介石“清黨”“剿共”、堵截紅軍的種種命令,而且在蔣介石的指揮下出滇參加抗日戰爭,在著名的台兒莊戰役、武漢保衛戰、滇西戰役中立了大功,又把雲南作為打通中緬交通線的基地,作為遠征軍的後方基地。可是,蔣介石按照自己一貫的排除異己的不變方針,總是把滇軍看作非其嫡係的、不可靠的地方勢力,另眼相待,而且一直在尋找機會完全除去龍雲在雲南的力量,讓自己徹底統治雲南。抗日戰爭勝利後,蔣介石命令盧漢率領滇軍主力六十軍和九十三軍開赴越南河內接受日軍的投降。龍雲和盧漢明知這是在搞釜底抽薪、調虎離山,但是在這種民族大義麵前又不能不去。誰知,就在盧漢率滇軍主力離開雲南之後,1945年10月,蔣介石製造了著名的“雲南事變”,命令駐雲南的杜聿明所率的中央軍包圍了雲南省政府,殘酷鎮壓了雲南地方勢力,將龍雲綁架到重慶,改組了雲南省政府。緊接著,蔣介石又命令六十軍和九十三軍分別開到海防、河內、北海,然後直接海運東北,到東北打內戰,讓其在與共產黨作戰中相互削弱,兩敗俱傷。蔣介石對付地方實力派的這一套手法使滇軍將士心寒齒冷,但在蔣介石強大的中央軍麵前又無可奈何。六十軍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到了東北內戰前線的。到了東北之後,六十軍仍然保持了滇軍的很多特點,部隊團以上軍官基本上都是曾澤生的學生或老部下,基本上未讓蔣介石插進自己的人,連新兵補充也是從雲南征兵,所以曾澤生在六十軍中有極高的威信。

滇軍到了東北之後,就被分割使用。六十軍的一八四師放在海城地區,由杜聿明指揮;一八二師放在昌圖地區,由孫立人指揮;軍部和暫編二十一師放在撫順,曾澤生能指揮的就隻是一個暫編二十一師。這種安排事實上是為了便於國民黨嫡係部隊的監視。至於在給養、待遇上當然和蔣介石的嫡係部隊是兩種對待。所以,六十軍的一八四師到達東北不久,就是在被分割使用的情況下,由於在海城怕作為雜牌被蔣介石放棄,在潘朔端師長率領下於1946年5月舉行了起義。一八四師起義之後,六十軍當然更被另眼相看,不斷有以各種考核、視察、聯絡之類名義派到部隊中的監軍和欽差大臣。同時又把六十軍調到北滿作戰,把九十三軍調到熱河作戰,使兩支滇軍部隊遠遠分開。當新組建的一八四師被殲以後,又把原來的中長路交警二總隊改編為暫編五十二師撥給六十軍,用以取代一八四師。交警二總隊是眾所周知的屬於軍統係統的原忠義救國軍,戰鬥力不強,讓其到六十軍,實際上也是用來監視六十軍的。所以,六十軍和蔣介石嫡係軍隊之間長期是離心離德,而且分歧愈來愈大。

我雲南中共黨組織早在1937年六十軍剛組建時就派有黨員楊重等人進入該軍開展工作,並在一八四師中建立了滇軍中第一個黨支部。我黨還從延安派了周時英、薛子正等同誌到六十軍中,根據中央提出的“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反對急躁和泄露”的方針開展工作。楊重還擔任了曾澤生的副官長兼特務營長,1947年秋天因為身份可能暴露,才根據組織決定離開六十軍(當時正在長春城外專門做國民黨軍隊的工作),所以對六十軍內部的情況十分了解。當滇軍到了東北之後,黨中央就把爭取滇軍作為一件大事來抓,朱德、葉劍英都親自過問過這方麵的工作。滇軍元老、原六十軍一八四師師長張衝很早就與我黨有聯係,身份暴露後前往延安參加革命,這時也被中央派到東北,擔任了東北軍區高級參議和鬆江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參加對滇軍的工作。

根據六十軍的具體情況,東北局對敵工作部門開展了多方麵的爭取工作,如不斷地送給六十軍各種傳單和宣傳品,利用雲南同鄉的關係經常給六十軍的各級軍官寫信,將被俘後思想轉變較好的雲南籍官兵有意釋放回去做策反工作等。1947年5月,暫編二十一師在海龍突圍時被我軍俘虜7500多人,備受優待,我東北民主聯軍副總司令兼吉林省人民政府主席、抗日名將周保中(周保中本人就是雲南大理人,白族,而且是著名的雲南講武堂出身)親自給俘虜上課,給他們指出蔣介石禍國殃民的種種罪行和對滇軍利用、分化、瓦解、消滅的用心,勉勵他們參加革命、將來打回老家去,解救雲南的父老鄉親。我政工人員還向他們散發《新民主主義論》、《蔣管區內幕》等書。最後,我軍將120多名軍官當場釋放,讓他們回去,並請他們給曾澤生等滇軍高級軍官帶回一封信,勸他們效法潘朔端將軍走自新之路。特別是張衝和已經起義並擔任東北軍區副參謀長的潘朔端一直堅持用各種方式對六十軍官兵做工作,對六十軍官兵逐漸認清前途、選擇正確道路起了很大的作用。

出生於雲南的劉浩是1937年入黨的老同誌,他和其他幾位同誌從延安派往東北工作之時,是由劉少奇和朱德親自向他們交代的任務。劉浩的妻子也是彝族,而且和九十三軍軍長盧浚泉是親戚,劉浩過去在雲南時就根據黨組織的安排和龍雲、盧漢有交往。所以他到東北之後,就利用各種關係在滇軍中開展工作,曾三次麵見盧浚泉,麵交了朱德的親筆信。根據劉浩在多方努力之後掌握的情況,東北局在研究之後認為,我黨在六十軍中的工作基礎要比九十三軍好,曾澤生的情況要比盧浚泉好,所以決定把爭取滇軍工作的重點放在六十軍,並成立了兩個滇軍工作委員會,一個由東北局聯絡部長李立三兼任書記,一個由吉林軍區司令員周保中兼任書記,劉浩在這兩個委員會中都擔任副書記。劉浩早在1947年夏天就和曾澤生的親信暫編二十一師師長隴耀討論了起義問題,隴耀表示理解,但說目前條件不成熟,以後再從長計議。他希望我軍能盡快把被俘的暫編二十一師官兵釋放回來,以免衛立煌安插大批的蔣軍嫡係軍官。我軍根據隴耀的請求,將被俘的暫編二十一師200多名軍官在教育之後放回了二十一師。所有上述工作,都在六十軍中有不小的影響。

1948年春,六十軍駐守吉林、永吉地區。在我軍的強大壓力下,蔣介石同意衛立煌的方案,讓其撤到長春。蔣介石給了曾澤生一個秘密命令,要六十軍在撤離前將小豐滿水電站炸掉。與之同時,駐守小豐滿的五四四團團長胡彥也收到不少我軍的宣傳品,要他們認真保護這個東北最大最重要的水電站(小豐滿水電站的發電量在當時占整個東北發電量的一半,在當時也是全國最大的水電站)。在這種必須認真抉擇的情況下,曾澤生在與部下商議之後說:“蔣介石要我們做花園口式的罪人(按:1938年6月,日寇入侵豫東,蔣介石為了掩護其潰退,遂在鄭州北麵的花園口炸開黃河大堤,造成了淹沒土地5.4萬平方公裏、淹死人口80多萬、受災人口1250萬的大慘案),我們沒有那麽蠢。共產黨說了,誰破壞小豐滿,誰就是千古罪人,列入戰犯。”他頂住了蔣介石的壓力,讓胡彥將團部彈藥庫引爆,給人造成電站已炸的假象,保護了小豐滿水電站。這說明,在這樣的大事麵前,曾澤生已經站到了人民的一邊。

既然滇軍與蔣介石有很大矛盾,在1945年的“雲南事變”問題上甚至可以說有深仇大恨,可是為什麽他們還要跟著蔣介石走,還要與我軍作對,不願起義投誠呢?為什麽我黨還要在與之作戰的同時花大力氣進行爭取呢?這裏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雲南事變”之後,龍雲被蔣介石綁架到了重慶,免除了龍雲在雲南的所有軍政職務,名義上讓龍雲做軍事參議院院長,實際上是被軟禁在南京。盧漢不得不忍辱負重在雲南仰人鼻息,收拾殘局,維持鄉梓。滇軍主力兩個軍全都被送到東北內戰前線。在這種情況下,在東北的滇軍,特別是滇軍中的主力六十軍就成了蔣介石和盧漢之間政治交易的抵押品。六十軍是1937年組建的,盧漢是其第一任軍長,軍中所有高級軍官都是盧漢一手提拔的。六十軍還在東北打內戰,就表明盧漢還在跟著蔣介石;六十軍如果有了反叛蔣介石的行動,就表明盧漢對蔣家王朝的反叛,在雲南的盧漢和在南京的龍雲就會受到蔣介石的追究甚至迫害。還有,當時在錦州的盧浚泉是盧漢的叔叔,他所統率的九十三軍和六十軍的情況完全相似(盧浚泉在升任第六兵團司令後,第六兵團事實上也就隻有九十三軍一個軍,由原九十三軍副軍長盛家興任軍長)。如果六十軍反叛了蔣介石,九十三軍也就難以生存。正是由於以上原因,所以六十軍的將領們一直是抱著對盧漢懷恩抱德、榮辱與共的態度在過日子,一直抱著保護龍雲與盧漢的目的在過日子。正如六十軍暫編二十一師師長隴耀自己所說:

人人抱著“可以叛蔣,不可叛盧”的信念,因此,內受蔣介石中央軍的排擠打壓,外受解放軍的進攻包圍,內外交困,艱險重重,前途暗淡,但仍然含垢忍辱,任勞任怨,慘淡經營。即使在困守長春、彈盡援絕、殺馬烹犬、勉強度命的嚴重關頭,也仍然死力掙紮,以期維持雲南政治局麵的穩定,不負盧漢而後已。對於國家民族的大義則茫然置之度外,致使共產黨的爭取工作經曆了漫長曲折的道路。但共產黨的政策影響,卻已在第六十軍中播下了思想的種子,時機成熟,就會發芽滋長。

曾澤生和六十軍的領導人是從圍城到了十分危急的9月中開始考慮自己出路的。蔣介石要派來援軍已絕無可能,長春絕不可能再守下去,也絕不能突圍出去,滇軍要想再行入關也是絕無可能。在這幾種絕無可能之後就隻有兩條路:一是為蔣介石殉葬,被解放軍所消滅;一是起義反蔣,投向共產黨。9月22日晚上,曾澤生約他的兩個師長白肇學和隴耀密談。三人都傾向於走後一條路,唯一的顧慮就是怕六十軍起義之後雲南的盧漢立刻就會被蔣介石搞掉,所以對具體步驟未能進一步研究。

但是想來想去,他們估計,蔣介石已經被打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難以加害雲南。至於遠在後方的眷屬的安危此時已無法顧及,有冤有債,隻能以後再算。所以,他們逐步下定了起義的決心,從9月26日開始,他們進入了起義的準備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