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仁泰十三年整個錦朝糧食都略微減產,這對於像季家這樣家有恒產的人家來說並沒有多少影響,而對於農戶的影響則比較大一些。
古代人更能居安思危,特別是靠天吃飯的農家人,這種情況更加普遍。他們即使小有餘錢,也不會隨意亂花。這個世界少則幾年,多則幾十年,總會有災情出現,因此隻要不是家徒四壁,連飽腹都難以做到的,農家人家家戶戶都有儲存糧食的習慣。至於存留多少糧食,端看一家之主的眼光和對未來的憂慮程度。
但凡到了鬧饑荒時,這些糧食就成了珍寶,那可是比銀錢還要頂事。
今年收成不是很好,楊家埠原先打算蓋新房子的幾戶人家開始猶豫起來,最終隻有一兩戶人家按照原計劃行事,其他幾家都攥緊了手中的銀錢,想等明年秋收再決定蓋新房與否。
最近幾年氣溫一直在降,隻是每年降溫幅度非常小,對楊家埠幾乎沒什麽影響,也就沒人關注。南方則不然,越是南麵,氣溫的影響越大。
江南一帶盛產糧食,每年能種兩到三季莊稼,一旦有一季誤了農時,那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很可能連帶誤了下一季耕種。如今降溫的幅度還沒有到少種一季的程度,但若繼續如此的話,早晚會發生這種禍事。
不隻南方百姓們擔憂,作為掌管一府一縣的知府知縣更是憂心忡忡。可不要小看少種一季作物帶來的影響,若真發生這種情況,那可是能要命的。
氣溫緩慢降低可不是最近一兩年才有的事,早在好幾年前就開始了,隻是一開始沒人注意到,現在已經接近第二季作物減產的臨界點,再降低那麽幾度,即使沒發生其他災害,光寒冷的氣候就能使糧食歉收,父母官們哪能不上心?
錦朝國庫充盈,百姓們安居樂業,若江南連年糧食減產,這可絕不是好事。南方出產的糧食不少都被拉往錦朝北部西部,一旦這部分糧食斷供,這兩處的糧價就算沒有糧商囤積拉高價格,自身也會大幅度漲價,這對於當地百姓們來說可是一大負擔。農戶們還好說,那些居住在城裏的小戶人家日子可就難過了。
不管外麵如何,季家的日子還是照常過。位於楊家埠的季宅早就加固過,房子是請的泥瓦匠修繕,三處地窖則是季家下人慢工細活,重新用青磚砌牆而成。為了防止地窖進水,地窖入口重新設計了一番,蓋子密封性能很好,隱蔽性也高。
這三年來,季宣和除了二舅冒雪過來看他那回添置了五個下人之外,沒再給楊家埠的季宅添加人口,倒是康平縣城的季宅添了兩個看守門戶的男仆。
季家人口不多,從季宣和病愈之後,他就將初級鍛體術教給了兩個護院沈清齊山,再由兩人傳授給季家其他下人。初級鍛體術無甚大用,好歹能強身健體,使身手靈敏,至少能跑得更快一點。
也因為人口少,下人間是非也少,季宅上下包括季宣和夫夫以及甄老夫子在內總共十五口人,很少鬧出齟齬,相處非常融洽。
季家沒有女眷,也就無所謂前後院之分,二門處並無人看守。錦朝出嫁男子除了不能為官之外,並不用守在後院,對於出嫁男來說,門禁並沒有對待女眷那麽森嚴,反而後宅不能隨意亂入,前院是暢行無阻的。
大戶人家都如此,對於小小的季家來說,更無此規定,邵雲辰連大門都能隨意出入。這也是他嫁給季宣和才有如此待遇,換了旁的小有家業之人,即使作為當家主夫,出門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迎來了仁泰十四年。
人們都盼望著這一年能夠豐收,誰想收成比上一年還不如。因著前些年收成好,盡管連著兩年歉收,百姓們手中積攢的錢糧並沒有被掏空,隻是都捂緊了口袋,輕易不舍得花錢。
如此一來,人們的消費能力就開始往下滑,季家雜貨鋪子和雲記布莊進益比往年要低。季宣和對此倒不甚在意,他擔心的是若來年還繼續如此的話,人心就不穩了,一旦波及範圍較廣,就容易引起動蕩,那麽住在村子裏就不那麽安全了。
季宣和同邵雲辰商量一番,又征求了甄老夫子的意見,決定將位於康平縣城的季宅好好收拾收拾,指不定哪天就得搬到城裏。三進宅子每一進都比較緊湊,隻後院後邊有個三四分地大的小花園,由於沒人打理,早就荒廢。
季宣和幹脆讓人把頑強生存的幾株花草給拔了,蓋了座溫室,打算種植蔬菜,由留守人員劉江和文樁兩人好生打理。
仁泰十五年初夏,這一年邵雲辰十四歲,已是個翩翩少年郎,季宣和十一歲,還沒長開,十足是個小孩子。兩人一個是半大人,一個是小孩子,身高差距更大,季宣和眼眸暗了暗,一想自己的身高在同齡人中並不矮,也就沒再多想。
這一年雨水非常豐沛,就算是少雨的北方,也同江南黴五月那樣,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時不時還來一場大雨。
田地裏已經開始積水,農戶們不敢閑著,忙著給莊稼排水。楊家埠種植最多的是春小麥,耐旱卻不耐澇。小麥泡水久了容易爛根,見此情形,村民們都有些火急火燎,紛紛施展他們能想到的各種方法。
季家兩個莊子即使修了水渠,也隻比其他田地好上一籌,效果並沒有那麽明顯,畢竟光靠他們莊子修的水渠並不足以成事。寧莊安莊兩個莊頭卻非常滿意,一點點差距,沒準就能保住收成。
隨著雨水下個不停,不止莊稼受到了影響,連家禽都出現了異常。
季宣和自己雖不大懂如何養殖,卻在一開始就要求寧莊安莊擴大養殖時,要勤掃豬欄牛舍,隔一段時間噴灑一回石灰,很注重牲畜的衛生情況。當他聽到段媽媽說村子裏有雞病死時,他讓張莊頭請來獸醫對兩個莊子上的牲畜進行檢查,待確定沒有生病的牲畜之後,果斷要求兩個莊頭將差不多可以出欄的都殺了,在炕上烘幹製成各種幹製品。
寧莊張莊頭和安莊李莊頭聽後不約而同皺緊了眉頭,這幾年來,兩個莊子牲口不少,若都殺了自己用可著實有些多。對於主子們來說,幹肉製品偶爾吃吃還可以,吃多了估計會膩味,畢竟味道還是鮮肉比較容易入口,兩人紛紛上門進行確認。
就這一點上來說,連邵雲辰和甄老夫子都讚同兩個莊頭的看法。季宣和並沒有反駁,隻是說季家並不缺賣牲口的這點子銀錢,到時候幹肉吃膩味了,可以將它們放在雜貨鋪子裏賣,並不會有什麽損失,若想吃鮮肉隨時可以去買。
邵雲辰和甄老夫子聽了之後覺得這樣也不錯,就沒再多說。季家當家人是季宣和,隻要他下了決定,其他人就得遵循。兩個莊頭得到確切命令之後,便開始按照季宣和的吩咐行事。
看著一頭頭還能再長的牲畜被宰殺,兩個莊頭頗為肉疼。隻是主子讓他們這麽做,兩人也沒別的法子。
自從季宣和聽說村子裏有雞病死之後,他就要求季家所有人包括兩個莊子和鹽田上的莊戶非必要不要進村,也不要同村裏人來往,並讓他們將人住的屋子也噴灑一遍石灰。一旦他們進村和村民接觸之後,到家要先用醋熏一熏,洗個澡換身衣服之後再同家人接觸。
季宣和這麽要求完全是為了以防萬一,陰雨連綿的,鬼知道滋生了多少細菌,不要說雞瘟,發生時疫都很正常。
又過了幾天,由於季家人都沒出門,對於村子裏的消息幾無所知。邵雲辰想著租了他家田地的佃戶,放著不管似乎不大好,便開口道:“宣和,咱家的佃戶要不要知會一聲,讓他們防著點?”
季宣和仔細看著邵雲辰,知道他心善,季宣和不想為這麽點小事就駁了他,便道:“成,邱成,你讓沈清跑一趟通知兩個莊頭,再由他們告知底下的佃農。一會沈清回來就讓他按照之前說的那樣做。以後隻要出了季宅,都照此做。”
邱成領命而去。沈清作為護院,當初能被挑中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板,後來經過文卓成護院的指點,又習練了初級鍛體術,腳程很快,便沒有駕馬車前往。兩個莊子離季宅不遠,他戴上鬥笠,披上蓑衣,穿上皮靴,再撐著油布傘冒雨趕路,來回所花時間不多。
楊家埠六月份並不算熱,又是陰雨連綿,氣溫比往年要低不少,沈清穿著不帶毛的皮靴倒也不覺得有多熱。因著預防的原因,沈清出門時就帶了大門的鑰匙,一進季宅先去預先劃出來的小屋洗澡消毒,待一切處理完畢,又喝了一大碗薑湯,才到前院大堂匯報。
從他口中,季宣和知道兩個莊子上的莊戶最近幾天也沒有同村子接觸,他想要了解楊家埠的情況隻能等張莊頭通知佃戶之後再進行稟報才能得知。
很快張莊頭就來季宅複命,消毒處理太過麻煩,邱伯就沒讓他進門,兩人一人門外一人門內,聽完張莊頭的回話之後,邱伯便打發他離開,並再三聲明,讓張莊頭一定要按照少爺說的那樣做。
邱伯返回堂屋,眉峰微蹙,恭敬地開口道:“少爺,據張莊頭所知,村子裏死了好些雞,像是雞瘟,有幾家舍不得餘下的雞,不是賣了就是殺了自己吃,不知道裏麵有沒有病雞。”
“邱伯,朝廷不是說了不能吃病雞嗎,他們怎麽敢這麽做?這萬一要真出了事情,可是要出人命的。”邵雲辰有些吃驚,他從書上得知,不管是錦朝還是前朝,都有類似的規定,由家禽家畜引起的疫症不是一起兩起,朝廷多番禁止,沒想到這種事情還是照樣發生。
“少主君,這沒什麽奇怪的。老奴雖不知道具體情況,估摸著康平縣城離最近一次發生時疫估計時間很久了,朝廷不可能時時刻刻監督,想來那些村民已經忘記了時疫發生時的慘況,希望他們運氣好,不要吃出毛病,那些倒黴買了病雞的隻能祈禱他們運氣不要太糟糕。真要是發生了時疫,不光是他們,連我們也一樣會受牽連。”人都是自私的,邱伯對於這些村民的決定一點也不驚詫,他知道既然楊家埠有人這麽做,估計其他村子也有這樣的人,“少爺,這雨要是再這麽下個不停,早晚會引發疫症,咱們是不是要多準備些藥材預防一下?”
“雞瘟分很多種,村子裏沒有獸醫,不知道這次雞瘟屬於哪種,由雞瘟引起的疫症就更不確定了。家裏有不少藥材,你帶著沈清齊山各種藥材都買一些,保不準哪天就能派上用場。”季宣和想了想,最終決定各樣藥材都備上一些。
邱伯正要出外采買藥材,邵雲辰叫住他:“邱伯,稍等下,我這裏有幾張和瘟疫有關的方子,你將藥材打散了分開在不同的醫館買。”
話一說完,邵雲辰就前往後院他自己的小庫房。他的嫁妝不多,這些方子並不貴重,隻是最常見的預防和治療時疫的方子,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多備些總沒有錯。
很快邵雲辰就拿著方子進了前院堂屋,邱伯接過之後立即匯合沈清齊山兩人前往康平縣城。出門前幾人全副武裝,不說鬥笠之類,口罩都是人手一個。這也是托了穿越前輩們的福,口罩之類早就廣泛應用,不止可以用來預防疾病,還能用來防風防沙。
為免別人多想,邱伯他們找了個借口——防被雨淋。不管借口有多荒誕,一旦接受這種設定,其實想想也並非不可能。
連日下雨,路麵已經泥濘不堪,馬車速度不快。沈清駕著馬車,頂上搭有棚子,除了偶爾飄進來的雨滴,幾乎不會淋雨。有蓑衣隔著,沈清身上倒是一點沒濕,隻是時間長了,座位邊上開始泛起濕意。
這樣的天氣,外出的人不多。看著人們如常行動,沈清三人都鬆了一口氣,至少當下一切都安好,他們也不用擔心被關在城內。
到了康平縣城,三人分開行動,沈清和邱伯去買藥材,齊山去給季家在康平縣城的人手傳達主子的意思。
因著連續兩年糧食歉收,再加上細雨綿綿,康平縣不複以往繁華,卻也寧靜祥和,一點沒有緊張感。若以為人們都一無所知,那就太過小看他們了。心中亮堂的人估計不會少,隻是都在暗中準備,誰都不敢拿到明麵上來說。
邱伯每種藥材都買了一些,邵雲辰提供的方子上的藥材則大量采買,隻是每家醫館藥房都買上那麽一兩劑,倒也不算顯眼。最近有不少這樣的買家,藥材價格都比往日要高上少許。
這邊邱伯和沈清兩人幾乎跑遍了整個康平縣城的醫館,那邊齊山租了個馬車來回跑了三家,總算將小主子的意思傳達完畢。
城裏什麽都要買,一旦封城就麻煩了。這次邱伯三人進城,帶了不少幹菜,包括菜幹魚幹肉幹等等。他們一到康平縣城,就直奔季家雜貨鋪,將貨卸完才奔向藥鋪。
糧食之類不用擔心,不管是兩個店鋪還是季宅,都有大量儲備。他們需要大量采買的是柴薪,藥材等邱伯買完會給他們留一份。
因兩個鋪子要同人做生意,季宣和讓他們戴上口罩,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關鋪子歇在後院裏,權當給他們放假。鋪子都是自家的,少做幾天生意不過是少賺一點,人命比什麽都重要。
季宣和看慣了生死,看透了人性,到底不是惡人,隻要衷心於季家,他也不會為了一點銀錢就漠視人命。
邱伯一行人忙完所有事,到家已是半下午,三人連同馬車好一番消毒之後才各歸各位。
聽說一切正常,季宣和挺無語的,他們忙上忙下,一連防備了好幾天,什麽事都沒發生,他都要以為他是杞人憂天了。隻是看到陰沉沉的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他就無法說服自己,算了還是按照之前的做法來,麻煩是麻煩了一些,總好過沒命的好。
季宣和並不擔心他們自己,他有寫手係統,如果隻是疫症的話,想要保住季家人並不困難。隻是他不想太過出頭,加之從係統中購買方子耗費甚大,暫且隻能買方子的使用權,且救治一個人就得購買一次使用權。這麽一來,方子就不能給外人用,因為他根本拿不出方子,也說不出方子的內容,抓藥都得他自己來,經手之人過後會自動將這段記憶遺忘。
這就是寫手係統的限製,除非他購買整個方子。這就又繞回去了,歸根結底,他沒有那麽多係統幣購買方子,才會那麽細致地預防,再如何,季宣和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不到萬不得已,季宣和不想動用寫手係統。
季家有兩個鋪子,掌櫃的和其他人打交道,康平縣城內的小道消息還算靈通,稍遠一些就沒多少獲取信息的渠道。如今兩個掌櫃又得了主家的吩咐,無大事不會登季宅的門。季家倒是風平浪靜,日子照樣過,隻是輕易不出季宅大門。
季宣和不清楚這場雨是遍布錦朝,還是就在康平縣附近肆虐。往好了想,若下雨範圍小,那倒是錦朝的幸事。若南方也如此,不用想就知道結果肯定不那麽美妙。康平縣這樣少雨的北方都如此,可以想象本就處於雨季的南方將是如何的景況。
時疫並非一定由動物開始傳染,人自身也是可以染上的。最近一段時間,季宣和要求季家上下都注意清潔,吃食一定要煮透,寧可口感稍次一點。平時打井水時,不要將雨水帶進井中。林林總總加起來好些個注意事項,季家上下都牢牢記住。
季宣和在現代經曆過一回傳染病,很多條例都還記得大概,加上甄老夫子在一旁補充,邵雲辰把關,季家上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宣和,院子裏積了約莫半個鞋底厚的水,今年的糧食收成看來好不了。”午後是兩人的自由時間,邵雲辰望著泛著波光的院子,臉色有些暗沉。
“咱們院子墊的比較高,我們這邊尚且如此,村子裏其他人家估計積水情況更加嚴重,田地裏就更不用說了。”季宣和望著烏蒙蒙的天空,近些天雨勢不大,隻是一天到晚飄著雨絲,也真夠煩人的,“咱家不缺這點銀子,隻要人沒事就成,希望別出什麽事才好。”
“篤篤”敲門聲響起,門子李倉上前應門,他謹遵主子們的意思,確定是楊家埠村長,才欲打開大門,便聽到楊祝禮村長阻止了他的行動。
“不用開門,我說幾句就走。”村長頓了頓,才開口道,“知縣派了衙役來通知,但凡生病的家禽家畜一律殺了焚燒,病牛也如此,宰了之後等雨停進縣衙通稟一聲即可。水要煮開了才能喝,不要飲用河水,水井要用蓋子蓋好,最好在上麵搭個棚子。食物要煮透,多備些治療傷寒的藥材,身體不適盡早去看大夫。嗯,就這些,你可記好了,別落下什麽。”
楊村長又重複了一遍,確定李倉記住了才往回趕。
楊家埠兩百多戶人家,自是不可能都由村長親自通知,楊村長親自跑一趟也是看好季家。俗話說莫欺少年窮,更何況季家根本就不窮。這幾年來,楊村長看著季家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他眼瞅著季家比村子裏其他幾家地主生活還要寬裕,不介意順便賣個好。
甄老夫子聽了後搖搖頭,康平縣知縣還是嫩了點,虧得他運氣好,要出事早在之前就出了,哪等得到現在?不過亡羊補牢其時未晚,在還沒出事前采取行動,也算他沒有蠢笨到家。
正當季宣和以為一切都雲開霧散之時,二舅派人送來消息,南方有部分地方發了大水,一些善後沒處理好的縣鎮染了時疫,且病因不同,有的之前就有過先例,很容易就能治愈,個別縣鎮病因比較複雜,當地大夫正在加緊著手診治。
大災通常伴隨時疫,朝廷這方麵應對還算不錯,派出擅長疫症的禦醫前往疫區,並調集足量的藥草。如今南方通向北部的各個要道都有兵丁把守,以免時疫擴散開來。
不隻如此,部分被納入錦朝版圖的北部草原地區,一者吃的並非井水,二者蓄養了大量牲畜,衛生情況不容樂觀,時疫也開始爆發。
對於楊家埠來說,無論是草原還是南方疫區,都相距甚遠,正常情況很難傳染給他們。二舅派人送信給季宣和,不過是讓他多些防備,心中有數,以免被打個措手不及。
季宣和讓來人捎了封回信給二舅報平安。他其實非常慶幸,穿越前輩的努力並沒白費,大多數疫症都能很快治愈,百姓們談及時疫也不會立馬色變。
縱使如此,季宣和也沒有鬆懈,季家人一如既往安守在家,盡量不與他人接觸。
朝廷派兵丁在疫區附近設崗哨,也是在疫情爆發之後,之前還不知道有多少病菌攜帶者流向他方。
自從知縣派遣差役通知各個村鎮之後,楊家埠村民除開外出看莊稼,基本都閉門不出,一個個防人跟防賊似的。
季宣和雖然不知道明末具體情況如何,但是如此大範圍長時間降雨肯定是沒有的,如今的錦朝處於明末時期,大方向上差別不大,細節上卻大不相同。好在他本身對於明末這段曆史也不甚了解,知道個大概已經足夠。
隨著降雨的持續,時疫爆發的縣鎮越來越多,藥材開始短缺,不斷有體質弱的染病者因買不到對症的藥材而苦苦掙紮,繼而迎接死亡。
楊家埠最終也未能幸免。疫症並不嚴重,楊家埠唯一的郎中楊湛就能診治。能治愈的疫症本來並不算什麽大事,隻是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沒染病的也到楊湛家抓藥。如此一來,不到半天時間,楊郎中家藥櫃就空了。沒買到藥材的村民急急忙忙跑到鎮上縣裏,誰成想其他地方也大都如此,隻有運氣好的人才有幸能買到。
楊湛家。
“當家的,虧得我留了個心眼,讓你留了幾份藥材自家用,要不然家裏有人病了看你咋辦?”周氏一想起她聽到的消息,當下仍心有餘悸,“咱家就你和二弟兩個壯勞力,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如今哪都藥材緊張,染了時疫想靠自己捱過去基本是個笑話,真到那時,那些買了藥材沒染病的難道能勻給咱們一些?省省吧,真到了那時,求爺爺告奶奶都不一定有人能那麽好心。以後當家的你可得長個心眼,我知道你仁厚,但也要為一家子想想啊。”
楊湛聽了有些訕訕的,他還不至於仁厚到不顧自家人,隻是一時沒想那麽多,幸虧自家媳婦腦子轉得快,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了。
有一就有二,隻要雨沒停,疫症很難拔除幹淨。康平縣轄下多番防備,還是免不了染病的人越來越多,有外邊的人帶進來的,也有本地自身爆發的。
由於藥材在疫情爆發初始就被搶購一空,原本死亡人數不該這麽多,可惜人都是自私的,人人都把著手中的藥材不肯放,致使染病身亡的人比預想中的要多。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見死不救,有那心腸不錯,關係又近的,勻出一兩份,這樣的事情也不少。可與之相比,更多的人秉持著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態度。
楊家埠半數以上村民都姓楊,楊村長的老爹就是楊氏一族族長,族長父子兩人協同族老多番勸說之下,讓楊氏一族買到藥材的人家每家勻出兩份,多補他們一些銀錢,就算這樣,藥材還是不夠,族裏沒了幾個老人和閨女。
那幾家滿屋白色,染時疫身亡的家人還不能入土為安,心裏憤恨異常。
可這又怪得了誰?康平縣久未經曆疫症,最初知縣應對措施不當,百姓行動又太過迅速,等知縣等人反應過來時,藥鋪都已經空了,再想彌補已經為時晚矣。
這回是他們手腳慢了一些,換成他們自己買到藥材,也未必就有那麽好心能給別人用。隻是他們不會這麽想,他們隻當是他人心狠,得了不治之症也就算了,明明能治愈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家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那滋味確實不好受。
楊氏一族還算好的,起碼還有人坐鎮,有人拿主意。楊家埠小半數其他姓氏人家就看他們的運氣和人緣了。有些人家運氣好,一大家子都平安無事,有些人家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季宣和對於楊家埠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在時疫尚未在楊家埠爆發時,邵雲辰佩戴的小月佩就莫名發涼,小月佩幾年來被他潤養出的光鮮色澤也變得暗淡晦澀。
小月佩上顯示出模糊的字跡,季宣和夫夫仔細辨認才看清是個‘疫’字,除此之外,小月佩上還有紅藍兩個箭頭,一樣不甚明顯,紅色箭頭直指楊家埠,藍色箭頭則指向另外的方向。
字和紅色箭頭比較好理解,至於藍色箭頭,兩人琢磨了一番,都認為指引的是安全方向,隻不知提前了多少時間預知。兩人沒有急於知道答案,無事人一般該幹嘛幹嘛。
直到佃戶劉家明披星載月偷偷來季家求藥時,季宣和夫夫方才得知楊家埠的情況。楊家埠有人染上時疫隻比小月佩提示晚了將近五個時辰,小月佩潤養了好幾年,一朝提示完畢又重新變得色澤暗淡,僅比當初季宣和從祖父手裏接手時好上一些,這不得不讓季宣和猜測提前預示的時間是不是和養玉的時間有關?
小月佩有動靜了,大月佩仍舊色澤明亮,安安穩穩地待在季宣和脖子上。
時疫還沒爆發時,人們仍有心情去田間地頭走走,看能不能保住一部分收成,等時疫爆發之後,誰還管莊稼?還是人命更重要。
這場雨一直下了一個多月才停止,等天放晴那日,人們和天色一樣陰沉沉的臉總算綻出一絲笑容。雨停了,那麽時疫就能慢慢過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常出行了。
死於時疫的人都要焚燒,骨灰也得密封於罐子內才允許家人安放進棺內安葬。這是朝廷明文規定的,誰都不敢多言。隨著疫情散去,人們重新出門活動之後,到處都是哀樂,一時間滿眼淒涼。
康平縣官員最開始處置有些不當,後續動作卻還算不錯,疫情並非最重的,與其他疫區相比,死亡人數比例不算高,排在中等位置,估計知縣的官帽子丟不了。
有些能幹的知府知縣,隻要是常見的疫症,治下死亡人數極少的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官員,等疫情過後必將得到朝廷的嘉獎。
待疫症徹底過去後,邱伯去康平縣城查看,季宣和則攜著邵雲辰踏在寧莊的土地上。
經過一個多月的雨水洗禮,春小麥之類不耐澇的作物已經絕收,水稻還有部分幸免。季宣和看著田間挺立著稀稀落落幾株稻苗,神色異常平靜。
早在天晴,田間雨水放幹之後,邵雲辰就讓莊戶們種上了土豆和紅薯,若有餘力就種一些耐寒的蔬菜。土豆和紅薯這兩種作物不管如何,即便無法成熟好歹也能收上一些。這次不用季宣和派人示意,佃戶們看了主家如此動作,也主動效仿著做。
季家兩個莊子上大部分牲畜在一開始就被宰殺,成年的隻留下耕牛和奶牛,如今畜欄中牲口寥寥無幾,這倒省了很多事,很少有病死的。
季宣和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邵雲辰,麵色平緩下來。邵雲辰這麽一個大少爺跟著他過日子,幾年下來,如今對農事已經非常熟悉,更是能舉一反三,種上土豆紅薯和蔬菜,怎麽著也能彌補一些損失。
人們都不是蠢的,看了季家的行事動作,但凡有些腦子的村民都開始根據自家的情況種植一些作物,或糧食或蔬菜。七月中旬並不算太晚,糧食不敢保證,至少這個季節能種的蔬菜還真不少。
看了寧莊的情況,季宣和夫夫又去鹽田看了看。將近兩個月沒有產鹽,負責鹽田的馮寶山有些急了,嘴角都起了燎泡。鹽田一年產出多少可是和他家收入多少息息相關的,產鹽高峰期空窗近兩月他不急才怪。
“今年情況特殊,不怪你們,隻要刨除這兩月,其餘十個月產鹽量符合要求,你們的月錢照給不誤。至於額外的收益,必然會降一降,畢竟這兩個月的損失不能全由我們承擔,馮老伯,你可同意?”邵雲辰和季宣和商量過,莊子鹽田的事情歸他管,鋪子則由季宣和處理。
一聽到主子行事如此寬厚,馮寶山也不愁眉苦臉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不少。他有一大家子要養,季家本身給的待遇就不錯,如今得了這樣的保證,他仿佛踩在棉花堆裏似的,對往後的活計更有幹勁了。
“多謝主子們,婆娘,快去叫大郎幾個過來謝謝主家的厚恩。”話還沒落,一陣腳步聲傳進眾人耳中。
“來,來,大郎你們都過來,主家心善,咱們一家子給主子們磕個頭。”馮寶山很是感激,自是誠心誠意給季宣和夫夫叩首。
兩人沒有多待,交代完事情就回了季宅。
馮家大郎有些摸不著頭腦,語帶疑問:“爹,咋回事?看您樂的。”
“主家免了這兩個月的產鹽量,隻要餘下十個月份產鹽量達到要求就成,若超出要求,照樣有獎賞,隻是獎賞要比往年少些,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大郎:“啊,真的?我還擔心今年日子難過,這下子好了,不用再節衣縮食了。”
馮寶山婆娘也樂眯了眼:“這主家不錯,不像上一家那樣幹多幹少都一樣,多了和我們沒啥關係,少了,我們家日子就沒法過了。”
……
季家損失最小的就是暖棚,裏麵並沒有積水,蔬菜長勢很好。除了暖棚之外,季家其他產業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損失最厲害的是兩個田莊,鹽田和兩個鋪子隻損失這一個來月的收益。
半下午,邱伯從康平縣城返回季宅,也帶來了縣城的消息。
縣城季宅一切安好,兩個鋪子則都有人染了時疫,因著藥材準備充足,很快就痊愈了,人員並沒有什麽損失,就是有近一個月沒開鋪子,邱伯去的時候鋪子已經重新開門做生意。
經了一場時疫,各種貨物價格都有所上漲。季家雜貨鋪和雲記布莊都得重新進貨,邱伯好一陣忙碌才搞定此事。
這一場雨不僅毀了莊稼,連布匹糧食之類都有不少受潮發黴,人們損失不少。
季宣和看了自家的存糧,發現也有部分受了潮,好在情況不算嚴重,曬一曬就沒有問題。
這日季宣和收到了二舅的回信,直到此時,他才算放下心來。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他牽掛的人不多,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又不是無情之人,隻要真心待他,他必還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