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桀驁

寶玉與賈政同行,一路上少不得又大受斥責——心下雖不以為然,口裏隻得唯唯諾諾的應了.行至榮府,早有多人在門口焦灼等候——均是王夫人賈母見薛蟠歸來,寶玉卻遲遲不回,心下掛牽至極所派出的.

見寶玉與賈政一同踏進榮府,早有人一疊聲報進去.王夫人見了忙一把拉到懷中不住摩挲,關懷倍至,生恐少了一根頭發一般.一片慈母之心,表露無疑.寶玉心下感動道:

“媽我沒事.”

心中卻又想起記憶中去世的溫柔母親,聲音頓時哽咽了.

賈政見狀,也覺自己待寶玉有些過苛了,溫言說了兩句便進去歇息.寶玉擦去眼淚,因問起薛蟠,說道肋骨斷了三根,好在身子壯實,也要靜養數月.

薛家母女自然過來道謝,寶玉連聲道不敢,卻趁無人注意,心神蕩漾下,得空在寶釵的纖纖素手上摸了一把.直羞得寶釵滿麵通紅.

當下又與王夫人說起今日之事,言及陳閣老收他作義子,忽然發覺王夫人麵色蒼白,與平日裏大不相同,心下大訝,連喚了數聲.王夫人這才轉過神來,心事重重的去歇息了.

寶玉苦思不得其解下,也就不願多想.他昨夜裏本就徹夜未眠,今日又勞頓了整整一日,頓覺得困乏難當,回到怡紅院梳洗後,忽然想起昨夜裏與晴雯之間的未了之事.心下一熱,便將她喚來侍寢,饒是晴雯落落大方,此時也不禁羞澀難當,寶玉自後將她抱住,不久便被翻紅浪,一室皆春.一番旖旎風光自不必多說.

次日的天氣很好,太陽閑適而愜意的鑽了出來,怡紅院周遭紫薔薇花清甜的香氣被加了熱,分外有一種溫馨的芬芳.

然而寶玉的心情卻壞到了極點.

首先是晴雯一早便被王夫人叫了去,據說被訓斥到現在還未回來.

其次剛剛書童來說,老爺今日心情不佳,似乎上午聽見了襲人的名字,很是惱怒,喚他馬上過去.

寶玉皺著眉頭向賈政的書房行去,一眼便看見賈環侍立在旁.賈政見他來,鐵青著臉道:

“你房裏有個丫頭叫襲人?”

寶玉淡淡道:

“不錯,未知父親有何指教?”

賈政見他那自在模樣,一股無名火騰的一聲冒了上來.

“丫頭不管叫個什麽罷了,是誰這樣刁鑽,起這樣的名字?”

寶玉看了看侍立在旁,滿麵得意的賈環,心中忽然也起了氣,大聲道:

“父親你若是想打我,盡管衝我來便是!何苦這樣苦心積慮,自雞蛋中挑骨頭!尋些因頭豈不費事!”

這還是數十年來,寶玉第一次對賈政回嘴.賈政如何不又驚又怒,厲聲道:

“你這畜生,今日竟敢目無長上!”

寶玉查顏觀色,心下已明白了九分,譏嘲道:

“你眼中容不下我便直說!何苦常常尋些因頭來旁敲側擊,我與丫頭起個名,此乃何等小事,你竟然因為賈環幾句挑唆,便又來尋我的不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就若你的出氣包一般,有能耐去尋了令你不快的人出氣,又何必在我身上撒野?”

今日賈政卻確在議事堂上受了些尷尬,給他氣受的偏偏又是宮中周貴妃之父,得罪不得,寶玉的話,正好觸到了他的痛腳.其實賈政本意也是愛之深責之切,見這個兒子有了起色,故嚴加督促,不想竟引出他這些話來.

頓時氣的眼裏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喝令道:

“今日再有人來勸我收手,我把這諾大的家業全部交與他與寶玉來料理!我今日少不得要做個孽來,把這孽障結果了,在尋個幹淨寺院剃度,也免得死後無顏麵見列祖列宗!”

眾門客仆從見賈政這個怒氣勃發的模樣,知道又為了寶玉,一個個避走的避走,傳信的傳信.寶玉卻絲毫無懼,他平生在生死關頭之前也不下掙紮了數十回,區區一頓打還不放在他眼裏,況且住在此處環境雖好,卻極受約束,他早有去意,正好借此因頭離開賈府.

當下還不待賈政吩咐,便先開口喝道:

“拿大棍,拿板子來!老爺要打我!”

一旁的小廝目瞪口呆——寶玉哪裏象個即將挨打的?

眼見得寶玉竟如此放肆,賈政的怒氣越發若火上澆油一般,奪過板子便咬著牙劈頭蓋臉的打過去.勝於這十倍的痛楚寶玉在那世界中都經受過,這些須疼痛隻作不知,心中卻已開始盤算出府之後如何安身.

眾門客見打得不祥了,忙上前奪勸,賈政那裏肯聽.眾人見情勢不妙,知道氣極了,隻得去尋王夫人.王夫人正在訓斥晴雯整日裏妖妖嬈嬈,打扮得似個狐狸精,聽見這話,忙丟了手中事,不敢先回賈母,隻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來書房,眾小廝等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如火上澆油一般,手上欲再加勁,卻覺酸軟不堪——原來不覺手已軟了.王夫人抱住板子大哭道:

“老爺念在妾身年老,也隻有這樣一個兒子,饒了他把.";

跪在地上的寶玉此時卻不耐煩道:

“讓他打,反正我那日病中就早該去了.能多活這幾日也算檢來的.”

王夫人聽得寶玉竟然說出這等話來,如五雷轟頂一般,當他已被打暈了頭,撲到他身上大哭道:

“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麽說出這等絕情的話啊!”

賈政聞言越加惱怒,便要在旁找繩子來勒死.王夫人頓時又驚又怕,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寶玉抗聲道:

“父親還有趙姨娘和環弟,也未必將我們放在心上.”

賈政聽得他竟還在說嘴,且說得甚是刻薄,氣得眼前一陣發黑,舉起板子欲再度上前,隻覺得手足酸軟,遍體冰涼,竟無絲毫力氣.

寶玉這話卻也說入了王夫人的心事,越發哭得厲害了.

又看寶玉渾身上下,從頭至臉,或青或紫,血跡斑斑,本來風神俊逸的一個人打得不**形,不覺失聲大哭:

“苦命的兒啊.”

正沒開交處,忽聽丫鬟說:

“老太太來了.”

賈政見賈母過來忙迎接出來,隻見賈母扶著丫頭,喘籲籲的行了過來.

賈政忙迎上去陪笑道:

";這等小事,母親為何來了?叫人來吩咐一聲就是.";

這邊話音剛落,卻聽得王夫人哭求起來:

“你,你這是為何?”

卻見寶玉將王夫人扶在椅上,磕了三個頭,又行到賈母麵前磕了三個頭道:

“父親視我若眼中釘肉中刺,孩兒本來上次重病就該去了的,卻是這玉救我一命,今日看來,我也是該去了.”

王夫人賈母聽得這話,心中大驚!賈母不禁落下淚來,顫聲道:

“我的兒,你要去那裏.”

寶玉歎息道:

“緣分已盡,自來處來來,便往去處去!”

說完仰天便倒!眾人頓時大亂!王夫人頓時暈厥了過去,賈母大驚之下,喚人一探視,隻見得麵白體弱,氣若遊絲,慌忙喚醫生的喚醫生,找葯的找葯,一大家子亂成一團.趙姨娘卻在旁邊幹嚎兩聲,心中暗自偷笑.

這一暈便是整整兩日,其間賈母數次喚人去引轎馬,要帶了王夫人寶玉回史府.家下人隻得幹答應著.賈政隻得在外跪了數日,連番苦求,又以寶玉身體為由數度勸誡,好容易才將此事壓了下來.

第三日上,寶玉估計鬧得差不多了,將胸前的那塊玉偷偷藏了,而後佯為長歎一聲,蘇醒轉來.王夫人賈母見他醒轉,心中一顆石頭終於落地.後來才察覺失了玉,合府上下又一陣驚慌尋覓——卻哪裏尋得著?

寶玉醒來之後,也故作呆滯恍惚,不多言語,賈母與王夫人見他這樣,哪裏還敢違拗半分,薛林二女每日裏均要來探視他數回,見他那模樣,背地裏也不知道哭了多少.

寶玉見狀心下暗喜,次日裏隻推說自己心情不暢,帶了茗煙徑直闖出府邸去了——哪裏有人來敢管束於他——晚間回來便去給王夫人賈母請了安.

見寶玉今日大反常態,二老心下也甚是喜悅,寶玉便趁機說道自己今日出外後,隻覺得神清氣爽,甚是欣悅,便借機索要自由出外的權利.王夫人躊躇在三,卻還是賈母開明,允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