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密談

陰謀的氣息在這輛疾馳的馬車中發酵著。寶玉的眼神雖然凝定在一處車壁上不動,偏偏卻給人以飄渺無形的感覺,讓人覺得他正在神遊天外。他對麵坐著的這人的真實身份當然不是一個店夥計,從他腰畔圍著的玉白色束帶來看,此人的身份還不低。

…而用腰帶來作為階級劃分的,似乎就隻有大羅教了。

馬車忽然停下,車聲停歇,才突兀出四周的寂靜,空氣裏傳來了濕潤水氣的味道,想必此地距離河流不遠,寶玉微微一笑道:

“這麽偏僻的地方,殺人埋屍豈不正好?”

令他前來的那人麵色一緊,幹笑道:

“公子說笑了。”

這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沉穩,威嚴,但分明有些中氣不足的聲音:

“我若要殺你,哪裏都行?又何必約在這種地方?”

寶玉聞聲心中一凜,這隻因為發出聲音的人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說的話他竟全然不知,那聲音仿佛根本不通過空氣的媒介,直接傳送到他的腦海中。轉頭向窗外一看,旁邊一架同樣規格的馬車正靜靜的同他所乘坐的馬車相並列。此時那陪著同來之人已悄然下車離去。

黑暗,無聲,詭秘,壓力便恰如其分的寫照出了當時的情形。

而從寶玉的角度向那輛馬車看去,隻能看到窗戶上投影出一個深刻的剪影。寶玉深吸了一口氣道:

“閣下是誰,為何不出車一行,當麵把酒暢談?”

那個聲音又平平淡淡地響了起來:“我沒有空,也沒有心情和你喝酒。你是不是正為大羅教大聖女的事情煩惱?”

寶玉眼神一閃:“不錯,但不僅僅是為她,還有狐王和一個神秘高手。”

神秘聲音終於起了一絲波動:“那人長什麽樣?”

“皮膚很黃,很瘦,素日裏戴一頂精銅所鑄的竹笠,眼睛似鬼火一般。”

“陸恨涯!”

這三個字裏帶了咬牙切齒的恨意。寶玉目光閃動,試探道:

“敵人的敵人,似乎就是朋友?”

良久對麵才傳來聲音:“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準確的說我再也不願意同人做朋友。”

寶玉奇道:

“那你尋我來做什麽?”

“合作,僅此而已。我從你那裏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也能提供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那聲音轉為平淡地道。

寶玉饒有興致地道:

“我的實力人所周知,但你拿得出什麽我有興趣的東西?你在暗我在明,似乎該尊駕拿點誠意出來吧?”

那聲音冷冷沉沉地道: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也罷,我若不拿些東西出來,你還小看了我的實力。”

說著對麵便飛了一本小冊子過來,本來脫手飛擲一本薄書那是連小孩子也能做到的簡單事。但是那本冊子竟然是自對麵的平空緩緩飛過來,就仿佛有人托著一般。隻說這份渾厚綿長的功力,當世便無幾人能做得到。寶玉眼神一驚一凝,他已知道麵前的這個人是誰了。

翻開小冊子,其中隻有兩頁。

第一頁上寫著:陸恨涯,男,四十二歲,十一歲喪母,被賣至寺院中。後殺盡僧人焚寺而逃,為教中所收留,自此扶搖直上。擅長兵器刀,右手尾指斷,後麵還標注:因情而折,喜好飲茶。

第二頁上寫著:吳勇,男,五十六歲,有一子一女,每日必小酌。極少出手,平生隻得三戰有人旁觀,這三戰最短的那場也整整鬥了三個時辰,隻能從其徒弟招式中判斷而出:此人小心謹慎,寓攻於守,然一出手必石破天驚,故宜速戰速決。

寶玉看完,疑惑道:

“吳勇是?”

“狐王吳七葉,這乃是他入教前的本名。”對麵聲音頓了一頓,頗有譏誚之意思的接著道:

“就像是你那位紅顏知己柳夢本來叫做柳如一樣。”

寶玉出奇的沒有出聲反駁,又仔細地將那小冊子看了一遍,這才將之珍而重之的收入懷中,很誠摯地道:

“謝謝。”

他這兩個字說得倒是真心實意。雖然這些資料看似完全無用,但細心發掘的話,卻極有可能從中尋覓到一個人的致命之處,比如吳七葉每日都要小酌,那麽這個時候就是一個下毒的機會,他這種人不可能喝太劣的酒,還應該會固定喝一種酒…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比較念舊的…甚至可以從酒的消耗方麵來調查他的落腳處。他固然沒有弱點,但年輕人卻一定會有,在他身上尋不到突破口,於他的一子一女身上未必就尋找不到。

又如那名陸恨涯,至始至終寶玉都沒有見他用過刀,然而他最擅長的卻是刀,顯然他在隱藏實力以期奇兵之效。此人生平遭遇頗慘,感情也甚是豐富,他能為一個女人因情斷指明誌,那麽若是將這個女人尋出來,在關鍵時候也是一記絕妙的殺手鐧。

因此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若是利用得當,那麽往往就成為了一個人的催命符。而往往有大智慧的人,都是刻意將自身大處的弱點展現出來,但生活上的小節瑣事,卻絕對不肯外泄。因為別人不能確定你放在明處的缺點是誘餌,但是這些小處流露出來的東西,就足以給你來個蓋棺定論。

看著寶玉將小冊子收入懷中,對麵那聲音似是不經意的來了一句:

“成交?”

寶玉思考了半晌道:

“你要我做什麽?羅教主?”

他這奇兵突出的一句話,頓時令周遭的空氣都鐵也似的凝固了起來。一時間,連馬兒的呼吸聲都靜止了,隻有流水的潺潺聲分外清晰。

良久,對麵車中才有人澀聲道:

“金陵賈二果然名不虛傳,我本來沒打算能瞞得過你,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識破了。”

寶玉淡淡地道:

“你既然知道我同兩位聖女的關係非淺,那麽羅教主的身份被我看破有什麽希奇?”

羅遠天嘿然出聲。寶玉錯愕間,忽然覺得有一種細碎的,細微的,細小的聲音,仿佛自亙古的黑暗裏傳來。

不但是傳來,而且是直飛了過來。

…以一種旋轉霸氣的方式。

聲音貼上了馬車的壁。

壁後正是寶玉的腰。

“啪”的一聲,寶玉已捏碎了手中端著的茶杯。

水花四濺。

水花刹那就凝結成冰,凍結在了馬車壁上。

…冰裂!

…冰碎!

那聲音竟破壁而出,直擊向寶玉!寶玉眉心中紅痣鮮豔的閃亮起來,左手一撈便捏住了來襲之物!

“好冷!”

這是驚電一般閃過寶玉心中的感覺,於他而言,寒冷似乎已是久遠得似在前世的事了。而手心中那東西很滑,很重,就像一尾靈動的魚。

…當然還是冰冷的。

他五指扣住手心中的這枚小小物事,努力的同化著它所散發出來的澎湃寒意。而此時雲破月出,月華如水銀泄地,靜靜的鋪了開來,就仿佛要洗刷什麽。

對麵車中發出一聲謂息,寶玉隻覺得掌中那物似一尾魚一般的靈巧遊動起來,一瞬間便脫出了自己的手心縮了回去。

一縮之後,寶玉的心中驀然生出一種無由的空虛。然而那寒意竟再一次鋒芒畢露殺意四濺的緊逼了過來!

無法避。

無法躲。

無法閃。

寶玉忽然身型一挫,跪蹲,雙手合十將飛射而來的這物事再次合住!

他整個人都被生生撞退了三尺,這東西竟有破掌飛出之勢!寶玉眼神一凝,將口一張,一口氣便吹在了雙掌之中,局麵頓時又陷入了僵持,終於,那枚銀魚也似的物事再一次滑行了回去。

水聲更加清晰。

在方才兩人交手的刹那,拉著馬車的四匹坐騎已為寒意所浸,連血液都給凝結起來。好在羅遠天與寶玉相會乃是極秘密之事,旁人都遠遠的退開,因此才沒有人傷亡。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羅遠天冷冷道:

“你是什麽時候偷學我教神功的?難怪連兩位聖女,也對你毫無辦法!”

寶玉十指輕輕的彈動,從指尖散發出一根一根幾乎不為人覺的銀白色細絲,在月華下妖異的旋舞著,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團團網也似的迷霧。

“偷學?天下武學,殊途同歸,為何我能幫助兩位聖女功力大進而教主不能?這還真是耐人尋味哦。”

他話意一轉:

“教主既然拿出了誠意,不知道要我賈某做些什麽?”

這句話立即將當前充滿了火葯味的緊張氣氛衝刷去了一半,羅遠天立即警醒起來此的真正目的,殺氣立斂。

“那好,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