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計

看著滿麵怒容的海易撥轉馬頭,寶玉卻不經意的擋到了他的去路之前,很有幾分散漫的向著四麵漏風的酒樓努了努嘴:

“怎的,海大將軍這就要走?”

海易的臉肌肉一搐,他實在想不出此時麵前的賈寶玉有什麽理由還要將自己留下,但是正因為想不到,所以心中才為之一驚一惶。

…畢竟,未知的事才是最可怕的,麵前這個人行事素來都是不按常規出牌,如同一個賭徒一般!而落入他謀劃中的人的下場,鮑雄便是那最好的榜樣。

他的手搭上了馬鞍旁得勝勾上的槍柄,冷冷地說:

“你待如何?”

寶玉微笑道:

“人家老板乃是安分守法的良善百姓,卻被你等無緣無故的將討生活的地方弄得七零八落,海將軍不給個說法,豈不有損皇上愛民如子的形象?”

聽麵前這該死的賈寶玉東繞西扯的竟將話題帶到了皇帝身上去,海易心中直恨得牙癢癢的,偏生旁邊圍觀人眾也不知事情原委,隻是見寶玉偏幫他們這些升鬥小民,弱勢群體,早喝起采來。人聲鼎沸中,海易身邊的人無不皺起眉頭,大感臉上無光,寶玉卻溫和的向老板道:

“這位老板,你看你這地方被撞壞,修理費需要多少,再加上因為修補而不能營業的損失,一並說個數字。我等乃是奉皇上之命前來巡查,遇到這等擾民害民的事,那是定要不畏權貴,挺身而出地。”

那老板之前聽寶玉說自己店裏藏有江洋大盜,早嚇得魂不附體,這才真的是閉門家中坐,禍自天上落,隻求官府不將自己抓去那就是祖上燒了高香。根本沒料到還有這等好事,一時間心情急劇轉折之下,結結巴巴的哪裏說得出話來?

他的反應卻早在寶玉意料中,寶玉立即揚聲道:

“大家說該讓他們賠多少?”

那人群中自有好事之徒,見人頭攢動。常言道:法不責眾,料別人也理會不他頭上。頓時七嘴八舌的大聲嚷將起來。寶玉卻從中取了個最高的數字,望著海易淡淡道:

“既然如此,就請海將軍留下三百兩銀子走人吧,肆意擾民之事,這老板顯然畏懼你強橫霸道不敢追究,我也念在同僚之誼不來做這惡人。”

這酒樓出讓的價格其實大概也就不過三百兩吧,海易遇到寶玉這等牛皮糖一般的家夥已是大感頭痛,偏生那邊催促趕去的命令一陣急似一陣。實在無暇與他多加糾纏,也顧不得這廝口裏的陰損言語,丟下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便走。

看著海易一行人如來時候那般風一般的席卷而去。寶玉將銀票交給那老板,拉了李逵便走,李逵隻覺得寶玉的手心上粘粘地全是冷汗,心下大是疑惑,正待開口詢問,見寶玉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種嚴厲的神色,幾乎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心下立即一陣忐忑,如一個鋸了嘴的葫蘆,委靡不振的跟在後麵不出聲了。

其實寶玉之所以要在最後看似畫蛇添足的同海易鬧上一次,實在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地。要知道身為當值期間,擅離職守的罪名可大可小,況且事起倉促,雖然他臨場隨機應變,可是百密總有一疏…試問若是主使前些日子暴亂之人,那該是何等心機謀算,又怎可能在此時這種場合露麵…一旦被海易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鬧到了禦前,結合上前日營救柳夢之事,皇帝會作出怎樣地反映那就很難說了。

所以他必須拿住海易的痛腳以攻代守!

或者說,將海易的注意力轉移到他疏漏之上來,讓他無暇顧及自身的漏洞!

這才可見寶玉的高明之處。

承德比起京師,無論規模還是人口都遠遠不如,因此巡守的部隊乃是半日當值。寶玉上午既然輪值,下午自然無事。他乃是元妃之親弟,又與二阿哥過從甚密,自然理所當然地出席下午的皇室慶典活動。

其典禮規模雖然比起上午有所不如,但仍是由禮部尚書主持,隻見丘壇上設“七幄”,即七組神位,均為青緞搭成。神位前供品有玉帛、整牛、羊、豕、酒果、茶肴等大量供品。正麵台階下東西兩側,陳放著由編鍾、編磐6種,60多件樂器組成的中和韶樂。

嗣過先朝太祖太宗後,已足足過了近兩個時辰,這時候宮中儐妃才悉心裝扮後登場出來,觀看戲班子的表演,而後者竭力的施展出渾身解數取悅著這些身份尊貴的觀眾。

寶玉乃是國戚,故能不與百官列席而坐於左首皇家人眾中,他旁邊乃是二皇子等人,而遍觀場中眾列席之勢,呈現出典型的涇渭分明的態勢,大致可分作三大勢力,其中二皇子弘毅,六皇子弘興之勢力難分上下,而十四皇子弘櫟雖然勢力稍弱,卻也勉強能於其中一人分庭抗禮。

或者可以這樣說,弘櫟雖然若與兩名大哥中任何一人相較有所不如,可是他一旦倒向其中一方,那麽另外一方定是支持不住!

而寶玉心中暗自堅定了平日裏猜想,眼見得這皇位之爭已被擺到了台麵上,呈現出白熱化的態勢,雍正卻還是不聞不問,采用了默許的態度來支持,看來要在田獵時候決出皇子的傳言絕非空穴來風了。

這時候,寶玉身旁的弘毅趁著這機會,眼不動頭不偏,口中卻小聲道:

“你今日上午可是與海家的又起了衝突?”

寶玉略一躊躇道:

“不錯,我手下李逵在當值的時候喝酒,被抓了個正住,若不是我當時隨機應變得快,加上城東有事發生,險些被他拉到監察院去。”

弘毅眼睛依然是注目著台上的表演,口中卻道:

“怎會有這麽巧的事?我看是老六與老十四一直都在關注著你,等你露出破綻後再一口咬住不放。”

寶玉微微頷首,話意一轉:

“皇上的考較有了眉目嗎?”

說到此事,弘毅眼裏已有憂色:

“沒有,此事皇上做得滴水不漏,我看隻怕隻有徐達,明珠,十三叔等人才知曉。你看能不能從徐老將軍口中問點什麽出來?”

寶玉讚了一聲台上伶人的精湛表演,口中接著沉聲道:

“我自當盡力而為。不過方才我聽說,三皇子弘晝似乎與老十四有結盟的傾向,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弘毅淡淡道:

“他手下的兩大幹將,吏部尚書趙中明乃是我方的人,而大內侍衛總管熊天成早就投入了六弟的麾下,此人實不足慮也。”

寶玉端起麵前茶杯,輕輕的摩挲著,借著台上戲子掀起的又一陣**輕聲道:

“我方才剛剛聽說,納蘭在老六的力保下方才安然無恙,倘若此人要是因此而投入老六手下,不知道二爺還能否如此從容?”

弘毅端著茶杯的手不禁顫了一顫,之中的水也灑了好些出來,他的眼神變得若天邊的浮雲那樣飄渺,卻有帶了一種異烈難測的威勢,他根本沒有問這消息的可靠程度,因為這男子知道,寶玉絕對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妄言之徒:

“京師四公子,老六得其二,這是不是代表著連十三叔都倒向了六弟那邊?或者說,你也該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一下了?”

寶玉輕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怎的殿下不為自己打算,還先考慮起我來了?”

弘毅左邊嘴角輕輕勾出一道了然的幅度,看上去就似一個成竹在胸的笑意:

“你怒殺鮑雄,與老六結下來的是殺親之仇,我無論如何也是他二哥,就算他登基以後,一個親王的爵位跑得了我的?”

寶玉微笑道:

“試問若是殿下登基,那麽是否會心平氣和的封六爺王位,然後委以大權重用?”

弘毅這次答得很幹脆也很坦白:

“當然…不會。”

兩人相視而笑,此時他們才在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問一答中深深的認識到:不管過去未來的情勢如何變幻,你說是利益的結合也好,說是暫時的依靠也好,至少眼前這一刻,兩人的命運已是綁在繩上的一根螞蚱,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寶玉麵上笑容未斂,口中卻淡淡道:

“其實我早已有為殿下分憂的打算,自那日分別之後,我思慮良久,與其在猜度皇上的心機中白費力氣,還不如來個以不變應萬變的釜底抽薪之策!”

弘毅持杯的手指忽然勒緊,可以清晰的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被突兀了出來,這男子一字一句地道:

“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