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巧緣
安胖子的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大聲,頓時惹來一陣哄笑,要知道,情人間的舉動本來就最是微妙,哪怕是自身的一顰一笑,也要在自身的心中千折百回而過,唯恐對方誤解。小丫頭聽見安胖子的話後,本來紅潮漸退的臉立即又不爭氣的羞得通紅,卻又無計可施,狠狠地白了安明輝一眼,心中早將他家罵了個遍。
寶玉見雙方都尷尬了下來,方欲說話,鼻中忽然嗅到香氣撲鼻,原來架上的羊已然半熟,發出了誘人的香氣。隻見火紅的餘燼上,不時有數滴的羊油滴下後,便騰的一聲燃起白熾的明火,旋即熄滅,附帶而出的一股股味道獨特的嫋嫋白煙巧妙誘引著在場人等的食欲。本來鮮紅的羊肉外表,被刷上了一層層作料烤幹,烘透後,又慢慢化成醬褐,最後漸漸接近於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黃,下麵燃著的柴火此時也刻意添加上了鬆針與幹透了的鵝香草以增添口感的餘香。
看著安胖子的模樣,寶玉笑笑也不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到對麵的一名甚是熟悉的學友身旁,友善道:
“兄弟,我那邊煙熏味實在有些重,幫幫忙換個座位。”
那人也是三皇子派係之人,自然對這盟友的小小請求不會有什麽異議。而寶玉哪裏處於上風,哪裏有什麽煙熏的味道?隻是他所處的位置恰好臨近了小丫頭與吳美人。幾乎是轉身可及,坐在吳清夕身旁的海沁表麵上無動於衷,心下卻頓時著緊了起來,心情激蕩下,扒火的棍子一失手,蓬的揚起一大團煙火的星花!
然而寶玉倒沒有轉身,他隻是長歎了一聲,旁邊自然就有人好奇詢道:
“不知賈二你為何長籲短歎?”
此問正中寶玉下懷,他端起酒杯,輕聲吟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雖是這樣輕聲吟哦,偏生話普一出口,四下裏恰巧無人說話。便輕輕晰晰的映入周圍人的耳中。能夠做在此處的,倒也不是不學無術之人,聽了前麵數句,便覺得此詞無論是意境還是遣詞造句,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個別本就有些春閨懷愁的少女,細細咀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兩句,一時間不禁都有些癡了。而小丫頭與吳美人聞詞中含義,心下各有觸動。均以為寶玉此詞乃是對著自己所發,不由得心下鹿撞,砰砰直跳。
四下裏安靜了半晌,卻見旁邊伺候的蘇拉將烤好的羊自架上取下,放在一個碩大的搪瓷盤上,令羊成跪臥狀造型,頭角上纏以紅綢,額前係一個大彩球,羊嘴裏還銜上一把翠綠的青菜或香菜,如同一隻活羊臥在那裏吃草,身上兀自冒著嫋嫋的白煙,當真是色、香、味一應俱全。
美味當前,頓時人人拔起插在羊身上的(皮恰克)銀柄小刀,劃下其上一塊塊外焦內嫩的肉分而食之。嚐到口中當真是外脆裏嫩,不膻不膩,香酥可口,略深處的肉中微帶血色。在齒頰滑且嫩的徜徉以後,溜溜的一掠而過,殘存下來的隻有意猶未盡的鮮香。
寶玉卻有些喜食外表烤透的外皮,焦脆香酥裏帶著羊肉特有的美味,一口咬下去,與牙齒碰撞出清脆的微響,更有飛濺的油屑打在口腔舌麵的周圍,整個人便於麻癢中回味那美妙的感覺,手早已情不自禁地割向了下一塊外皮。
遺憾的似乎與寶玉有著同樣愛好的人也是頗多,一頭羊羔身上的外皮也沒有多少,寶玉吃了兩塊,餘下的早已被瓜分殆盡。他頗為遺憾的舔了舔唇,輕搖了搖頭,愕然回頭一看,忽覺身後有人輕觸,卻見背後一隻白白生生的小手遞了一個精致的小盤子來,盤中正盛了一塊金黃色的油亮烤全羊外皮,不是小丫頭是誰,她將頭扭向一旁,雙眼不敢與寶玉相對,但是白皙如玉的耳根子已是通紅,顯然這女孩子見他吃的尚未盡興,便將自己的一份送了給他。
看著身旁含羞帯澀的這個苗條背影,寶玉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罪惡感,事實上,一直以來他的深心之中,對這個小丫頭都隻有喜歡沒有愛——並且還是那種兄妹之情的喜歡。
此時的寶玉不禁捫心自問:
“為了達到挫折海氏兄弟地目的,將這麽一個清澈如水的無辜女孩卷入這場勾心鬥角中自己是否又有些太過分?”
這念頭若毒蛇一般在心下盤旋縈繞,***——寶玉再怎麽精明幹練,他始終也是一個剛過弱冠的青年,在麵對小丫頭這樣清純的若一張白紙的女孩子的時候,這種罪惡感便被加倍的放大,延伸了出來,折磨著他。
小丫頭的白嫩的小手一直伸在那裏,以為時間過久而輕輕的顫動著,他顯然有些詫異為何寶玉還不將盤子接過去,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卻恰巧看見了寶玉驟然變得蒼白憔悴的臉!
這女孩子頓時吃了一驚,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忙挪了挪身子,關心的詢道:
“二哥哥!二哥哥,你沒事吧?”
寶玉猛然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道:
“我沒事,有勞公主殿下掛懷了。”
說完也不待小丫頭說話,便順手拿了一瓶酒徑直起身向外間行去,他的發遮掩了右額右眉,可是在黑發中隱現的眼,還是在黑夜裏跳躍的火光中有著依稀的亮。隻是這亮卻不是平時那樣銳利如劍,倒是盛放著許多剪難斷理還亂的傷痛。
可憐小丫頭情竇初開,哪裏經受過這等突然而至的冷落?嫣紅的麵色頓時轉為蒼白,微張的櫻唇輕輕顫動,一絲血色也沒有,手中拿的盤子把持不住,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吳美人也頗覺詫異,忙移到她的身旁,樓主了她,輕輕拍著小丫頭的背以示安慰。
…
寶玉行了出來,將繁華與喧鬧拋在腦後,走到黑暗而空曠的教室中坐了下來。
他的心中燃起一點歉疚與思念,仿佛在黑暗中勾勒出一角燼紅,還分外有一種失去的濃重。
小丫頭唇上的笑依然開在寶玉的心湖漣漪中,而且還在慢慢擴散,這個男子深深吸氣,任冰寒的空氣灌入肺中,他在茫然中自嘲的想到,也許自己天生就得適合挽著孤獨而行吧。現在的他,實在不願意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因為他害怕看到他們,就會牽連的想到那個已被他傷害的女子。
但是不想她,就不等於忘記她。
隻是她被藏在了更深的心中罷了。
一旦憶起,連根拔起牽枝攀藤的,還有痛苦。
他更覺得很有點悲哀,這悲哀是他忽然覺得很想喝些酒。其實他一向都很討厭這些使得人頭腦發昏的**,但是現在看來,那種不真實的朦朧反到不是一件壞事。
於是他舉起手中的瓶子,
一仰頭。
酒是好酒,
——頓時酒液若一道火線也似的自口腔到腹中燒灼而過。隨後酒意便升騰了起來,模糊著肌體的感受,使得肌體的感覺都有些麻痹起來。
可是此時寶玉的鼻端卻忽然傳來一陣幽香。
這種香味很是特別,非蘭非麝,隨著呼吸直入人的心脾中再盤旋縈繞出來,令聞著渾身上下都有一種飄飄然然的感覺,若是寶玉神誌清醒,自然能辨別出此乃高麗輾轉進貢而來的龍涎稥。此時他卻隻是覺得好聞,不自覺的轉頭一看,隻見旁邊角落上也坐著一個朦朧而婀娜的高挑身影。自她的身上卻遊移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
仿佛也感受到了寶玉目光的掃視,那女子冷冷的道:
“你為何不出去?”
寶玉皺著眉搖了搖頭,一時間隻覺得這聲音似是熟悉,聽她這麽一說心中怒氣上升道:
“我為何要出去?這地方莫不是你家的?”
那女子怒道:
“天下男子,俱是一樣無賴!”
寶玉苦笑著搖頭,又喝了一口酒,借酒澆愁本來就容易醉,他在迷迷糊糊中也就不再搭理於她,幹脆將她拋在腦後不去理會。這女子等了半晌,在心中早已擬定了各種反擊方案,豈知等了半日都無人理會她,頓時一愣,也未想到麵前這人乃是酒醉以後虎頭蛇尾,隻當故意輕蔑於她,臉都氣的紅了,徑直行到寶玉身邊將桌子一拍,厲聲道:
“你這家夥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種態度對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