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揭盅
一石,
激起千層浪!
索倫的這句淡淡說出的話引發的後果,又豈止是激起千層浪那般簡單?
被點到名字的劉仰林立時又驚又怒,圓睜雙目,出列戟指著麵無表情的索倫道:
“索大人休要血口噴人!劉某平生與那逆賊素未謀麵,你想將髒水潑到我身上來,那是癡心妄想!”
此言一出,旁人紛紛附和。隻有立在一旁的安胖子目中寒光閃過,左腳微微向前踏出一步,似有所動,卻旋即又縮了回來。沒有人留意到這一點,也沒有人知道,安明輝的手心中,纂著的那張紙團業已汗濕!
那紙團上寫著十二個一直盤旋橫亙於安明輝心中的大字!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事實上,他已經明白,賈寶玉最後的底牌伏著,卻是在人人都防範著他與徐達聯通消息的時候,暗度陳倉的遞到了同樣是不甘雌伏,寂寞已久的索倫手上!
——而擔任傳遞任務的那個人,更是通過了他把守防範的京師北門潛入京師的!
他當時很想下令逮住那人,然而話到口邊卻成了千言萬語的無聲。要做一件事情需要理由,偏偏安明輝卻覺得賈寶玉給自己的信中表述出來的理由就仿佛是一道大山橫亙在心中,壓製得自己沒有想法,也不能有其他想法。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雍正看自己的眼神!此後接連幾日,安明輝都為那眼神深刻的感受到畏怖。之後的連續幾天裏,整個人仿佛是一個連魂魄都失掉了的幽靈,元神已不知飄蕩到了何處去。
所以,他昨天晚上心安理得的選擇了沉默。此時
亦然。
雍正卻是在第一時間裏領悟到了了索倫的言外之意。素來喜怒不形於外的他霍然自龍椅上立起身來,聲音陡然激動的拔高。
“索倫!你方才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說完後才領悟到自己的失態,而整個人也因為心神激蕩,坐倒在龍椅上難以自抑的劇烈嗆咳起來。旁邊的近侍頓時一陣忙碌。雍正一麵漲紅了臉,一麵努力理順著氣息,卻還是顫顫的拿手指著殿下的索倫,其意不言而喻。
索倫見此時的情形與賈寶玉帶給自己信中預先描述的幾乎一模一樣,本來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落下大半,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胸中的激動,若無其事的道:
“臣…臣的意思其實再明白也沒有了。”
說到此處他故意停頓了半晌,以一種得意的眼神環顧全殿,快意的飽覽著那些曾經排擠,壓製過自己的政敵麵上驚疑,錯愕,惶然表情,最後才挑釁的看了看身旁麵色陰翳的趙中明,咳嗽一聲不慌不忙的道:
“臣有充分證據說明,赤老溫已在月餘之前,喪命於賈寶玉的手中!”
“劉仰林大人你們苦心構陷賈寶玉,急欲置他於死地,豈不是著緊為赤老溫複仇?”
他繞了這半日,終於將這致命的一擊拋將了出來。朝堂內外頓時嘩然震動,雍正雖然早已猜到了索倫的下文,但聽他此時親口說將出來,還是神情震動!
軍方數名性情較急噪的武將已經站了出來,渾然忘記了身在威嚴的朝堂之上,急切道:
“索大人!赤老溫真的已死?”
“您有什麽證據?”
最後這一句話,問出了在場所有官員包括雍正的心聲!數百道目光一齊聚集在索倫的身上!
後者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萬眾矚目的待遇,很是陶醉的吸了一口氣,氣度雍容的道:
“臣既然這樣說,自然能拿出令各位信服的證據!不過在此之前,臣要先請皇上頒下特旨,宣等候在宣德門外的一名布衣上殿,此人乃是賈寶玉所倚重的心腹,他聽聞主上遭難,特意兼程趕來主持大局,而那證據便在此人身上。”
雍正目光中陰刻的光芒一閃而逝,旋即為急切與不耐所覆蓋,他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個字:
“宣!”
…
經過一係列嚴密的查檢與搜身,殿前侍衛終於放入了一名四十餘歲,貌不出眾,一副陰狠的模樣,眼睛頗小卻有一種冷然的光芒似是能看透人心的中年文士。其腋下很是謹慎的夾著一個灰蒙蒙的破爛包裹。陛見時候的禮節行得一絲不苟,決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金陵聚賢莊團練參讚賈詡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正看著殿下跪著的這個中年文士,心中忽然湧現出一種荒謬非常的感覺。目睹此人的那一刹那,雍正隻覺得自己與他是天生出來的同一類人,不同的隻是自己投生到了皇家而他墜落在了辛酸的塵世間。這種陌生而熟悉的親切感覺一下便將兩者的距離拉近開來。
“你叫賈詡?”
雍正卻不急於詢問赤老溫之事了——帝王心術,便是如此難測!他微微頷首,旁邊頓時有一名小黃門急匆匆的奔了出去,旋即返將回來,手中拿了一卷文案,郎聲讀道:
“賈詡,字文和,陝西崾縣人,自幼喪父,屢試不第後流離江湖,落魄半生,曾經做過師爺,監吏,後因縱放囚犯,畏罪潛逃至杭州寄身於鹽船,淪為幫工。卻於此時無意中邂逅鹽幫分壇主羅亮生,機緣巧合下為其出謀畫策,令其成功坐穩壇主之位。得到羅亮生信重,倚為臂助。”
“在年餘前,因賈寶玉主持聚賢莊後,將鹽幫打得節節敗退,羅亮生攜賈詡率眾支援,賈詡設下三道埋伏,均被賈寶玉一一破去,更被生擒,自此心悅誠服,甘為下屬。”
雍正略略揚了揚眉,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使得他麵上的皺紋仿佛都匯聚到了一起,分外有一種飽經滄桑的世故與洞悉人心的魅力。
“賈詡?索倫說你攜有能證明赤老溫已死的確鑿證據,就拿出來吧。”
賈詡瘦長的身軀拜伏在地,一動也不動,卻沒有回答。
但是他挽著的那個包袱卻似是動了動。
一時間,殿中群臣連同雍正散發出來的那渾然焦切,若萬壑排濤一般的壓力盡數籠罩在了賈詡的身上!
然而賈詡依然沒有說話。
他沉默如一塊頑石。
雍正忽然微笑了,他的神情也沒什麽特別,眼神也並不淩厲,但饒是哪怕是文臣之首,權傾天下的明珠僅受這餘波的衝擊,也覺得龍椅上這九五至尊的目光似乎洞悉入了自己的心坎中!
——這還是殿中群臣近十年來,首次看到雍正笑!
地上的賈詡瘦長的身形忽然搐了搐,然而卻還是倔強的以無聲回應著。
雍正眼中忽然掠過一絲欣賞的神色,一字一句的淡淡道:
“賈詡,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麽,朕心中自有主張!”
賈詡聞言渾身一震,目光中露出複雜之色,卻也沒有再桀驁下去,將手上的那個破爛包袱鄭重的放到了殿上,很細心的一層層解開了它。
雖然知道能帶進殿的東西都經過了周密的盤查,但是還是有幾名殿前侍衛為防萬一,擋在了雍正的身前。更有四名大內侍衛上前,從四麵夾住了賈詡,緊密的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包袱布被解開,裏麵卻是一個黑漆描花盒子,賈詡顯然知道規矩,將盒子交到了旁邊侍立的小黃門手上,淡淡道:
“證據便在其中,皇上一見便知。”
小黃門卻謹慎非常,就在原地便將那盒子打開。頓時,殿中群臣均嗅到一股強烈的石灰與血腥交織的氣息。個別體質羸弱的已經嗆咳起來。
雍正微微皺眉,一思索後,旋即臉上已露出驚喜的神色!那小黃門往盒子裏一看,臉色頓時發了白,整個人也搖搖欲墜。有些畏懼的躊躇了一下,但他就這麽一耽擱,雍正顯然已極不耐煩,怒喝道:
“給朕呈上來!”
那小黃門被這一喝,情知君威難測,心下頓時慌亂了,那盒子本就頗為沉重,手中一軟一滑,失手之下,盒子啪的一聲被摔到了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上,裂成了幾片,頓時裏麵盛著的白灰飛揚,一個黑乎乎的物事骨碌碌的滾將出來,聲頗沉悶。殿中群臣的視線立時便聚集到了其上,個別人甚至已驚呼了出來!
那東西直滾到禦輦階前,這才晃動了兩下,停了下來,隻見這東西高鼻濃眉,顴骨極高,麵目猙獰,雜髯滿麵!赫然竟是一個人頭!
雍正一手推開身前緊張非常,如臨大敵的一名侍衛——其用力之大足令那人踉蹌了個趔趄——而雍正恍若未覺,隻是目不轉瞬的盯著那個死未瞑目的人頭。目光中憤怒,屈辱,快意,激動等等各種神色交錯閃現而過,幾乎是用一種發泄的語氣一字一句的道:
“赤老溫!你也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