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四節
七月中,許攸得到消息,連夜逃離大營。
袁紹大怒,下令遍告前線各軍和各關隘守軍,務必將其緝拿,並急告洛陽審配,誅殺其族,以震天下。
辛評、袁忠等人聞訊大驚,急忙阻止。
袁忠說,許攸在聯軍中地位顯赫,知道大軍的兵力部署和攻防策略,一旦其叛逃河北,將嚴重威脅中原大戰的安危。此時如果突然告訴將士們他是叛逆,勢必會動搖軍心,影響士氣,後果不堪設想。考慮到許攸常常違抗軍令,擅自出營飲酒作樂,袁忠建議袁紹在沒有確定許攸確實叛逃之前,還是暫時封鎖消息為好,免得鬧出天大的誤會。
辛評也極力勸諫,懇求袁紹暫時不要誅殺許攸的親人。現在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不能因為許攸徹夜未歸就判斷他已經畏罪出逃。大人如果一氣之下把許攸的家人殺了,許攸知道後,除了叛逃他還能幹什麽?許攸憑空受冤,必定瘋狂報複,極有可能逃奔北疆軍。他到了北疆軍,會給聯軍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袁紹沒想到許攸真的背叛了自己,怒不可遏,但憤怒歸憤怒,事情還是要妥善處理。在辛評、袁忠等人的勸諫下,袁紹馬上冷靜下來,更改了命令。
一批批傳令兵衝出了大營,向著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隊隊衛士在各自上官的帶領下,沿著馳道打馬飛馳。
許攸和上次一樣,單人匹馬,晃悠悠地趕到了圃田澤附近的兗州軍大營。
今日夏侯淵巡營,正在轅門處和值守衛士閑聊,看到許攸大駕光臨,急忙派人飛稟曹操,同時恭恭敬敬地把許攸迎進了大營。他知道這次曹操能逃過徐他等人的刺殺,完全得益於許攸的警告,是以言辭上對他非常客氣。離開轅門前,他還不忘對值守軍司馬囑咐了兩句,你們什麽都沒看到,一句話都不要亂說。
許攸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對夏侯淵更是不理不睬。夏侯淵以為袁紹又要對自己的大哥下手,心裏忐忑不安,陪著許攸緩步而行。
曹操和荀彧一前一後,急步來迎。曹操喜笑顏開,親熱地打著招呼。許攸則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要把曹操吃了一般。曹操給許攸看得有點發毛,尷尬笑道:“子遠,你怎麽了?難道我這顆腦袋又要掉了?”
“嘿嘿……”許攸冷笑了兩聲,“阿瞞,你好狠的手段。我誠心實意來救你,你卻恩將仇報要置我於死地。”
曹操和荀彧互相看看,臉上均露出一絲得意。曹操笑道:“子遠,我既然知道本初已經對我下手,我當然要奮起還擊了。你救得了我一次,難道你還能救得了我兩次、三次嗎?讓你這種人留在本初身邊,我寢食難安。如果你要設計殺我,我逃得掉嗎?”
“所以你就把人頭掛在轅門上,向袁紹示威挑戰,告訴袁紹有人背叛了他,是嗎?”許攸指著他的鼻子厲聲罵道,“曹阿瞞,你太卑鄙了。閹人就是閹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好了,現在我要死了,死之前我再成全你一次。你把我腦袋割下來,拿著我腦袋去和袁紹握手言和吧。”
“子遠,你說什麽笑話?”荀彧拉起許攸的手,指著前方軍帳說道,“走,喝點酒,壓壓驚去。”
許攸情緒很低沉,隻顧一個人低頭猛灌,對曹操更是耿耿於懷憤恨不已,幾次把曹操遞過來的酒摔到了地上。
荀彧不停地安慰他,聽許攸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說完之後,他很吃驚,“子遠,你趕快回去,這肯定是本初試探你的舉動,他並沒有殺你的意思。”
“子遠,我們和本初都是自小長大的朋友,他這個人非常信守諾言,說出去的話絕不會反悔。”曹操臉上的歉意馬上就沒有了,他調侃道,“你想罵我就直接罵,想喝酒就來喝酒,用得著把你那張死人臉拉得這麽長嗎?”
許攸苦笑,眼裏突然流出了淚水。曹操和荀彧吃驚地望著他,不知說什麽好。
“洛陽的事,你們並不清楚。”許攸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這份命令是真的,你們知道嗎?”
“這隻是本初試探你的假命令而已。”荀彧勸道,“本初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不管怎麽說,你們都是幾十年的朋友,他不會絕情到這個份上。”
“但那份命令是真的。”許攸說道,“逢紀可以瞞著袁紹,以八百裏快騎把命令送到洛陽。袁微、審配接到命令後,能不殺人嗎?等人都殺光了,袁紹還能說什麽?他除了將錯就錯外,還能怎麽辦?總不至於把逢紀、審配也抓起來殺了吧?”
曹操和荀彧低頭不語。洛陽的事他們或多或少知道一點,這其中牽扯到對大漢皇統的尊奉問題,袁閥的繼承權問題,各勢力之間鬥爭得很激烈,彼此的關係很複雜很微妙。
“這次逢紀和審配聯起手來對付我,他們一個在洛陽抓住我的軟肋不放,一個在官渡欺上瞞下要置我於死地。”許攸瞪著曹操,怒聲叫道,“偏偏這個時候你又插了一杠子,你也想置我於死地。好了,這下我要死了,你們都滿意了。”許攸仰頭喝下一口酒,衝著曹操大聲吼道,“我死了,你還能活多久?你這個無恥的小人,你也會死的,馬上就會死的,即使拿我的腦袋去討好袁紹,你也活不長了。”
曹操不怒反笑,“子遠,你就留在我這裏吧。本初那裏待不下去了,我這裏還是歡迎你嘛。現在正是大戰激烈的時候,本初三天沒有抓到你,也就不會再去耗費力氣抓你了。畢竟你的身份非同小可,一旦消息泄漏,勢必嚴重打擊聯軍士氣。相信本初冷靜下來後,不會伸張的。你在我這裏很安全。”
“安全?你安全,還是我安全?”許攸嗤之以鼻,“要說安全,河北最安全。”許攸手指東方,一臉無奈地說道,“我和河北打了十年的仗,和李弘做了十幾年的對頭,結果……”
“子遠,你是不是成心找死?”曹操眼睛眯了起來。
“我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嗎?”許攸淒厲慘笑,“許家就剩下我一個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要報仇,但你能幫我報仇嗎?你能幫我殺死袁紹,殺死逢紀和審配這些小人嗎?你能嗎?”
曹操嘿嘿冷笑,“我現在是不能幫你報仇,但我也絕不會讓你去河北。”
曹操還想威脅許攸兩句,旁邊的荀彧衝著他搖了搖手。“子遠,你怎能去河北幫助李弘傾覆社稷?你睜開眼睛看看,當年是誰在昌邑重建皇統的?是孟德。當今天下,隻有孟德和我們還一直在為重振社稷而奮戰。孟德如今雖然身陷困境,但依然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當年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怎麽說的?我們這一輩子要幹什麽?不就是重振大漢社稷嗎?你怎能背叛自己,背叛大漢?你背叛本初無可指責,因為此次是本初負你,你並沒有負本初,但你要叛逃河北就不對了。你如果叛逃河北,也就背叛了你為之奮鬥一生的信念。”
“放你的狗屁。”許攸把手中的酒爵狠狠砸到地上,指著荀彧叫道,“阿瞞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在哪?我怎麽看不到?你告訴我,阿瞞東山再起的機會在哪?聯軍如果敗了,阿瞞連睡覺的地方都沒了。聯軍如果贏了,阿瞞小命就沒了,他還東山再起個屁啊。你拿我當小孩耍啊。至於阿瞞和劉景升、劉玄德的那點不值一提的小伎倆,對袁紹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袁紹早把大戰後的事部署好了,哪裏輪得到你們和他爭奪社稷?”
曹操勃然大怒,“許子遠,你囂張什麽?你以為這天下除了袁本初,就沒有別人可以成就王霸之業?等我南下奪取了徐、揚,我讓你看看,我不但可以東山再起,我還能再戰中原,平定天下。”
荀彧臉色一變。曹操隨即意識到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擇言,把大軍機密泄露了,“許子遠,你可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哼……曹阿瞞的手段就是狠毒,果然與眾不同。”許攸指著曹操握在刀柄上的手,鄙夷地說道,“小人就是小人,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相信你忠誠大漢。我真的難以原諒自己,我怎麽會認識你這種卑鄙無恥的屠夫?這幾年劉玄德幫了你多少忙?他把你當朋友,你卻要殺人性命奪人家園。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曹操氣得黑臉通紅,神情獰猙,握刀的手劇烈顫抖著。不能殺,現在把他殺了,袁紹正好找到借口殺我了。
“劉備去了河內,你以為他還能活著回來嗎?”荀彧神態從容,不急不慢地說道,“我們到了徐、揚後,袁紹不能兼顧關中和中原兩個戰場,隻得放過劉備,讓劉備南下對付我們。”荀彧望著許攸,笑著問道,“你說,這算不算知恩圖報?沒有我們,劉備必死無疑。”
“呸……”許攸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厚顏無恥。”
“你嘴裏放幹淨點。”曹操伸手把案幾上的菜端到了地上,“你嘴裏不幹不淨的,唾沫星四射,這菜還能吃嗎?”
許攸大怒,翻身跳起來,衝著地上的菜就是一陣猛噴,“呸……呸……呸……”
曹操怒吼一聲,戰刀出鞘。許攸冷笑一聲,腦袋一歪,指著自己的脖子說道:“有本事你就剁,來啊……你這個蠢貨,死到臨頭還在做著春秋大夢,不但無恥至極,還無知至致。”
曹操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肺都氣炸了,“你以為我不敢啊……老子剁了你……”
荀彧急忙衝上去抱住了曹操。“你冷靜一點,子遠這是在報複。殺了他,我們麻煩大了。”曹操哪裏不知道,他不過是做做姿勢嚇嚇許攸而已。荀彧奪過曹操手上的刀,吩咐聞聲衝進來的親衛把酒菜換一下,繼續陪著許攸喝。
曹操和許攸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賭氣似的,你來我往,喝個不停。
荀彧聽出許攸話中有話,另外也真心想留下許攸,於是便不再隱瞞許攸,把曹操打算在官渡決戰結束後,找個機會南下會合曹洪、曹純奪取徐州,進而占據江東,伺機反攻中原的計策稍稍解釋了一下。
官渡決戰後,無論勝負,曹操的性命都很難保住,隻能想方設法逃出袁紹的控製,南下徐、揚意圖東山再起。
官渡決戰隻有兩種結果,要麽聯軍贏了,要麽聯軍輸了,雙方打個平手,把戰線固定在某處的可能幾乎沒有。因為雙方誰都無法支撐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錢糧財賦相當緊缺的河北如果在條件允許的時間內沒能擊敗聯軍,最後的選擇必然是撤出中原,不過河北不可能把決戰時間拖到那個時候。
決戰如果聯軍贏了,袁紹需要時間奪取兗州全境和穩定兗州,同時他可能還要兼顧關中戰場,這將給曹操率軍奪取徐州贏得短暫時間。在這個短暫時間內,袁紹和劉表會幫助劉備攻打徐州,曹操的處境因此很艱難,不過隻要他能把這段時間挺過來,天下格局必將發生重大變化。
決戰如果聯軍輸了,袁紹、劉表、劉備必然要全麵退守洛陽、許昌,而這時北疆軍也到了極限,戰事肯定要停下來。曹操因此能夠得到足夠的時間占據徐州。從大局考慮,袁紹、劉表可能會安撫劉備,轉而承認曹操占據徐州的事實,希望他能從東南方向牽製北疆軍,為聯軍將來從東、西兩個方向反攻中原做好準備。不過,在北疆軍已經牢牢占據兗州的情況下,無論是袁紹、劉表,還是曹操、劉備,前景都非常黯淡。
因此曹操這個計策有三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一是中原決戰,一定要贏。二是曹操在近期必須取得袁紹的信任,或者讓袁紹暫時打消誅殺曹操的念頭,轉而齊心協力,先把北疆軍打敗。三是讓袁紹深切感受到劉表和劉備對他的威脅,讓他牢牢控製住劉備,不給劉備任何南下徐州的機會。
“不知子遠對此策有何看法?”
許攸哼了兩聲,一頭栽倒在地。荀彧轉頭看看曹操,隻見曹操黑臉發紫,正指著地上的許攸罵罵咧咧,“跟我鬥酒,下輩子吧。”
許攸被抬了下去,程昱、毛玠、郭嘉、夏侯淵、任峻等人被緊急召到大帳議事。
眾人誰都沒有想到懸頭轅門一事不但沒有震懾到袁紹,反而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了。雖然袁紹不至於馬上再設一計對付曹操,但許攸逃奔曹營一事必將激怒袁紹,雙方的仇怨越結越深,非常不利奪取徐、楊之策的進行。
現在曹操不但不能把許攸交給袁紹,反而要保護他,而袁紹迫於決戰在即需要穩定聯軍,不好和曹操當眾撕破臉,隻能先把這件事瞞著。但這樣一來他勢必要盯緊曹操,曹操想從官渡戰場上脫身而去就很困難了。
“如果真如許攸所說,逢紀、審配內外聯手,把許家的族人都殺了,把許家的勢力連根拔了,那許攸背叛一事很快就會傳遍大軍。”程昱擔憂地說道,“到那時,大人包庇許攸,窩藏叛逆,正好給了袁紹出手的機會。”
“但我現在不能殺他。”曹操無奈地說道,“我現在殺他,也是給袁紹出手機會。如果我把許攸交給袁紹,以許攸這個混蛋的德性,必定反咬我一口,肆意誣蔑栽贓,我還是難逃一死。這次真倒黴透頂,雖然躲過了徐他的刺殺,卻惹來無窮麻煩。倒黴倒黴……”
“子遠既然到了這裏,當然是有意投奔。”荀彧說道,“子遠之才,諸位都見識到了。我們和劉備、劉表之間的口頭秘密約定,我們密謀南下徐州的計策,都給他料到了。子遠猜到了,袁紹肯定也猜到了,否則袁紹不會這樣急於答應徐他,密謀內外聯手刺殺大人。”
“文若的意思,是說許子遠已有對策?”毛玠遲疑片刻後,問道。
荀彧點點頭,捋須笑道,“當初他到大營來警告大人,是為了讓聯軍齊心協力。現在他被逼上了絕路,明知逃到大營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愈發不利於聯軍上下齊心,但他依舊還是來了,這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以他的才智和個性,顯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所以我覺得他到大營來,是為了幫助大人化解眼前的危機,以尋求戰勝北疆軍,並讓大人得到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想報仇,想重振社稷完成自己一生的心願。他迫切需要大人和我們的武力,所以他一定有對策。”
大帳內的幾個人互相看看,各自凝神沉思。
“最好我們能想出來,否則我們又要遭到他的嘲諷和侮辱。”曹操用力一揮手,“我不想看到他那張臭臉,聽到他那囂張的聲音。”曹操一拳砸到案幾上,恨恨地罵了幾句。
“現在的局麵就象一盤死棋,許攸就象我們手上的棋子,放得不好,這盤棋就要告負。放得好,我們就能反敗為勝。”郭嘉小心翼翼地看著一臉怒氣的曹操,小聲說道,“從目前的局麵來看,如果能讓許攸逃奔河北,局麵則豁然開朗。”
大帳內霎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荀彧突然激動地一掌拍到自己腿上,興奮地說道,“剛才子遠說了,說河北最安全,他要到河北去。天啊,這個老小子,人老成精了,高,高招啊……”
曹操也恍然大悟,咧嘴大笑道:“這個許子遠,一向喜歡撒謊,十句話有九句話都是假的,隻有一句話是真的,沒想到卻是這句話。”
其餘眾人陸陸續續想到其中的要害,個個都很高興,大帳內的氣氛頓時高漲起來。
“奉孝,繼續說,繼續說……”荀彧用力拍拍郭嘉瘦弱的肩膀,“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聽聽。”
許攸現在投奔河北的理由很充分,他走投無路了,他要想報仇,隻有到對手那裏去,而袁紹也把他投奔河北的證據都備齊了,家人被殺,勢力被連根拔起,朝廷下旨抓捕緝拿,這些都是事實,由不得河北不相信。許攸掌握了聯軍幾乎所有的機密,兵力部署,財賦糧草,攻防策略等等。北疆軍得到這些機密後,可以迅速掌握戰場主動,勝利唾手可得。許攸憑借這些東西完全可以取得李弘的信任,甚至還有可能跟在李弘的身邊,為中原決戰出謀畫策。
當決戰來臨的時候,北疆軍因為攻擊之策的泄漏,失敗是不可避免的。
這是個無可挑剔的反間計,大人依靠這個反間計,可以迅速緩解和袁紹的矛盾。不管怎麽說,當前袁紹的首要之務是擊敗北疆軍,他會非常明智地做出正確的選擇。這時大人則盡可能向袁紹表示效忠,並且適當透漏一點劉表和劉備打算在大戰後挾持天子對抗洛陽的秘密,以便讓袁紹減輕對大人的戒備,逐漸疏於對大人的監控,讓他把監控的主要力量投到劉備和劉表身上。
如此一來,大人為實施南下攻奪徐、楊之策所必須的三個條件就全部解決了。
“我有個疑問。”夏侯淵待郭嘉說完之後,馬上問道,“袁紹已經把許攸的家人殺了,兩人反目成仇,幾十年的友情瞬間破裂,此刻許攸有什麽理由還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到河北實施反間計?要知道中原大戰如果贏了,得利最大的是袁紹,他這樣做不是讓自己報仇的希望更加渺茫嗎?”
“許攸現在除了到河北,他還有什麽生存下去的辦法嗎?”郭嘉感同身受,苦澀一笑,“中原大戰如果輸了,袁紹也罷,我們也罷,都無法獨自抗衡河北了。在河北強悍的攻擊下,我們再次聯手反擊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換句話說,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敗亡的命運已成定局。在這種情況下,許攸還怎麽報仇?但中原大戰如果我們贏了,一切都還有可能。”
“其實,在許攸這種人心裏,為家人報仇是次要的。對於他來說,重振大漢社稷才是他的奮鬥目標。許攸從年輕時候起,就和袁紹等人結成奔走之友,冒著生命危險營救黨人,和奸閹殊死搏鬥。因此天下知名。後來他更是做了一件驚人之舉,他和冀州刺史王芬、前太傅陳蕃之子陳逸、平原襄楷大師等人密謀挾持廢除孝靈皇帝,改立合肥王為帝,由此可見此人對鏟除奸閹、振興社稷的迫切願望和不惜為此粉身碎骨的瘋狂舉止。”
夏侯淵已經明白了。許攸這種知名的士人,天下本來就不多。他象過去的黨人一樣,為了自己的信念,非常執著,就是把他的九族親人都殺光了,他還是照樣拎著腦袋繼續幹。這種人的想法是不能用平常心去揣度的,象自己這種凡夫俗子當然不能理解了。
“聽說這件事是李弘巡檄冀州時發現的。”郭嘉感歎道,“後來李弘血洗鄴城,平息了這場叛亂。”
“當年陳逸曾邀請我共謀此舉,我沒有去。”曹操說道,“許攸和李弘相識,大概就在那時候。”接著他望著荀彧說道,“奉孝說到這件事,倒讓我有些害怕了。”
“害怕?害怕什麽?”荀彧急忙問道。
“袁紹和許攸之間的關係。”曹操皺眉道,“袁紹是個寬容的人,他無論對自己的親人還是部下,都非常寬容。以他和許攸幾十年的深厚友情,他怎麽可能因為許攸這麽一次小小的背叛,而且還是一次善意的背叛就和他反目成仇?袁紹不是這種人,絕對不是。”
荀彧沉吟片刻後,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這麽多年了,我們什麽時候聽說過袁紹殺人九族?袁紹聲望之高,和他的性格品行有很大關係。一般來說,他最多誅殺首惡,很少禍及三族之內的家眷。”荀彧看了一眼曹操,沒有繼續說下去。
相比起來,曹操就是殺人如麻了。當今天下,若論殺人,就算曹操最為血腥。雖然大家都說西疆的董卓,北疆的李弘都是血腥殘暴之徒,但比起曹操,那真是小巫見大巫,有天壤之別了。至於袁紹,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他連懲治重犯最多不過禍及三族,更不要說其它了。
“兩位大人多慮了。”郭嘉笑道,“要把許攸置於死地的不是袁紹,而是逢紀和審配。沮授已經離開了洛陽,田豐被第二次關進了大牢,如果他們再把許攸放倒了,那麽洛陽幾乎就是袁紹一個聲音說話了。無論是大漢皇統問題,還是袁閥繼承權問題,都可迎刃而解。相信袁紹本人也希望看到洛陽出現這種局麵。”
曹操疑心已起,眉宇間憂色重重。
“大人,擊敗北疆軍後,許攸的事就好辦了。”郭嘉湊近曹操的耳邊,低聲說道,“我覺得在這件事上,許攸的所作所為非常符合他過去的一貫作風。請大人務必相信許攸,不要錯過了如此良機。”
曹操連夜趕到中牟城拜見袁紹。
袁紹神態自若,談笑風生,還關心地問到了徐他刺殺未遂一事。曹操懶得和他轉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
袁紹從曹操的嘴中得到許攸背叛自己的事實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神情間有幾分惱怒也有幾分沮喪。
“今天子遠逃到我的大營,勸我立即逃離官渡,南下會合曹洪曹純,乘著你在官渡和北疆軍決戰之際,奪承徐、揚兩州,和你分庭抗禮。”
袁紹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曹操偷偷看了一眼袁紹,繼續說道,“我對他說,你和本初有幾十年的交情,本初為什麽會殺你?子遠說,本初一心想篡漢自立,我堅決反對。本初今天不殺我,將來還是要殺我。他還說你也要殺我,徐他等人就是被你私下買通的。”
袁紹沉默了很長時間。良久,他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孟德,你今天到我這裏來,到底想說什麽?”
“我拒絕了子遠的提議。我對他說,中原大戰打贏了,我們都還有活路,打輸了,大家一起完蛋。所以,不管本初是不是要殺我,我都要留下,要幫助本初擊敗北疆軍。”
袁紹麵無表情,靜靜地聽著。
“我知道你不想殺子遠。大家都是幾十年的朋友,感情很深。雖然子遠惡習很多,但他很有才華,曾幫助你做了很多事,而且以你的性格,你也無法狠下心來誅殺子遠的家人。不過……”曹操看著袁紹,鄭重說道,“這次,你必須殺了他的九族,把他徹底逼上絕路。”
袁紹搖搖頭,很堅決,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我知道這有損你的聲名,但你可以假裝不知,由我來暗中說服逢紀和審配,讓他們把許攸的家人殺了。”
袁紹笑了,“逢紀也罷,審配也罷,要殺也不過殺幾個主犯,不會牽連無辜。他們不會象你一樣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是士人,是世世代代的士人,忠孝仁義深深刻在他們的心裏,而你不過是一個閹人的後代,一個不過才享受三代富貴的閹人後代,你知道什麽叫忠孝仁義嗎?你嘴裏說著忠孝仁義,但你幹出來的事,有哪一件和忠孝仁義沾得上邊?子遠背叛我,那是他個人的事,我不會因為子遠一個人的罪責殺了他全家。”
曹操小眼一瞪,火氣騰得就上來了。
袁紹輕蔑地揮了揮手,“你回去吧。殺了許攸後,把人頭送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殺他全家嗎?”
“因為你是一個無恥的屠大。”
“袁本初,你不要後悔。”曹操一躍而起,轉身就走,剛才地恭敬轉眼間無影無蹤。
袁紹愣了一下,看到曹操快到門口了,急忙喊了一嗓子:“孟德,把話說完。”
曹操停下腳步,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我要讓他去投奔李弘。”
“李弘?投奔李弘?”袁紹臉色大變,“你瘋了?他知道所有的事,這仗還怎麽打?”
曹操轉身麵對袁紹,“你再好好想想吧。這麽好的機會如果錯過了,你就要變成屠夫刀下的肥豬了。”
袁紹背著手在大堂內來回踱步,神情極度不安。
曹操的建議太有誘惑力了。擊敗北疆軍,意味著自己將從此開創王霸之業,夢想將一步步變為現實。曆史上,用反間計擊敗對手屢見不鮮,而且一般都是完勝。完勝意味著北疆軍的徹底敗亡,意味著自己實力的倍增。
袁紹有些喘不過氣來。
許攸的背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善意的背叛。他的逃離,更多的是因為對自己的憤怒和失望,而不是恐懼。自己和許攸不但有著幾十年的友情,更曾一起出生入死,肝膽相照,雖然這些年兩人矛盾很大,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這次,當真要殺他嗎?許攸的妻子兒女、許攸的父母親人,自己非常熟悉,熟悉到就象自己的家人一樣,難道這樣把他們殺了?
霸業、友情、親情,該如何選擇?
逢紀、辛評、袁忠聯袂走了進來。
袁紹緩緩走到三人麵前,低聲問道:“一個是王霸之業,一個是三十多年的友情,如何選擇?”
“王霸之業。”逢紀絲毫沒有猶豫,脫口而出。
“王霸之業。”辛評看著袁紹晦澀的眼神,若有所思。
“王霸之業。”袁忠想了很久,終於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袁紹閉上眼睛,淒然一笑,“王霸之業。”
五天後,朝廷下旨,以謀逆罪緝拿許攸,其九族盡誅於洛陽、穎川等地,其門生故吏近千人遭到誅連。
七月下,衣棠襤褸、蓬頭垢麵的許攸出現在北疆軍大營。
麴義、顏良又驚又喜,一邊好言安慰,一邊急報陽武城。
大將軍李弘聞訊,急派司馬懿趕到前線,把許攸接到了陽武城。李弘、張燕、賈詡等人親自趕到城外迎接。
許攸神情恍惚,表情呆滯,躺在馬車上望著李弘,非常痛苦地說道:“十幾年來,我一直想殺你,誰知世事變幻無常,我今天竟然淪落到要避難於你的帳下。”
“天理何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