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趙風雲 第四十四節

拓跋鋒的戰刀剁在碗口粗的樹幹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大樹猛烈地抖動起來。

拓跋晦看到拓跋鋒發怒了,沒有繼續說下去,緩緩退了兩步。

拓跋鋒吼了一嗓子,剁了一刀,似乎將心中的怒氣發泄完了。他慢慢地平靜下來。

“十天,最多十天,我們就可以順利拿下沮陽城,整個上穀郡就是我和提脫的了。隻要拿下沮陽,部隊馬上就可以抽調兵力回頭剿殺豹子和鹿破風。”拓跋鋒轉身麵對拓跋晦,依然堅持不分兵。

“現在部隊尚餘五天的口糧。後續食物和馬草正從馬城運來,估計兩天後到達下洛城。這批食物和馬草對於我們和烏丸人來說,至關重要,不容有失。因此我堅持派兵回涿鹿,這些人幾天後就可以和糧草一起趕到沮陽城下。”

拓跋鋒氣惱地盯著拓跋晦,良久無語。

“好吧。”他權衡利弊之後,終於鬆了口。

鹿破風在胡子的陪同下,帶著十幾個侍衛,打馬跑進了山穀。在胡子的指引下,他看見了坐在士兵中間談笑風生的豹子。

豹子沒有鹿破風心裏想象的那樣英武威風,他看到的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士兵。如果不是胡子特意指出來,說什麽他也不相信那個年輕的士兵會是轟動北疆的豹子。在鹿破風所有見過的漢軍軍官裏,他是頭一次看見一個每月秩俸千石的官員穿戴樸素或者說是破舊,更讓鹿破風詫異的是他竟然和士兵擠在一起吃飯。在等級製度森嚴的鮮卑國,大漢國,這種事是不可想象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做出這種舉動,不但會遭到同階層人的鄙視,而且會被當作瘋子和白癡。你能想象一個太守大人會和家裏的奴仆圍在一個桌上吃飯嗎?

鹿破風和自己的兩個部下,身邊的侍衛們麵麵相覷,一臉的驚疑。

李弘在士兵們的提醒下,看到了鹿破風一行人。他趕忙吞下最後幾口食物,接過旁邊士兵遞過來的水喝下,然後急匆匆迎了上來。

鹿破風高大健壯,神態威猛,一張英俊的國字臉,一雙犀利的眼睛。他的年紀最多也就二十多歲,也許是很年輕就坐上白鹿部落首領位子的原因,他看上去非常的成熟穩重,從他身上已經看不到年輕人的張狂和衝動。

兩個人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親近和真誠。

“感謝大人救下我的家人,我鹿破風無以為報,自此以後甘願唯大人馬首是瞻,一切聽從大人的驅使。”

李弘笑著搖搖頭,“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在黃獐山伏擊頁石,無意中救下大帥的家眷,純屬巧合,這是大帥的運氣好,無須感謝。”

鹿破風看到李弘既不恃功自傲,也沒有以此開口要挾,心中大為感動。他自小在上穀郡長大,做為部落中的權貴,長大後又是部落首領,經常接觸當地的漢人官吏,象李弘這樣對自己彬彬有禮,真誠以待,不張嘴要東西的,非常罕見。除了刺史大人劉虞,這還是他第二次碰見。

雙方隨即各自介紹了自己的部下。李弘對鹿破風的兩個手下非常欣賞。體態高大較瘦的叫鹿歡洋,是個神射手,年紀和李弘差不多,是鹿破風的胞弟。身材稍矮強壯的中年人叫恒祭,一雙眼睛充滿了靈氣。

鹿破風命令手下從幾匹無人騎乘的戰馬上拿下七八個鼓脹脹的布囊,笑著對李弘說道:“大人遠道而來,沒有什麽好招待的,一點小意思,略盡地主之誼。”

“你們部落很富裕嘛?”李弘笑著問道。

鹿破風看到李弘笑得很難看,趕忙說道:“我們雖然不富裕,但諸位大人帶著援軍長途跋涉而來,一定很辛苦。我們……”

李弘搖搖手,打斷了他的話。

“都拿回去吧。你們不顧危險,帶著許多漢人一起逃離家園,該感謝的應該是我們。從桑乾河逃到太行山,路途遙遠,一路上你們的損失一定非常驚人。拿回去。”李弘斬釘截鐵地說道。

鹿破風和他的部下們真得很感動。在他們的眼睛裏,所有漢人的官吏都是貪婪無恥之輩,他們敲詐勒索,橫征暴斂,從來不管他人的死活。而眼前的這一位是真的廉潔自守,還是如傳言所說是個壞了腦子的白癡?

胡子和鹿破風有過幾麵之緣,算是熟人。他走到鹿破風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告訴過你,不要自找沒趣,你不聽。拿回去吧,我們這裏的糧食還夠用。”

李弘招呼鹿破風,鹿歡洋,恒祭三人和自己的一群部下席地而坐。

“請大帥來,是想談談兩軍合作,盡早擊敗拓跋鋒的事。“

“按照我們得到的消息,拓跋鋒現在正在率部渡過桑乾河。按照他們的速度,明天應該可以到達沮陽。“

“我們最早以為涿鹿可以守上一段時間,拖住拓跋鋒的部隊。這樣我們到了上穀之後就可以在桑乾河以西展開對拓跋鋒的進攻,阻止他們占據涿鹿城,以達到斷絕他們趕到沮陽和提脫會合的目的。”

“如今涿鹿已失,沮陽即將被圍攻,上穀戰局基本上已經陷入絕境。”

李弘看看大家沮喪的臉,突然笑道:“我們還有機會反敗為勝。”

大家的眼睛一亮,頓時信心倍增。李弘帶領他們在漁陽戰場的絕境裏取得勝利,已經在部下的心裏烙下了對他的絕對信任。他的那張笑臉就是大家獲得信心的源泉。

鹿破風三人卻心情沉重,覺得前景一片渺茫,毫無取勝的機會。失去家園的痛苦深深地刻在他們的心裏,讓他們彷徨無計。

“現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沮陽城。如果他們堅持到十天以上,即使拓跋鋒和提脫的食物和草料尚餘,他們的攻城器械卻必須要補充。沒有長箭,他們的攻城損失將會成倍增長。因此,十天以後,敵人的補給能否及時到位,應該是沮陽能否守住的關鍵。”

“他們的補給路線無非兩條,一條是從馬城出發沿著仇水西岸而下,到下洛,涿鹿,再到沮陽。一條是從廣寧出發,沿著仇水東岸,直接運到沮陽。但提脫的出兵並沒有得到黑翎王難樓的認可,他要得到大量補給的補充有一定的困難。而拓跋峰的出兵有整個西部鮮卑的支持,他的補給應該相當充裕。所以我們估計敵人的主要補給都是從馬城方向運來。”

“我們的斥候全部進入敵人後方,在仇水兩岸全力偵察。主力部隊秘密潛入桑乾河上遊,等待出擊時機。”

“因為服飾頭發的原故,漢人和胡人差距太明顯,所以我們的斥候已經不可能深入到敵人後方。斥候方麵,就由大帥的人負責了。你看怎麽樣?”

鹿破風點點頭,“大人請放心。”

“我們部落有三千人馬,大人的援軍有兩千,五千人進入桑乾河上遊,恐怕很難不被鮮卑人發現。”鹿破風隨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而且按照大人的計劃,即使我們打掉了鮮卑人的補給,恐怕也隻能暫時緩解鮮卑人對沮陽的進攻。大人可有什麽其他的計劃?”

李弘無奈的苦笑了起來,“沒有。現在隻能暫時解決沮陽的問題。在上穀戰場,我們處於絕對的劣勢,無論是軍隊人數,還是後援補給,我們都無法和敵人相比。大漢國內現在叛亂紛起,朝廷根本沒有精力顧及邊郡。要想打敗敵人,全靠我們自己。”

大家陷入了一片沉默,各人的心裏都是沉甸甸的。

李弘安慰道:“現在拓跋鋒和提脫好比一條雙頭蛇,凶猛毒辣,無人可敵。但是蛇都有七寸,那是蛇的致命之地,一擊必死。現在我們隻要找到他們的七寸,同樣可以致他們於死地,反敗為勝。所以大家要耐心一點,不要著急,更不要灰心喪氣。”

“襲擊敵人的補給車隊,五千人的確太多了,很難在桑乾河上遊的狹窄區域做到機動靈活。大帥的部隊常年在桑乾河附近活動,非常熟悉那裏的地形,所以我想大帥如果能調撥一千五百人,我帶六百人組成一營人馬潛伏過去,那就非常理想了。不知大帥意下如何?”

鹿破風見李弘一再征求自己的意見,對自己非常尊重,心裏很是受用,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果然名不虛傳,無論才華智謀,還是為人處世,都是那麽出色,無可挑剔。唯獨遺憾的就是這個人大概在鮮卑時間呆長了,一副不修邊幅**不羈的樣子,而且好象也不懂尊卑禮儀,上上下下沒個規矩,十分不惹人喜歡。

“一切依大人的安排行事。”

“大帥統領其餘人馬,出動出擊涿鹿,牽製留守涿鹿,潘縣的鮮卑部隊。”

鹿破風不自然地看了一樣李弘,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我還是和你一起去桑乾河吧。牽製敵人的任務交給你的部下指揮更為恰當一些。”

李弘不解地望著他。

胡子知道鹿破風為難的原因,趕忙解釋道:“大人,烏丸人應該由漢人指揮,這是規矩,誰都知道的。”

李弘頓時明白了原因。大漢人瞧不起胡人,骨子裏就鄙視胡人,認為胡人天生就比自己矮一截,是個野蠻人,比自己的奴仆都要低賤。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已經有千百年的曆史了,誰能改變?

“什麽狗屁規矩。”李弘不由地罵了一句,“命都快沒有了,還要什麽規矩。”

他轉目看看自己的部下,除了胡子,燕無畏,田重,木樁這些出身低賤的人,其他的人,包括裏宋,鄭信都是一臉的忿忿不平。

“在桑乾河,涿鹿,潘縣,下洛這一帶,我們連路都不知道怎麽走,還談什麽領軍打仗。在這裏白鹿部落的人最熟悉地形,當然應該由他們來指揮。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還鬧這種意氣之爭,簡直……”李弘看見大家麵色不善,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玉石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非常不服氣。

“玉大人,伍大人,裏大人,鄭大人隨我行動吧。胡子,無畏,老伯,木樁率各部歸大帥節製。”

鹿破風知道李弘他們去桑乾河事關重大,他安排鹿歡洋和恒祭兩個部下都跟隨李弘的部隊一起出發了。

李弘騎在黑豹的背上,望著鹿破風,笑著說道:“大帥要辛苦了。”

鹿破風非常感激李弘對他和白鹿部落的信任,尤其是李弘對他們的尊重。這是他第一次從一個漢人官吏那裏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

“謝謝大人的信任。”

“大人臨行前,可還有什麽交待?”胡子問道。

李弘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你們隻是牽製敵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和敵人交手。”

鹿破風和胡子幾個人連連點頭。

半夜,部隊走到距離桑乾河一百裏的丹石山,李弘命令部隊停下宿營。

一個烏丸人在恒祭的帶領下,一路飛跑,找到了睡在馬腹下的李弘。

“大人,鮮卑軍隊突然離開桑幹城,朝著我們的方向急速趕來。”

李弘猛地坐起來,睡意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