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五章 勢如破竹 第二十五節

五月初四,上午,李傕帶著大軍,護著天子營,繼續南下。

下午,大軍趕到枳道亭。郭汜、王方和皇甫鴻的大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天子車駕出現在兩軍陣前。

皇甫鴻單人單騎前去見駕,“陛下萬萬不可去南陽避禍。袁紹居心叵測,屢次拒絕受撫,並誅殺朝廷大臣,此去必將對陛下不利,陛下……”

天子孤苦無依地坐在車上,抬頭望著天上的浮雲,一臉漠然。

司徒淳於嘉慘聲歎道:“堅壽,那你說陛下應該到哪?”

“大將軍馬上就要渡河而來,關中之危隨即可解,請陛下速回霸陵,耐心等待。”皇甫鴻連連磕拜,“陛下,除了關中,你哪裏都不能去啊。”

“大將軍?大將軍如今在哪?”淳於嘉悲憤至極,指著河東方向大聲罵道,“陛下的聖旨天天送到河東,但他的人呢?他的軍隊呢?他眼裏哪裏還有陛下,哪裏還有大漢社稷?”

“大人,虎威將軍龐德的兩萬鐵騎就在長門亭,北疆軍就在關中,難道這還不能表明大將軍護衛天子的決心嗎?”皇甫鴻苦口婆心地勸諫道,“陛下,請相信大將軍,他一定會來護駕,一定會把叛逆們趕出關中。”

天子低頭看看他,苦澀一笑,無奈而淒涼,“愛卿,朕想待在這裏,可是……”

“堅壽,你聽到了嗎?”李傕帶著一隊親衛騎打馬而來。“你聽到了嗎?是郭汜,是你們這幫人把陛下逼得無路可走,這都是你們的錯。”

皇甫鴻猛地站起來,連退數步。遠處的親衛騎一擁而上。

楊奉、董承吼聲連連。羽林、虎賁呼嘯上前,立時把天子圍得密不透風。

“稚然,關中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的錯。”皇甫鴻手指李傕,殺氣騰騰,“你為什麽要燒長安?你為什麽要背叛陛下,要把陛下送給袁紹?”

“我沒有燒長安,也沒有背叛陛下。”李傕高踞馬上,扯著嗓子大聲叫道,“到了今天了,你還沒有醒悟過來?你上當了,我也上當了,我們都上當了。皇甫大人為什麽會傷?是誰把他打成了重傷?是誰?”

“那好,你退回霸陵,我們都到霸陵去。”皇甫鴻飛身上馬,怒氣衝天地吼道,“你說你沒有背叛陛下,那你就證明給我看看。你現在退回霸陵,我們跟你一起走。”

李傕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的賈詡。賈詡搖了搖頭,“叫郭汜立即把朝中大臣送回來。”

郭汜斷然拒絕。

“堅壽,你是不是瘋了?李傕殺了樊稠,燒了長安,還背叛陛下,要把陛下送給袁紹,這種人你還和他談什麽條件?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啊?”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我們再不聯手,大家都會死的。”皇甫鴻怒聲說道,“我們回霸陵,立即回霸陵。”

“我可以到霸陵,但我一定要殺了李傕這個叛逆。”郭汜望著王方問道,“你怎麽說,打不打?”

“打。”王方一咬牙,猛地抽出了戰刀,“不把他打老實了,他還以為我們怕他呢?今天就要殺了他。”

皇甫鴻幾乎氣瘋了。“袁紹的大軍就在杜陵,就在六十裏之外,你們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把天子救出來,我們都活不了。”郭汜冷笑道,“你以為李傕現在還是我們的兄弟?你不要做夢了。”

“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今天拚了。”王方猛地高舉戰刀,回頭狂呼,“擂鼓,擂鼓……”

戰鼓聲轟然響起。

龐德接到皇甫鴻的急報,心急如焚。

他急忙召集衛峻、劉冥、狂風沙和聶嘯商議。大軍是在長門亭按兵不動,還是急速馳援枳道亭護衛天子。

袁紹和蒯越的大軍就在四十裏外的杜陵,大軍一旦放棄長門亭,袁紹和蒯越極有可能率軍隨後掩殺。

“急告文約先生,請他幫忙。”龐德指著地圖說道,“西涼軍如果逼近杜陵,袁紹和蒯越必定不敢出兵。”

聶嘯冷笑,“令明,這種人你也能信任?他就是一頭狼,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如果他和袁紹突然聯手,從我們的背後展開攻擊,不要說我們了,就連天子都活不了。”

龐德知道聶嘯和他的湟中羌鐵騎對韓遂恨之入骨,隻好耐心勸道:“過去的仇怨暫時放一放,好不好?現在是要救出天子,否則我們千裏迢迢跑到關中來幹什麽?”

“正是因為要救出天子,所以才要更加小心。”聶嘯大聲說道,“鐵騎一旦損失慘重,我們還怎麽救天子?天子死了,我們這腦袋還保得住嗎?就算大將軍不殺我們,我們也沒有臉回北疆。”

龐德沉吟不語。

“令明,我也覺得韓遂和馬騰不能信任。”衛峻摸摸自己的大胡子,走近龐德說道,“西涼軍缺少食物和草料,這是事實,否則霸陵之戰,羌人就不會臨陣倒戈,突然背叛韓遂。你昨天去見韓遂的時候,他隻字未提食物和草料的事,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我對他說了,隻要大將軍渡河而來,食物和草料都會給他……”

“大將軍何時渡河?今天,明天,還是十天後,二十天後?”衛峻問道。

龐德苦笑不語。

“現在關中的形勢撲朔迷離,誰都說不清明天會發生什麽?”劉冥沉思良久說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隻要大將軍渡河,關中形勢隨即明朗。即使袁紹、蒯越和韓遂聯手了,他們也不是我們北疆軍的對手,所以……”他看看眾人說道,“如果是我,這個時候我不會做出選擇。”

“韓遂就象山坡上的草,風吹兩邊倒。”狂風沙笑道,“我也會這麽做。”

龐德再不猶豫,當即急書韓遂,請他率軍逼近杜陵,威脅袁紹。

“傳令各部,明天早上,殺向枳道亭,護衛天子。”

初五日黃昏,西涼軍逼近杜陵十裏處。

夜,袁紹在審配、郭圖、逢紀的陪同下,到西涼軍大營拜訪韓遂和馬騰。

“自洛陽一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文約先生了。”袁紹拉著韓遂的手,親熱地說道,“算起來,大約有十年了吧?”

韓遂笑笑。“當年在大將軍府看到你的時候,你比現在年輕多了。”

“老了,頭上都有白發了。”袁紹非常感慨地說道,“當初大將軍(何進)如果采納了你的建議,大漢怎會有今日的危難?”

“此一時彼一時,再說這話已沒有任何意義。其實,那時憑大將軍的實力,根本無法鏟除奸閹。”韓遂一邊伸手相請,一邊笑道,“聽說,你也參加了翼城大戰?”

袁紹哈哈一笑,“先生是不是還要和我算算當年的舊帳?”

袁紹走進大帳,看到兩側站立的衛兵,笑著問道:“先生是不是打算今夜龔擊杜陵?”

韓遂微笑不語,泰然自若地坐到席上。馬騰大吃一驚,眼裏閃過一絲不安。

“本初,坐下吧。”韓遂慢條斯理地說道,“本來我打算明天清晨襲擊荊州軍的大營,但既然你有準備了,那就提前打吧。”

袁紹濃眉稍皺,臉上掠過些許怒色,嗬嗬幹笑著坐到了客席上。審配、郭圖和逢紀三人站在了袁紹身後,麵顯驚色。

“你是不是不高興?”韓遂笑道,“打北疆軍我或許把握不大,但打你的關東軍,或者打蒯越的荊州軍,我還是非常有把握。西涼人在關中這塊地方打了很多年的仗,一山一水都很熟悉,在這裏打仗,你們沒有任何優勢。我以鐵騎偷襲你的步卒,即使不能全勝,但絕對可以擄獲糧草輜重,這樣我就能解決大軍的食物問題了。”

袁紹點點頭,讚賞地說道:“先生此計甚好。不過先生年紀大了,半夜率軍攻擊恐怕會出什麽差錯。我看這樣吧,先生大約需要多少糧草,我立即派人送過來。”

“無功不受祿。”韓遂連連搖手,“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短,我還是自己去搶吧。”

“先生太見外了。”袁紹大笑道,“不要說這點糧草輜重,就是關中,我也願意拱手送給先生。”

“關中?”韓遂撚須笑道,“本初,關中如今可不是你的。大將軍一旦渡河西來,這關中就是大將軍的囊中之物。不過,你這句大話,我還是很喜歡聽。”

“先生既然喜歡聽,那我就說給先生聽聽。”

初六日淩晨。

龐德在睡夢中被人推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個熟悉的身影霍然映入眼簾。

“兄長……”龐德一躍而起,箭步衝了上去,“兄長,你怎麽來了?”

秦誼一把抱住了衝過來的龐德,“令明,快走吧。今日清晨,先生將率軍偷襲長門亭。”

“你說什麽?”龐德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位先生?誰要偷襲我?”

“文約先生。”秦誼低聲說道,“文約先生要殺你。”

龐德難以置信,張大著嘴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先生答應我的,他答應我的,他說一定會幫我的。”

“是啊,先生說話從不失言,所以我現在站在你眼前。”秦誼拍拍龐德的肩膀,“先生叫我來告訴你,請你立即撤軍,帶著天子向河東方向撤退。”

“撤退?我怎麽撤?”龐德劍眉倒豎,頗為憤怒地說道,“昨天,李傕和郭汜的大軍昨天在枳道亭打了一下午,今天他們還要打。我怎麽撤?我去殺他們嗎?”

“先生說,你可以告訴李傕、郭汜,他已經和袁紹、蒯越聯手,十萬大軍即將展開追殺,勢必要把天子安全救回。”

龐德心中一窒,背心一涼,不禁倒退了一步,“先生他和袁紹結盟了?怎麽會這樣?昨天……”

“每一天都會發生變化。”秦誼笑道,“比如你我兄弟,現在你是名揚天下的虎威將軍。而我,還是先生的親衛。”

龐德送走秦誼,心情沮喪地走進了大帳。

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不久,北疆軍將再次和西涼軍在關中展開血腥廝殺。先生,你為什麽就不能相信大將軍,為什麽?

龐德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心中一陣苦痛。大將軍,你為什麽還不渡河?你還再等什麽?天子就要保不住了,關中就要成為袁紹的天下了,你為什麽還不率軍殺來?

“我早就說過,韓遂是頭狼,是頭狼。”聶嘯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大聲吼道,“令明,你讓我帶人殺過去,我要殺了這頭狼,我要替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報仇雪恨。”

“不行。”龐德堅決拒絕,“你立即帶人抄捷徑殺到霸陵,把北塢一把火給我燒了。”

“命令各部,立即殺向枳道亭。”

“韓遂投靠了袁紹?”郭汜瞪大眼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他是不是老糊塗了。他已經上了袁紹一次當了,還要上第二次當?”

“袁紹給了他什麽好處,竟然讓韓遂再次相信袁紹?”王方不可思議地連連搖頭,“堅壽,如今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立即和李傕言和,退回霸陵堅守。”皇甫鴻一把奪過郭汜手上的書簡,衝著他怒聲叫道,“你要不想死,就快點整頓軍民,向霸陵撤退。”

“急什麽?”郭汜冷笑道,“龐德的鐵騎會幫我們擋住袁紹和韓遂。”

“你別做夢了。”皇甫鴻嗤之以鼻,“你不要忘記了,龐德是西涼人,劉冥、狂風沙和聶嘯都是胡人,他們可沒耐心陪著你在這裏慢慢玩。”

皇甫鴻怒視著李傕,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想好沒有?”

李傕好整以暇地放下書簡,得意洋洋地冷笑道:“堅壽,回去告訴郭汜,叫他把太尉楊彪、光祿勳劉淵、衛尉士孫瑞等大臣給我放回來,立即給我放回來。”

“這個時候了,你還賭什麽氣?”皇甫鴻一拳砸到案幾上,幾乎是咆哮如雷了,“帶著天子營走,快點。”

李傕嚇了一跳,閃身後躲,十分氣惱地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天還沒亮,陛下正在睡覺,怎麽走?等天亮了再說。”

皇甫鴻大怒,雙手拎起案幾,大吼一聲把它甩出了大帳,“快點,給我快點,天亮了就來不及了,龐德要殺來了。”

“龐德?”李傕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堅壽,你不要生這麽大氣嘛,你看你說話都顛三倒四了。是袁紹和韓遂要殺來了,不是龐德要殺來了。龐德怎麽會殺來?他當然會在長門亭阻殺敵軍了。”

“你等死吧。”皇甫鴻咬牙切齒,轉身走出了大帳。

李傕望著皇甫鴻的身影,想了一下,轉身對身後的親衛招了招手,“快,擂鼓,準備起營撤回霸陵。”

“急告驃騎將軍張濟,我即刻護送天子回霸陵,請他速速趕往北塢大營會合。”

初六,清晨,朝霞滿天。

虎威將軍龐德帶著鐵騎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向了枳道亭。

皇甫鴻駐馬高坡,望著遠處鋪天蓋地的鐵騎,魂飛魄散,“快,快,擂響戰鼓,報警,報警……”

鼓聲四起,響徹天地。

大地在鐵蹄的踐踏下劇烈地抖動著。

枳道亭的幾座大營一片混亂,各軍的將士們以最快的速度向東北方向撤離。

天子披頭散發,衣裳不整地被董承抱在懷裏,率先在羽林、虎賁的護衛下,沿著馳道狂奔而去。

“護著天子營先走,快,快……”李傕飛身上馬,扯著嗓子不停地叫著吼著。

郭汜在親衛們的簇擁下衝出了大營。

“大人,馳道上的人太多,一時無法撤過去。”張苞打馬飛馳而來,“怎麽辦?是不是列陣迎敵?”

“太尉和諸位大臣們在哪?”

“楊密和夏育大人護著他們已經先行離去。”旁邊的高碩回道,“他們從小路走了。”

“走小路,我們都走小路,先撤到霸陵去”郭汜氣急敗壞地叫道,“不要和北疆軍的鐵騎打,那純粹是找死。”

“大人,走小路,糧草輜重怎麽辦?”張苞吃驚地問道。

“不要了。”郭汜揮手說道,“到了霸陵,李傕要是不給吃的,我剝了他的皮。”

皇甫鴻打馬迎上了龐德。

“令明,你這是幹什麽?你想謀反嗎?”

龐德淩空一鞭抽下,“這幫叛逆,我今天要殺了他們。我倒要看看,誰敢弑君?”

“吹號,吹號……”龐德猛然回身,舉刀狂呼,“急速殺進……急速……”

號角長鳴,吼聲如雷。

鐵騎大軍驟然加速,巨大的轟鳴聲震撼四野。天地霎時色變,朝陽就象噴射的鮮血,立時染紅了整個天際。

“鏟除叛逆,保護天子……殺……”

北疆鐵騎以雷霆之勢,殺進了枳道亭,殺向了血色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