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鹿死誰手 第二十八節
袁隗麵紅耳赤,非常尷尬,麵對董卓咄咄逼人的口鋒,他不得不做出應答。這時天子突然講話了,“袁愛卿,董愛卿,此事重大,還是四府一台合議後再做定奪吧。”天子稚嫩的聲音此時聽在袁隗的耳中就象仙樂一般讓他渾身舒泰。
董卓抬頭看看天子。年幼的天子白淨俊秀,一雙大眼晴裏轉滿了膽怯和驚惶,當他看到董卓淩厲的眼神射向自己時,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消瘦的身軀輕輕地顫抖了幾下。
董卓不滿地冷哼一聲,從懷內又掏出了一卷奏章。董卓站在大殿上解釋了一下災民過度北遷對北疆可能造成的危害,董卓說,北遷災民雖然在短期內可以緩解受災州郡的災民暴亂危機,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災民的生存問題。我們北遷災民,不過就是把災民暴亂的危機從受災州郡轉移到北疆而已。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董卓提出在冀州安排數郡實施屯田,以幫助北疆郡縣在遠征大戰後回遷災民以及安置百萬之眾的隨軍民夫。
董卓對災民北遷和北疆危機的精辟分析和認識讓朝堂上的大臣們非常驚訝。看不出來,武人出身的董卓竟然在這個問題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且還提出了在冀州屯田的解決之策。冀州屯田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此策不但可以迅速解決黃河下遊州郡的災民問題,還能迅速恢複冀州的元氣,增加冀州的賦稅。冀州一穩,黃河下遊的州郡隨即就能得到強有力的糧餉支援,因為連年災患所引起的各類危機也就迎刃而解。尤為重要的,京中權貴們在冀州兗州等地都購有田產建有宅院,這幾年他們深受叛亂和災患之苦,收入大幅減少,董卓所獻的屯田之策既能讓他們得到穩定的環境和充足的人手,又能讓他們占據更多的無主土地增加收入,這種好事誰願放過?
董卓的提議立即得到了大臣們的一致讚同。但冀州屯田和遠征大戰一樣,麵臨地最大難題是沒錢。國庫沒錢,什麽事都做不了。董卓於是再次提出頒布告緡令以增加緡稅收入填補國庫。這次反對的聲音要比剛才小了許多。
袁隗對董卓說:“太尉大人,頒布告緡令是一件大事,必須要事先籌劃妥當,定下萬全之策,以免社稷動蕩。陛下剛才已經說了,此事先經四府一台合議。你看,我們各府是不是先回去仔細商議,明日德陽殿再議?”
“此事重大,消息一旦泄漏出去,京畿的商賈可能連夜隱匿財產,四散出逃,所以……”董卓對袁隗拱手說道,“要議就在宮內議,誰都不許出宮。”
袁隗和黃琬、楊彪商量了一下,接受了董卓的提議。隨即各自遣人出宮召集府內掾史進宮到德陽殿議事。
太傅、三公和九卿諸卿數十名大臣以及四府一台的從事掾史齊聚德陽殿,具體商討頒布告緡令之事。大臣們之間的爭論非常激烈,經過兩天的合議,總算一致通過了此議。為了避免社稷動蕩,告緡令暫時隻在京畿的河南尹、弘農、京兆尹、馮翊、扶風五郡和荊州的南陽郡、兗州、豫州數地頒布實施。這些地方近年來沒有遭受戰禍和災患,商賈富裕,豪強眾多。而且這些地方距離洛陽近,便於查抄抓捕。至於其他州郡是否實施,要看遠征大戰和冀州屯田的情況。如果遠征大戰在年內結束,冀州屯田一切順利,今年的賦稅收入又能填補國庫,那這告緡令就立即取消。不管怎麽說,告緡令對商賈是個致命的打擊,實施時間太長會嚴重影響賦稅收入。
大漢國永漢元年(公元189年)十月。
本月初,天子下旨,改鹽鐵為官營,控製災民北遷,安置部分災民開始在冀州的河間國、安平國、巨鹿郡和趙國實施屯田,同時頒布告緡令,鼓勵百姓揭發匿財不報或少報從而偷漏緡稅的商賈。
太尉董卓親自主持告緡一事,他征調北軍數千鐵騎奔赴各地抓捕被揭發的商賈,抄沒他們的財產。一時間,朝野震動。
北軍將士依照董卓密令,每到一地,先張貼告緡令,然後大肆抓捕商賈,抄沒他們的財產,根本不管這些商賈是否違法。許多商賈稍有抵抗即被誅殺,更多的人甚至被滿門抄斬。京畿之地頓時血雨腥風,人們談令色變。隨著時間的推移,告緡令送達的地方越來越遠,負責主持告緡的官吏和北軍將士也越來越殘暴,越來越貪婪,越來越肆無忌殫。他們已經不再滿足抓殺商賈,隻要是有錢人,無論是各地的王公貴族、門閥世族,還是稍微富裕一點的百姓,都成了他們搶掠的對象。這些穿著北軍鎧甲的西涼鐵騎毫無顧忌地殺人擄掠,淫人妻女,其血腥手段令人發指。
朝中大臣最擔心的事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太傅袁隗急忙召集三公大臣商議對策,建議取消告緡令。
董卓意識到事態的發展已經失控,但他不打算取消告緡令。在告緡令頒布的十幾天內,國庫裏就增加了六十億錢財,自己的太尉府內也裝滿了金帛絹繒和價值連城的玉石寶器,這種一本萬利利國利己的事怎能取消?董卓認為不但不能廢止告緡令,還要在全國範圍內頒布告緡令。
袁隗氣得睚眥欲裂,立即與數十位大臣聯名上書,彈劾董卓縱容手下濫殺無辜禍亂社稷,並急書京兆尹蓋勳、兗州牧劉岱、豫州牧孔伷、南陽太守張谘等重臣,要求他們出手阻止和懲治董卓的手下。如果這些人不聽勸阻屢犯律法則格殺勿論。
董卓聞訊後立即下令各地負責告緡事的北軍將士節製自己的行為,不要無法無天亂殺一氣。為了平息袁隗和士人的憤怒,他特意命令中郎將董越、段煨,北軍校尉鮑鴻、張遼出京督察各地的告緡抄捕。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自從洛陽大亂後,皇宮內就再也沒有宦官了。天子於是下旨命令每位公卿大臣出一子為郎,補充中官的職位。宮內沒有宦官,最不方便的就是後宮。為了防止後宮出現有傷風化的事損害了皇室的威儀,南北兩宮增加了大量的巡值衛兵。
虎賁中郎將袁術和奉車都尉董旻平時都在皇宮內值守,這兩人看到後宮佳麗眾多,竟然心生歹意,**先帝嬪妃,夜宿宮闈。袁術和董旻擔心東窗事發要掉腦袋,於是挑選了幾個絕色美人悄悄送到太尉府,說是孝敬太尉大人。董卓睡過之後隨意一問,才知道上了兩人的當。董卓將錯就錯,對袁術和董旻說,以後天天晚上給我送幾個來。
袁術和董旻做得很隱秘,這事隻有兩人的幾個心腹知道。袁術的一個親信和驍騎校尉曹操很熟,無意中說漏了嘴,透出了點風聲。
董卓整頓北軍的時候,不願意把曹操留下,於是就上奏天子拜他為南軍的驍騎校尉。驍騎校尉的職責是掌宿衛兵,天天帶著羽林巡查皇宮各處。這天黃昏曹操在玄武門攔住了袁術的車駕,拉著他閑聊。趁著袁術不注意,他悄悄掀開車簾往裏瞅了一眼,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車內霍然坐著兩個先帝的嬪妃。袁術走後,曹操馬上就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袁術把人送到什麽地方。
袁術和一幫親衛簇擁著馬車走進了太尉府。曹操站在太尉府外麵怒不可遏,張嘴罵了兩句。他剛剛轉身要走,卻被從府內走出來的董旻看到了。
“孟德兄,你有事嗎?怎麽到了太尉府門口又要走?”
曹操大驚,急忙換上一副笑臉迎了上去,“我找太尉大人有點事。”接著他手指昏暗的天空說道,“現在天色已晚,我還是明天再來吧。”
董旻一把拉住他,“孟德兄的事就是我的事,走,我陪你進去找太尉大人。”
曹操叫苦不迭。他一邊和董旻大聲說笑著,一邊提心吊膽地走進了太尉府。董卓看到曹操來了非常高興,“不要走了,在這喝酒吧。這次多虧了孟德的幫忙,否則西園軍的事哪能這麽容易解決?多喝一點,算我謝謝你了。”
曹操坐在席上心驚肉跳,小眼睛四下看個不停,生怕從屋外衝進來一幫衛兵把自己砍了。董卓興致很高,對曹操說起了過去的事,尤其對曹操的祖父曹騰讚不絕口,言辭之間欽佩有加。曹操急著要走,哪有心思聽,連連舉爵敬酒,不一會兒他就喝多了,開始胡言亂語。這時曹操聽到屋外傳來了袁術的笑聲。曹操背心一涼,撲通一聲,一頭栽倒在案幾上,整張臉都埋進了菜肴裏,狼狽不堪。時間不長,鼾聲大起。
袁術看到曹操臉色頓時就變了,“曹阿瞞什麽時候來的?”
董旻說,你前腳進府,他後腳就到了。
“壞了,這小子比鬼都精,我們的事一定被他知道了。”袁術狠狠地打了曹操腦袋一下,“大人,快把他殺了,以免壞事。”
董卓被曹操一連灌了幾十爵,頭暈腦漲,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袁術問道:“人給我送來了?”
袁術說送來了,董卓轉身就走。袁術跟上幾步,小聲說道:“大人,快把曹阿瞞殺了。”
董卓不理他,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差點摔倒。袁術和董旻急忙一左一右扶著他往臥房而去,一路上袁術說個不停,極力慫恿董卓把曹操殺了。
三人剛走,曹操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倉惶而逃。到了府門處,太尉府長史何顒和幾個掾史正好走下馬車進入府內。何顒看到曹操一臉油漬,胡子上還掛著幾片菜葉,不禁捧腹大笑道:“孟德,你又喝多了?來,來,到我那裏再喝一點,你我一醉方休。”
曹操怒睜雙目,一把推開何顒,縱聲狂吼:“讓開,給我讓開……”
何顒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曹操那張獰猙的臉,不知所措,“孟德,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曹操衝出太尉府,一拳打飛駕車的仆役,揮刀砍斷馬韁,飛身跳上馬背,絕塵而去。
與此同時,袁術和董旻帶著一幫親衛狂奔而來,“抓住曹操,抓住他……”
何顒大吃一驚,迎上袁術焦急地問道:“公路,為何要抓孟德?”
“曹阿瞞刺殺太尉,罪不容誅。”袁術氣急敗壞地叫道,“這個混蛋,害死我了。我要把他大卸八塊。”
長街上,鐵蹄奔騰,殺聲震天。曹操回頭看看越來越近的追兵,破口大罵,“袁公路,總有一天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長箭呼嘯而過,刺耳的厲嘯聲駭人心魄。曹操縮著腦袋抱著馬脖子打馬如飛。
一彪人馬從側街突然衝了出來,“前方何人,速速下馬就擒。”
曹操聞聲狂喜,舉手高叫:“前麵是子師兄嗎?我是曹操,我是曹操。”
河南尹王允今夜帶人巡城,聽到長街上有鐵騎縱馬飛馳,急忙帶人過來查看。王允看到曹操狼狽的樣子,十分不高興地說道:“孟德,你又喝酒了?你都是兩千石的官員了,還經常喝得醉醺醺地打架鬥毆,你成何體統?”
王允當年被奸閹陷害的時候,他的老師司徒楊賜請大將軍何進、太尉袁隗和諸多大臣聯名上奏為其脫罪,其中就有大鴻臚曹嵩。曹嵩因為自己和奸閹關係特殊,所以前前後後出了不少力。王允為此心懷感激,數次登門拜謝,他和曹操也因此交情甚好。他比曹操年長,這樣罵他也沒什麽關係。
曹操指著後麵追來的袁術罵道:“袁公路輸酒又輸錢,發瘋了,子師兄替我擋一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王允攔住了袁術。
“王大人快快讓開,曹阿瞞刺殺太尉,我等奉命捉拿,耽誤不得。”
“是嗎?”王允冷笑道,“孟德刺殺太尉?那太尉大人的手令呢?袁大人是虎賁中郎將,負責禁宮宿衛,無論是抓刺客還是抓欽犯,都是我和司隸校尉的事,和袁大人好像沒有關係吧?”
碰到王允,袁術毫無辦法。王允的剛直是出了名的,而且他不怕死,就是威脅他也沒用。袁術看看王允,小心翼翼地問道:“王大人,剛才曹阿瞞對你說了什麽?”
王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道:“你做了什麽事,你心裏清楚。我奉勸你一句,你最好不要給太傅大人惹麻煩,否則以太傅大人的性格,他絕不會手下留情,姑息養奸。”
袁術心裏大驚,摸著頷下的小胡子半天沒說話。
董旻湊到他耳邊說道:“公路,算了吧。這事你也就是猜測,孟德未必真的知道,而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他也沒那個膽子到處宣揚。大家都是兄弟,放他一條生路吧。”
袁術心不在焉地哼了一聲。
曹操一口氣跑到南城的開陽門。駐守開陽門的是伏鏞,曹操的一個小兄弟,洛陽伏閥子弟,和曹操從小玩到大。他看到曹操酒氣衝天,笑著問道:“孟德兄,你不會又闖禍了吧?”
“我把袁公路打廢了。”曹操笑嘻嘻地說道,“我要出城去躲躲,你把門給我打開。”
伏鏞高興地說道:“好,打得好。”他揮手命令衛兵開門。
“你身上有沒有錢?”曹操問道,“借點錢給我用用。”
“有,有。”伏鏞笑道,“你把袁公路打了,替我出了一口惡氣,這錢你就不用還了。”
“笑話。”曹操揚眉說道,“我是什麽人?我什麽時候借錢不還?等我回來了,雙倍還你。”
伏鏞把曹操送走沒多長時間,袁術就到了開陽門。伏鏞望著完好無損的袁術,心裏頓時把曹操罵得狗血噴頭。出城就出城,為什麽還要騙我的錢?
“我要出城。”袁術趾高氣揚地叫道。
“為什麽出城?”伏鏞懶洋洋地問道,“你有令牌嗎?”
“你睜開狗眼看看我是誰?”袁術氣道,“你小子是不是想找打?給我開門。”
“開門可以,把錢還我。”
袁術好象不想惹麻煩,他一邊罵罵咧咧地從馬背上取下錦囊,一邊恨恨地說道,“今天要不是把曹阿瞞的腿打斷了,我才不會出城。”
伏鏞一愣,接著放聲大笑。
“你笑什麽?”
“打得好,打得好。”伏鏞抱著肚子,笑得淚水狂噴,連連跺腳。
第二天,洛陽城傳出了驚人消息。驍騎校尉曹操刺殺太尉董卓失手連夜出逃。
太傅袁隗也接到了董卓被刺的消息,但這個消息卻是董卓的弟弟董旻親自來稟報的。董旻說,刺殺太尉大人的是袁術和曹操兩個人。現在袁術逃了,太尉大人想問問太傅大人,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袁隗考慮了一天,隨即上奏天子,說自己年事已高,無法承擔繁重的國事,請辭太傅一職。天子拒絕,依舊以袁隗為太傅,隻是免除了他參隸尚書事。這樣一來,朝中隻有太尉董卓一人參隸尚書事,代理國事了。董卓大權在握。
天子從太尉董卓之奏,拜袁紹為勃海太守,亢鄉侯。拜袁術為後將軍,衡鄉侯,督請回京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