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風雲錄之人物傳記--諸生傳(八)

大漢帝國風雲錄之人物傳記

諸生傳八

江南書生(8)

“你要去涼州?”朱俊微微一愕,不置可否的問道,“兵荒馬亂的,你去那裏做什麽?”

李瑋胸有成竹的說:“涼州連接西域,三輔與益州,為天下要衝之地。西涼若平,則保西域暢通,而司,益皆安;西涼若亂,則非但西域不保,司,益亦危矣。司隸乃天下最為膏腴之地,而益州更是高祖龍興之地,有天府之稱,此二地如若不保,則大漢天下不保,足可見西涼之重要。這幾個月來,學生隨老師讀《潛夫論》,深感其中奧妙,尤其是其中救邊,實邊,和邊論三論,學生以為實在是如今穩定西涼的上上之策。”李瑋見朱俊微微點頭讚許,便接下去說,“學生大受啟發,但常言道,百聞不如一見。學生打算入西涼為一小吏,實地探察一番,為將來平定涼州做一鋪路石,望老師成全。”說完便慨然下拜。

朱俊大喜過望,上前扶起李瑋,笑道:“好,仲淵,不枉我一番教誨,男兒確應誌在四方,你有此誌,為師大感欣慰。不過涼州此時局勢錯綜複雜,非常危險,我想你還是跟隨你孫師兄從軍入涼參議軍事,較為妥當?”

“謝老師關心,但行軍打仗決非學生所長,如此豈非叫北軍白養活一個閑人?”李瑋連連搖頭,“何況如果從軍,便無法深入涼州民間,很多情形就無法親身體會,這樣學生入涼的意義就大失了。學生還是願意做一小吏。”

“那就如你所言,但如今潛夫論還剩少許就可校訂完成,我想等全部完成之後由你帶入涼州,替我交給我老師之子王剪,也算不負故人之托。”朱俊笑著說,“你也不要太著急了,就在洛陽過個年,等過了年再入涼,如何?”

“是,學生全憑老師安排。”李瑋雖然嘴上說的慷慨,其實心中還是有些放不下在洛陽的這些好兄弟,好朋友。而最放不下的,還是筱嵐,如今能多相處些時日,還是感覺有一些竊喜。

眾人得知李瑋,讚賞之餘又都十分不舍,於是在接下去的日子,除了專心讀書外,更是增加了相聚的次數。眾人相攜遊覽洛陽四周的名勝,登高望遠,指點江山,歡樂不知時日過。

大漢中平二年(公元186年),正月十六,洛陽北門外,一行人為將要入涼的李瑋送行。

筱嵐昨晚哭了一夜,到了五更天才睡下,終於沒有一起來送行,謝明不知道去赴了個什麽約會,也沒有到場。李瑋一一向眾人話別,朱俊拍拍李瑋的肩膀:“仲淵啊,去了涼州好好幹,你的上司漢陽太守傅燮傅南容雖然在官場上人見人畏,但為人很正派,你隻要不要貪贓枉法,或者屍位素餐,倒也不用去怕他。到了安定郡王剪王師伯府上,你也可以向他多請教一些《潛夫論》的要義,雖然他為人淡漠清高了點,但學問還是高的。記得多寫信回來。”

李瑋謝過朱俊,別過眾人,便登車上路。乘在車上,戀戀不舍的看著洛陽那巍峨的城門。在洛陽隻十個月,經曆的事情,認識的人卻幾乎比過去的十九年都要多,而且還擁有了一份羈絆一生的感情。洛陽啊,這夢中的王城,我何時才能重新回到你的懷抱。“啊!”李瑋猛的發現,在洛陽的城樓上,有一個白色的窈窕身影,拚命的揮手,似乎也在喊著什麽。李瑋的眼眶濕潤了,筱嵐啊,即使西涼是刀山火海,前麵有千軍萬馬,我也要回洛陽迎娶你,天下誰能擋我!

車走的很快,不多時,巨大的洛陽城已經成了遠處的一個小黑點,李瑋拿起一卷竹簡,剛想用讀書打發一點時間,卻聽到車外傳來“停車,停車”的喊聲,李瑋往車外看去,隻見謝明騎著馬從後趕來,忙叫車夫停車。謝明跑上前來,也不多話,吩咐車夫把自己的馬也套上車,把身上背的包袱和寶劍往車裏一甩,人也麻利的跳上了車,撣撣衣服上的灰塵,正襟危坐,也不顧李瑋愕然的表情,就吩咐車夫起行。

“斂之,你想幹嘛?來送我也不用帶包袱吧。”李瑋奇道,

謝明:“嗬嗬,不錯,我自然是來送你,不過是要把你送到西涼,所以當然要準備些行頭。”

李瑋突然發現自己這個貌似儒雅的朋友其實內裏也是個難以常理度之的家夥,隻好苦笑道:“那還真是有勞斂之。”

“自家兄弟客氣什麽。”謝明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羽扇搖了起來,“我也早就想去西涼遊曆,此去正好如願,路上還能和仲淵為伴,豈不是一舉兩得?”

有了謝明同行,兩人一路上或是手談,或是觀賞山川地貌,或是爭論經史,倒也真是非常愉快。司隸,是大漢最為發達的地區,從京城洛陽到西都長安,途經河南尹,弘農郡,京兆尹三郡,都是人口密集之地。馳道兩旁往往十幾裏就有市集村落,道上的行人車馬熙熙攘攘,經過岔道時還常有阻塞,往往隻能停車等候,有不少小商販便在馳道旁擺開攤子叫賣,吸引來往過客。雖然還隻是初春,滿目仍有些冬日的蕭瑟之色,但已可看到春耕的農人三五成群的在田間勞作,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謝明搖著羽扇,感慨道:“大漢,也就司隸這千裏之地,有點天朝氣象。”

“若是連這三輔之地都亂了,那大漢還有百姓安身之所嗎?”李瑋笑道,“自大漢立國起,司隸就居天下之中,得河,渭水(黃河與渭河)之利,踞虎牢,潼關之險,百姓安居,沃土千裏,萬商雲集。但古語有雲,三輔平則天下定,然而天下一亂,三輔必先受兵。”

謝明手指西方,“仲淵你說的對,現在禍從西來,如果年內不能平定韓邊二賊,使之侵入左扶風,左馮翎而二郡,威脅長安的話,這富饒安樂的司州之地,就將不複存在了。”

“正是如此,但我看如今河北蟻賊已平,想來不久朝廷就可舉全國精銳來撲滅涼州之賊了。”李瑋樂觀的說。

謝明聽了歎了口氣:“仲淵,你想的太簡單了,這涼州為何屢平不定?雖然其中緣由很多,但最主要的仍是羌族之禍,本朝幾位名將大儒治涼,不管是殺戮還是安撫,幾乎什麽方法都用過了。但羌族仍是桀驁不遜,這次西涼又有漢人士子和豪強加入叛亂,形式更為複雜。隻怕光靠朝廷之力,已經是有心無力了,除非。。。。。。”

“除非是那個河北豹子吧,你也別把他當天兵天將了。”李瑋見謝明有點不服氣,笑道,“我自然也知道這個黑豹的厲害,在河北能以一萬騎兵殺蟻賊二十萬,其用兵庶幾不在皇甫帥之下。但即使這李弘有吳起,樂毅之能,並能領兵入涼,也隻能以戰平涼而已,除非他能把涼州的羌人全部殺光,否則平涼的重點,就是在戰後之治,而並不在戰。”謝明微微點頭,似有所悟。

長安,天下唯一能與洛陽齊名的都市,。

自大漢東遷之後,大漢的政治中心從長安移到了洛陽,但卻絲毫沒有降低長安作為經濟中心的地位。本朝最強盛時,長安不但匯集了中原,巴蜀,河北,江南,西域的各地客商,甚至還有來自遙遠的大月氏,安息,身毒,甚至傳說中的大秦國的客人,可謂是天下通衢,盛況空前。雖然自孝桓帝後西涼局勢糜爛不可收拾,西域之路也慢慢斷絕,但是長安的商業仍然充滿了活力。過了霸陵以後,就是一條寬闊可供八輛馬車並行的石道直通長安城,道上車水馬龍,路邊有許多先漢乃至先秦的石獸雕象,栩栩如生,不禁讓人感到雖然長安已經不是天子之城,卻依稀仍有皇霸之氣。

李瑋正在欣賞大道兩邊的景色,忽然看到前麵聚攏了一堆人,似乎在圍觀什麽,正奇怪間,忽然發現謝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跳下了馬車,跑過去湊熱鬧了。

李瑋跟了下車,來到人群近前,仔細一看,原來竟是一個人昏倒在路邊,隻見那人異常瘦弱,穿了一件破舊的儒生布袍,俯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兩人分開人群,走上前把那人扶起來,隻見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臉色發青,謝明探了探那人鼻息,搭了搭脈,對李瑋說:“看來是餓昏了,快扶上車裏去。”

兩人把那人扶上馬車,撬開了那人口灌了半壺燒酒進去,隻聽那人“咳,咳”了幾聲睜開了眼睛,李瑋忙取出一盒攜帶的食物給他,那人顯然是餓的急了,也不客氣,拱手一謝,拿過來就吃。吃了幾口,忽然停下,把剩下的食物分成兩半,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巾,包了一半放入懷中,然後才繼續吃起來。李,謝二人相顧愕然,但也不便發問,等那人吃完,謝明問道:“兄台,這些食物並不多,你為什麽不全部吃掉呢?”

那人抹了下嘴,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說道:“多謝二位先生救命之恩,他日定當報答,小人姓徐名陵,字伯羽。祖上是揚州會稽人,後來隨父親到右扶風居住。小人初時經商,頗賺了些錢財,後來有心求學,就去了洛陽,奈何散盡千金竟然也無法入太學,後來又被人騙去盤纏,所以落拓至此。我本想回鄉探老母,奈何三日未進米糧,竟在此地暈倒。這裏離家鄉很近,離家數年,也不知道家母如何,所以我想帶點食物回去給家母。”

大漢以孝治天下,最重孝道,兩人一聽原來還是個孝子,立刻肅然起敬,李瑋說:“徐兄不妨把那一半也先吃了,令堂那裏我在給你準備一份就是。”說完把錢給車夫,叫他把車停在路邊,去商鋪買些幹糧肉脯。徐陵連連稱謝,又把剩下的食物吃了,喝了剩下的半壺燒酒,整個人也精神煥發了起來。三個人互通了名姓,攀談起來,徐陵聽說二人都通過數經的諸生,不經肅然起敬:“我聽說洛陽太學的經學考試極難,很多在地方知名的儒生都不能通過,二位能有如此學問真讓我羨慕欽佩不已。”

“徐兄過獎了,但你既然是商人世家,卻為何要棄商求學?”謝明問道

“哎,一言難盡。”徐陵麵露苦色,“大漢雖然不限通商,但自尊儒術後,以為商人不守本土,是下賤的職業,是以本朝商人地位變的極低,比先秦時差的遠。商人表麵上雖然坐擁天下財富,但其實疲於奔命,而所入卻有一半要繳納各種雜稅。今上極愛財,對商人盤剝日重,而各地方官吏也要一一打點,如今做商人,如果不是手眼通天,即使有白圭,猗頓之才,也是舉步為艱,入不敷出啊。”

李,謝兩人都是出生士人,這等商人言論都是第一次聽說,便靜靜的等待徐陵下文。

“家父深受其苦,遂在臨終前囑咐我脫離貨殖賤業,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用錢去洛陽買一個官當,但我那時候年輕氣盛,怎甘做這等事?於是帶了千金上洛求學。一開始不懂得門路,花了很多冤枉錢,後來才知道洛陽太學一般隻招收士人子弟,連普通布衣子弟入學都很艱難,更不要說我這樣的商人子弟。但我並不死心,又堅持待了數年,終於把錢花個精光,本來想買輛馬車回鄉,不料在取車時候被貨主打暈,醒來時候已經不見蹤影,想去告官又無人受理,所以流落至此被兩位所救。”徐陵說到悲憤處,禁不住泣不成聲。

李,謝兩人兩人麵麵相噓,一時倒也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安慰這位倒黴的商人子弟,倒是徐陵先從悲憤的心情中擺脫出來,開始向兩人說一些以往四處行商時候的有趣經曆,各地的風土人情,又令二人大開眼界。當說到西域情況,李瑋好奇的問:“難道在西域之西,真的有康居,大月,安息這些國家?”

“當然了,不但如此,我在西域聽一個安息商人說,在他們國家的西麵還另有一番天地,有一個叫大秦的強大國家,還有很多小國,我從前的誌向,就是到那些國家去開拓商路。”說道此處,徐陵臉色又一片黯然,“想不到今日竟落魄至此,看來此生無望。”

李瑋忙勸道:“徐兄怎可如此消沉,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看徐兄誌向極大,怎可為一時的挫折消磨了意誌,仲淵也無甚餘財,今日願意贈徐兄一匹好馬,賣了也可得十幾萬錢,以此助徐兄東山再起,徐兄以為如何?”

徐陵連忙推辭,但李瑋堅持要送,不久車夫買糧回來,李瑋便吩咐車夫解開一匹馬,把糧食裝上馬背,將韁繩遞給徐陵,徐陵知道無法推辭,跪下來也不多話,連磕三頭,慨然上馬離去。李瑋看著遠去的背影,唏噓不已,謝明呆了一會兒,忽然拍手笑道:“我果然沒白來吧,若不是我來了,隻怕仲淵無馬,隻好背著書簡去西涼了。”二人相顧大笑。

過了長安,左馮翎,西涼的安定郡,就在眼前了。自出了司隸入了涼州,馳道上的車馬行人明顯減少,道路兩旁也越來越荒涼。李謝二人整日裏見到土山黃草,都感到昏昏欲睡,忽然聽到車夫“啊呀”一聲,兩人忙伸頭去看,之見路中間站了四個壯漢,手裏都拿著似是劈柴砍樹用的斧子砍刀,麵色不善,其意圖一望可知,正是幹那沒本錢買賣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