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強敵顯蹤跡
《西征記》
“這樣披頭散發的,額頭上還綁個帶子,象什麽樣子!”何衝摸著照龜茲習慣剪到腦後及肩的頭發,不滿地抱怨著。
羅安促狹地笑道:“嘿,小何你說的這叫什麽話,看看人家死士營的高手,叫剪頭就剪頭,叫穿衣就穿衣,屁話都沒有半句,你也學學他們!”
“哼,這群死士,真懷疑他們除了揮劍斬人,還會不會說人話?這都快沒人味了。”何衝不屑地說,“大夥誰不是為朝廷效命,那副鬼樣子裝給哪個看?”
何,羅二人所說的死士,是這次臨時加入先鋒隊助陣的高手。由於這次“護送”任務關係重大,除了先鋒隊精挑細選了一百人外,也從其他部隊中抽調了三十幾名好手,安西將軍薑舞還特地從他直屬的精銳“死士營”中選出了六名高手同行。這些死士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獨自練劍,一個個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樣子,恨不得走路都走人影子裏。羅安何衝兩人天性樂觀,交遊廣闊,這一路走來,與其他人都能打成一片,惟獨幾次試圖接近這幾名死士全碰了釘子,心裏都不太舒服。
趙能見兩人越說越不象話,忙低聲止住話頭:“休得胡說!你們知道些什麽。薑將軍麾下那些死士,都是從西涼戰地孤兒中選拔而來,七八歲開始習武,十五歲起就隨軍保護重要將領,上陣悍不畏死,武功高強,常於萬軍之中刺殺敵軍上將,屢立大功。這些年下來全營沒超過半百之數,隨便抽一個出來都是拔尖的人物。哪容得你們在這裏亂嚼舌頭?”
“能叔說的是,這些死士是一大助力,如果相處不來,咱們別去招惹人家就是!”趙廣換了一身龜茲武士裝束,白衣如雪,長發披肩,襯出一股平時戎裝所不多見的俊美來,他慢慢地揮舞著龜茲長劍,讓身體逐漸熟悉著這件異國兵器,一邊道“你們有空抱怨,不如多去練練劍,順便把那幾句龜茲話練練熟,此去連長武器都無法使用,又是身在異邦。多一份熟悉,就多一份把握。”
張虎在一邊怪笑道:“老趙,你穿這身真是越發的俊俏了。我還是建議你把臉用泥糊了,否則最容易被疏勒人識破的,恰恰就是你啊!龜茲哪有這等人材。”把趙廣鬧了個滿臉通紅,隻得自顧自的揮劍。
此次奇襲疏勒,奪取城門後的後援部隊也極為要緊,龐德思來想去,還是讓高順和他的陷陣營擔此重任。
高順並非出身原北疆三大嫡係(河北係,黃巾係,胡係)之中,是以雖英勇善戰,卻屢遭排擠,仕途不順。幸好他生性豁達剛正,亦不熱衷追求權位,也不屑拉幫結派,倒也因此躲過了不少派係爭鬥。天子親政後,經司馬懿推薦,高順得以重用,先擢為中領軍,統帥羽林禁衛,後又遷為領軍將軍。高順親領的陷陣營,雖隻有不到千人之眾,卻是北疆最精銳的部隊之一。中興十幾次大戰,陷陣營每戰爭先,登城奪旗,百戰百勝,功勳卓著,犧牲亦是極大——自建營起便在的老兵,至中興時竟隻餘十幾人尚在。中興之後,天子下旨擴充陷陣營,如今全營編製共四千人,分為一千“衝鋒”騎兵和三千“陷陣”步兵,新兵皆選羽林、南北軍中健壯善擊之人,仍由高順親自編練指揮。
接了龐德軍令後,高順便與普善一起謀劃周全:當靠近疏勒城後,陷陣營與普善一行分頭行動,趙廣隊護衛普善入城,陷陣營藏身在疏勒城外十幾裏處,入夜後,全軍悄悄靠近城牆附近埋伏。待趙廣隊取得城門,舉火為號,陷陣營乘機攻入,奪取全城。
“入城之後,我軍將士安危,就倚仗大師照拂了。”高順在棋盤上下了一子,微笑道,“入夜之後,也要大師多多協助。”
普善雙手合十道:“高將軍請放寬心,此計既是由貧僧所出,自有貧僧維護周全。沙門於疏勒廣有信眾,入城之事,想來無礙。”
高順追問道:“大師以放逐之身,領數百護衛入城,疏勒人難道不會生疑?”
“嗬嗬。”普善一笑,擺下一子,“疏勒與龜茲兩國王室皆信我佛,貧僧往日去疏勒時,龜茲王曾派近千士卒護法,疏勒尚不以為奇。是以疏勒即使見我帶的護衛人多,也不會生疑。所慮者,倒是將軍入城後,將如何彈壓疏勒之民?須知疏勒人的勇悍,可是西域諸國都不能比擬的。”
高順聽了這話,拈子不語,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隻要破了城,難道疏勒人的脖子還能硬過我軍的刀劍嗎?
普善到達疏勒城,受到了熱烈的迎接。疏勒國王率領著王公貴族親自到城門口迎接法駕,並與普善手執著手進入疏勒城,接受萬民歡呼,並由普善登壇講法。疏勒民眾之心,全為普善所奪,竟無一人來懷疑“龜茲護衛”的來曆。儀式結束後,普善與其門徒入住疏勒第一大寺——阿難陀寺,而眾護衛則入住驛館不提。
疏勒城建築格局受龜茲影響甚大,隻是規模小了許多,由南至北,也不過三四裏之距。隨著近年疏勒國力日強,其西域通衢的作用也日重,眾商雲集之下,狹小的城郭便有些容納不了,以至有不少新的商鋪、寺廟和民居就隻能建在城外。白天萬商雲集,滿城嘈雜、擁擠不堪;即使入夜,也是熙熙攘攘,直到深更半夜才逐漸安靜下來。
此時,幾條黑影悄悄靠近城牆,左右觀察無人後,打了個呼哨,迅速有百多個黑影從街角湧出,靜靜地匯聚起來。
趙廣待整隊完畢後,揮手指揮眾人俯下身子,向那六個死士使了個眼色。六人得令,抽出腰間細劍,踮著腳尖,帶頭往城牆上爬去。
疏勒城門的防範並沒有想象中的嚴密,六名死士如六隻黑貓一般,一路俏無聲息摸上去,見人就殺——隻殺了七名睡意朦朧的守兵,便無驚無險地上了城樓。趙廣等跟了上去,趴在靠近城牆頂端的階梯上,觀察城牆上的情況。
“倒是有些警戒。城樓附近有二十餘人,城門絞盤處有十人,附近二十丈之內城牆上共有五十餘人。”拓拔封掃了幾眼,便把大致情況摸清,低聲道,“大人,屬下建議兵分三路:我與死士營的弟兄去攻下絞盤,大人帶二十個人去壓製城樓,釋放信號,其他弟兄迅速肅清附近城牆敵人。”
趙廣參與這樣的偷襲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見精於斥候的拓拔封如此說,想想也並無不妥,便點了點頭,把命令簡單傳達了下去。那六隻“黑貓”不用趙廣多說,一見發動的手勢,便如閃電一般竄了出去。
拓拔封手持雙劍,後發先至,竟先死士一步衝到絞盤旁,左手短劍刺入了一個疏勒衛兵的後腦,右手揮出一劍割斷另一人的脖項,棄了左手劍,雙手握劍撲入第三名敵人懷中,將他釘在了城牆壁上。幾名死士自然也不含糊,都是一個照麵就殺死了自己麵前的敵人,見拓拔封兔起鵠落連殺三人,望向他的眼神裏,也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欣賞和尊敬。拓拔封不敢耽擱,忙示意幾人一起幫忙打開城門。
此時,城牆上的戰鬥也基本結束。趙廣等人雖然不擅長暗殺,但仗著人多善戰,也迅速剿滅了不過百數的疏勒兵。趙廣依照計劃,命人向天空射了三支火箭,並點燃一支特製的火把,揮舞起來。不多時,城外不遠處影影綽綽,有大隊人馬向城門趕來。趙能撫掌笑道。“好,大事成矣!”
正如普善所說,疏勒一地民風彪悍,果然遠勝西域各國。雖然高順一入城就率部攻破王宮,並押著疏勒王室,將疏勒全城軍隊繳了械,但民間的反抗自漢軍之日起,便此起彼伏。疏勒人無分老幼、成千上萬地湧上街頭,用磚塊、木棒襲擊漢軍,在道路上設置障礙,甚至乘夜偷入漢軍宿地放火。高順迫於無奈,隻得命全軍戒備,關閉市場,禁止集會,加強巡邏,一發現有叛逆跡象,立殺無赦——在砍下上千首級掛在街邊示眾後,終於逐漸控製了局勢。三日後,西征兩路主力部隊逐漸分批入城,眼看反抗無望,疏勒人終於徹底安定下來。
雖然疏勒局麵大定,但城中警戒的卻仍未解除,趙廣還是如過去幾天一樣帶隊巡街。趙廣看著蕭條的街麵和疏勒人眼中那種化不開的敵意,頗有些感慨:大漢曆來以仁孝治天下,對四方蠻夷也多講究仁義教化,但這次對疏勒,卻全是雷霆手段,也不知到底是對是錯。正在此時,拓拔封跑到跟前,沉聲道:“大人,前麵一個廣場中發現一群異國人聚眾,個個身藏武器,行為古怪,甚是可疑。”
趙廣領眾人上前,果然看到一群奇裝異服、高鼻深目的異國人正圍成圓圈,匍匐在地。圈中央燃著一團篝火,一個紅袍人站在那團火前,雙手張開,念念有詞。趙能湊近著趙廣的耳朵道:“少爺,這些人似乎就是傳聞中居住在極西之地的拜火教教眾,這些人大老遠的跑來疏勒不知為了什麽。”趙廣點點頭,命令羅安與何衝等率人封鎖街口,餘眾將那些人團團圍住,收繳了兵器。幾個士卒如狼似虎地把那紅袍人扒了外衣,用繩縛了,丟到趙廣跟前。眾人這才發現,那人隻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雖是碧目褐發,長相卻也甚清秀儒雅,雖然正被五花大綁綁著,臉上倒沒有什麽慌亂的神色,反而用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不斷打量著眾人。
正待盤問時,隻聽守著街口的羅安一聲高喊,“什麽人!”,緊接著傳來一連串兵器被撞飛的聲音,眾人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身著黃衫的虯須大漢高聲呼喝,舉刀策馬向這邊殺來。趙廣不慌不忙上前幾步,持槍站定,雙腳擺個不丁不八,兩腿微曲,待對方拍馬殺到跟前時,飛快地往旁邊一閃,人動槍出,長槍如毒蛇般從騎士的腋下鑽入,沒至槍柄,順勢一逗手,將他挑下馬來。
羅安從後趕上,氣急敗壞地想要上前補上幾刀,卻發現那騎士已然斷氣,隻好悻悻地還刀入鞘,向身邊的龜茲通譯吼道:“這賊廝鳥一邊衝一邊喊的啥?撕聲力竭的?”龜茲通譯搖頭說他也聽不明白,卻見之前那個年輕人上前掙紮爬到那騎士的屍體前,看了看傷口,對通譯用龜茲語說了幾句,這才明白,對眾人說道:“這個人說,這個死者是安息國(安息,又稱帕提亞,中亞強國)最強大的騎士之一,而他是這個騎士的仆人,他們主仆是為了與安息國通商的目的來疏勒的。”
那年輕人朝屍體拜了幾拜,挪步來到趙廣麵前拜倒,又說了幾句龜茲話,通譯忙翻譯給趙廣說:“大人,他說他的名字叫阿爾達,既然你殺了他的主人,根據安息國的法律,從此以後他就是您的仆人了。”
“啊?”趙廣從沒見過這等認主的,頗有些瞠目結舌,與趙能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示意士卒將那青年的繩索放開,有些無奈地對通譯說,“真是亂來,你替本官告訴他,本官是大漢武將,大漢朝律法不許胡亂收仆。既然他隻是個仆從,本官也無意為難他,就讓他把主人的屍身帶走安葬吧。”
聽了通譯把這話翻譯後,那名叫阿爾達的青年忽然激動起來,連比帶劃地說了一通,並對著趙廣連連頓首,通譯聽了,驚訝地說:“大人,他說能見到您,一定是火神的旨意。他有重大的消息要告訴您,他們東來途中,發現了大批的貴霜帝國的軍隊正在往蔥嶺附近靠近,數量有近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