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劍拔弩張 第二十一節

五月下,飛狐要塞。

在幽州代郡的代縣和冀州中山國的廣昌城之間,就是太行山第八陘的飛狐陘,地勢極為險要,其中最為險要的就是四十裏長的飛狐峪,而聞名天下的飛狐要塞就位於飛狐峪的出口。堅固的關隘和雄偉的長城渾然成為一體,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飛狐要塞以自己堅實的軀體拱衛著整個冀州,它和西部的句注要塞,北部的盧龍塞並稱為北疆的三大要塞。

從薊城有小道向西,沿著太行山南麓,穿過巨馬水,五阮關,廣昌城,直達飛狐要塞,全程大約四百多裏。文醜、張震和吳雄帶著四千步卒,兩千降卒日夜兼程火速趕到了關隘。飛狐要塞的守將是軍司馬趙異,他看到援兵來了,非常興奮,急忙帶著幾個軍官出塞迎接。趙異是個三十多歲的大漢,一臉亂糟糟的大胡子,說話不幹不淨的,就象太行山上的盜匪一樣。文醜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這人大概是在太行山上待久了,桀驁不遜,沒有一點軍官的樣子。

趙異和幾個部下渾身血跡,滿臉倦容,走路搖搖晃晃的。文醜和他們互相問候了一下,問道:“關內還有多少士卒?”

“三百二十七人。”趙異大聲回稟道,“大人要是再不來,飛狐要塞就要丟了。”

文醜吃了一驚,“烏丸人到底有多少?你們怎麽損失這麽大?”

趙異苦笑道:“大人一定以為我們有一千二百人吧?那是虛報數目騙軍餉的,我們其實隻有六百人,能守到現在,已經竭盡全力了。”

文醜恍然,沒有說什麽,他對張震和吳雄招招手,“進關,上城牆。”

趙異陪著文醜一邊進關,一邊又解釋了一下。飛狐要塞因為地處代郡以南,距離邊界有六百多裏,加上地勢要比句注要塞和盧龍塞險要,所以駐軍一向不多。這幾年國家內憂外困,冀州黃巾軍又頻繁叛亂,守關的士卒更是一年比一年少,“我們這六百人在飛狐要塞已經待了五六年了,既沒有人來替換我們,也沒有人告訴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換防。黃巾軍勢大的時候,路途被阻,我們甚至連糧餉都沒有,全靠在山上打獵過日子,朝廷早把我們忘了。

文醜安慰了他兩句,說道:“這次打贏了,你們該升官的升官,該回家的回家。”

趙異搖搖頭,不相信地說道:“大人不要騙我們了,這次能活下來,就很不錯了。”

關外的烏丸人看到漢軍有了支援,攻打得更加猛烈了。文醜從容不迫,指揮四千士卒頑強作戰,連續擊退了烏丸人的多次攻擊,穩定了飛狐要塞的危急形勢。烏丸人知道自己喪失了破關的最佳時機,隨著傷亡的逐漸增多,他們也放慢了攻城的節奏,有點敷衍了事了。

被關押在關內的兩千叛軍士卒看到烏丸人寇關,神情激憤,個別帶著抵製情緒的降卒也被關隘內越來越多的漢兵遺骸所震撼,他們麵對凶殘的胡人,毅然放下仇恨,紛紛要求上城作戰。文醜二話不說,立即釋放了所有的降卒,就地征募為兵,把他們分派到張震、吳雄和趙異的三個部曲裏。

關隘的戰鬥日複一日,激烈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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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涿鹿城。

閻柔、燕無畏帶著鐵騎進入居庸關以後,屯兵在涿鹿城,等待白鹿部落的鹿破風和舞葉部落的射墨賜前來會合。兩大部落首領依照鎮北將軍李弘的軍令,各自帶著兩千鐵騎迅速趕到涿鹿。

燕無畏給閻柔介紹了兩位部落首領之後,雙方隨即坐在一起商談擊敗烏丸人的辦法。鹿破風和射墨賜雖然和閻柔不熟,但都聽說過燕山火燒雲的大名,知道他現在是李弘手下的統軍大將,和恒祭、射纓彤也都是老朋友,所以兩位部落首領對他非常客氣,表示遵從閻柔的指揮,盡力配合漢軍擊敗烏丸叛軍。

黑翎王難樓過去很器重鹿破風,一度希望他繼任上穀烏丸大人,統領上穀烏丸,因為這一點,鹿破風對黑翎王難樓被刺身死一事非常悲痛,他切齒痛恨慕容風和皋蟬,發誓要為黑翎王難樓報仇。他提議閻柔直接帶著大軍殺向代縣,切斷烏丸叛軍的退路,和皋蟬、冉冉在飛狐峪一帶決一死戰。

閻柔不同意。他說自己這次率軍北上,缺乏糧草接應,口糧完全要靠兩個部落的支援。現在兩個部落要承擔九千鐵騎的口糧,太困難了,如果大軍和烏丸叛軍在飛狐峪一帶陷入僵持,糧草供應是個大問題,而叛軍因為圖謀良久,準備充分,兵力占盡優勢,牲畜也帶得多,短時間內想一口吃掉他們,根本不可能,還是徐圖良策靜待佳機為好。

閻柔給兩人仔細介紹了一下北疆的形勢,閻柔說,目前留在薊城的軍隊隻有三萬多人,加上劉大人的幽州軍,也隻有四萬多人,如果慕容風同時從漁陽和盧龍塞揮軍南下,遼西遼東的烏丸叛軍和蟻賊再趁機反攻,將軍大人的兵力就嚴重不足了。為此,我們要盡可能留在居庸關附近,以便隨時進關支援。

“按大人這麽說,我們待在涿鹿吃飯睡覺算了,還打什麽戰?”鹿破風十分不滿地說道。

燕無畏笑道:“大帥不要著急嘛,你聽閻大人繼續往下說。”燕無畏跟隨李弘在上穀攻打鮮卑人的時候,和鹿破風、射墨賜都很熟悉,他看到鹿破風報仇心切,言語毫不客氣,趕忙笑著勸慰道,“大帥的心情我們很理解,但我們隻有九千人,打死一個少一個,所以我們必須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閻柔沒有在意,他看看鹿破風,繼續說道:“黑翎王難樓被刺,上穀烏丸和代郡烏丸舉兵叛亂,這是我們事先沒有預料到的。現在能不能擊敗這股烏丸叛軍,直接關係到整個北疆戰場的勝負,因此我們必須要慎重又慎重。”

“兩位大帥請看……”閻柔指著飛狐要塞說道,“烏丸人如果攻破飛狐要塞,直接南下,立即就會切斷幽冀兩州的馳道,幽州隨即就失去了冀州的糧草支援。”

“守住飛狐要塞其實並不難,將軍大人已經命令文醜帶著六千人去支援了,有六千守關,烏丸叛軍幾個月都打不下來。但如果我們直插代縣,把烏丸叛軍堵在了飛狐峪,烏丸叛軍就麵臨兩個選擇,要麽全力攻破飛狐要塞,要麽突圍而走。攻破要塞的代價太大,烏丸叛軍不會幹這麽蠢的事,那麽剩下的就是突圍。我們隻有九千人,肯定擋不住他們。烏丸叛軍突圍而走後,不會甘心自己一無所獲,他們必定要去雁門關。此去雁門關隻有幾百裏,轉瞬即至,但這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鹿破風和射墨賜頓時醒悟。現在不是要擊敗烏丸叛軍,而是要拖住烏丸叛軍,再尋機予以殲滅,打急了打快了,逼得烏丸叛軍狗急跳牆,跑到雁門關去幫助鮮卑人打並州那就麻煩了。

射墨賜緊皺濃眉,捋須沉吟半晌,緩緩說道:“閻大人,拖住烏丸叛軍,其實也就分散了將軍大人的兵力,我看大帥有可能要南下攻擊幽州。”

閻柔歎了一口氣,苦笑道:“隻要飛狐要塞不失,將軍大人集結四萬多人堅守薊城,應該不成問題。要想阻止慕容風揮軍南下,我們隻有盡快找到機會一舉殲滅烏丸叛軍,然後立即回援薊城,但可惜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現在即使有這樣的機會我們也很難把握的住。”

“兵力還是有的,就是我們請不來。”鹿破風指著白山說道:“大王被刺後,白山烏丸各部落大帥誰都沒有統禦諸部的能力,各部大帥互不服氣,亂成了一團。皋蟬本來是可以繼任大王的,但他勾結鮮卑人殺了黑翎王遭到了白山烏丸眾多部落的反對,所以跟隨他叛變的也隻是白山烏丸的一部分。現在白山諸部至少還能湊齊兩萬大軍,但現在誰都沒有這個本事把他們請出來。”

閻柔和燕無畏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想到了樓麓,“如果黑翎王的兒子樓麓回來呢?”

鹿破風想了半天,說道:“他是庶出,未必能行。”

閻柔失望地說道:“那就算了,我們還是想想別的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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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國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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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晉陽。

從月初開始,鮮卑人從雁門關的數個攻擊麵同時展開了凶猛的進攻,漢軍損失慘重,催請援兵的書信一天比一天多。徐榮不為所動,置之不理。

張燕和楊鳳的七萬主力黃巾軍全部換上了晉陽武庫的最新武器,並且在徐榮的建議下,組建了一支兩萬人的強弓營。十三萬屯田兵還在集訓當中,裝備屯田兵的武器也在日夜不停地運進龍山大營。黃巾軍的兵曹營征集了十萬民夫,上萬名工匠帶著這些民夫日夜趕製巨型盾巨型矛還有巨型拒馬。

襄楷帶著部分武功高強的弟子坐鎮龍山大營,一麵鼓勵士氣,一麵親自參加訓練,龍山大營的殺敵氣氛空前高漲。

徐榮每日召集張燕、楊鳳和黃巾軍高級軍官商議作戰方案,仔細研究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唯恐考慮不周,導致大戰失敗。

由於徐榮很早就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武器,加上黃巾軍迅速集結到位,這使得雁門關大戰的各項準備工作進行的非常順利,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各府掾史的全力配合,大戰的準備工作逐漸接近了尾聲。

這時,徐榮接到了一封血書,這是雁門太守郭蘊受傷後,蘸著自己的血寫就的一封求援信。雁門關經過兩個多月的血戰,已經剩下不到四千名士卒了。

左彥忍不住勸道:“大人,還是派五千援兵去吧,雁門關的將士打得太苦了。”

徐榮緩緩卷起竹簡,看了麵前的眾將一眼。二十多天來,他天天和這些黃巾軍將領待在一起,大家都很熟悉了。

王當一躍而起,大聲說道:“大人,下官願意帶五千精兵急速趕往雁門關。”

徐榮微微一笑,說道:“要想把鮮卑人誘進來,就不能再派一個援兵,即使雁門關上的將士全部陣亡了,也不能增援。”

王當一愣,沒有說話,低頭坐了下去。為了重創鮮卑人,連雁門關都要放棄,何況雁門關上的守城將士。

“雁門關上還有四千人,也就是說,我們至少還可以堅守十到十五天。”徐榮慢慢說道,“在這十到十五天裏,鮮卑人要遭到更大的損失,鮮卑人的怒氣也會越來越大,他們要殺進晉陽的決心也會更加堅決,而這些,正是我們戰勝鮮卑人所需要的。”

“大人……”李瑋勸道,“大人如果執意不增兵,至少也要把雁門關大戰的事情告訴郭大人和丁大人。”

徐榮搖搖頭,神態非常堅決地說道:“不行,此事如果讓鮮卑人聽到一點風聲,他們立即就會聯想到西疆的慘敗,他們已經承受不起第二場大敗了,這消息無論是真是假,他們都不會貿然揮軍南下。他們隻要占據了雁門關,就可以傳令大草原,集結更多的人馬和我們決戰。他們可以等,但我們卻等不起。如果鮮卑人遲遲不南下和我們決戰,我們也就徹底失去了北疆,我們就是大漢國的千古罪人。”

“大人這話似乎嚴重了。”李瑋笑道,“我們為什麽等不起?”

徐榮沉默半晌,緩緩說道:“到了七月,朝廷就一個錢都沒了。”

大帳內人人震駭。

“此事機密,諸位萬勿泄漏,以免動搖軍心。”徐榮揮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但諸位盡可放心,此戰即將開始,此事已不足為慮了。”

“大人,大軍齊聚龍山大營的事並州兩郡人人皆知,瞞是瞞不了的。”李瑋麵顯憂色,小聲說道,“如果鮮卑人……”

“李大人過慮了。”徐榮不緊不慢地說道,“一來,鮮卑人尚不知道我們已經肅清了內奸,二來,沒有人會相信我們能在一個月之內完成大戰的準備工作。二十萬人參加的大戰,沒有三到四個月的準備根本不可能,但僥幸的是,我們做到了。”

徐榮掃視眾將一眼,非常自信地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鮮卑人聽到我們聚集了二十萬大軍之後,定會全力攻打雁門關,雁門關很快就要失守了。”接著他舉起郭蘊的求援文書,笑道,“郭大人以血書求援,實在令人感動,一個援兵都不給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所以,我明天到雁門關去。”

眾將大吃一驚。

“大戰即將開始,大人如何能離開?”張燕急忙阻止道,“大人切莫戲言。”

徐榮站起來,麵對眾將,鄭重說道:“我走之後,鎮北將軍府由張燕張大人坐鎮,雁門關大戰,由張燕張大人全權指揮。擊敗鮮卑人之後,黃巾軍將名揚天下,諸位也將成為我大漢國的有功之臣,從此名垂史冊。”

在黃巾軍將領的驚愣和感激之中,徐榮深躬一禮,大聲說道:“大漢國的興亡就拜托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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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雁門關。

徐榮帶著十二個親衛趕到了句注要塞。

丁原站在要塞外迎接,他抑止不住滿臉的失望之色,躬身為禮,“大人,並州難道就沒有一個援兵了嗎?”

徐榮笑著回禮道:“丁大人說錯了,並州還有十三個援兵,我,還有我的十二個親衛。”

丁原搖頭苦笑道:“大人,如果沒有援兵,雁門關就守不住了。”

徐榮抬頭看看關隘,又聽聽從要塞裏傳出的激烈廝殺聲,淡然笑道:“能為國盡忠而死,未嚐不是一件人生幸事,走,我們進關。”

郭蘊麵色慘白地躺在城樓裏,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徐榮,仰首長歎道:“大人真是狠心啦。我一封血書,隻催來了十三個援兵,大人看樣子是非要把我大漢國的北疆拱手讓給鮮卑人了。”

“大人……”徐榮話音未落,就聽見“咻……”一聲厲嘯,一支長箭洞穿窗扇飛射而來。徐榮側身讓過,手出如電,一把抓住了那支呼嘯的長箭,箭尾的羽翼劇烈地顫抖著,好象要極力掙脫徐榮的大手。徐榮看都沒看,隨手把長箭扔到地上,繼續說道,“大人,並州的確沒有援兵了。”

郭蘊痛苦地說道:“大人親自帶人來了,那說明大人手上的確沒人了,但黃巾軍呢?兩州的百姓呢?都聞風而逃了?”

徐榮剛要回答,城牆方向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叫聲由近而遠,消失在了關外,隻是不知道那是敵人臨死前的慘叫還是漢卒的,接著無數支長箭象*一般凶猛地釘射到城樓上,“砰砰啪啪”“咚咚咻咻”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再接著就是慘烈的喊殺聲此起彼伏,衝天而起,鮮卑人又攻上來了。

徐榮抬頭看著屋頂,仔細聆聽著箭簇入木的聲音,一時間沉醉其中,他就象聽著一曲美妙的音樂一樣,如醉如癡。數支長箭再次穿過破爛不堪的窗扇直射而來,圍在郭蘊身邊的幾個侍衛同時舉起了盾牌,緊緊護住了郭蘊的全身。背對窗戶的徐榮就象背後長著眼睛一樣,身軀奇妙地搖晃了幾下,避開了兩支射向自己背心的長箭。徐榮的心在跳動,血在沸騰,手緩緩地握上了刀把。突然,他大吼一聲,轉身衝了出去。

郭蘊的淚水流了出來。一個中郎將大人都親自操刀上陣了,並州哪裏還有人?並州完了。

殺伐之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漸漸的,叫喊聲越來越小,長箭也越來越稀疏,鮮卑人再一次被殺退了。

徐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郭蘊的眼前,他氣定神閑,渾身浴血,剛毅的臉上猶自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一雙血淋淋的大手還在輕微地顫動著。

郭蘊敬佩地看著他,搖頭歎道:“大人好厲害,連殺七人。”

徐榮望著滿臉絕望的郭蘊,望著郭蘊眼角的淚痕,心裏一軟,輕輕說道:“大人,你回晉陽吧。”

“不,我不回去,我就死在這裏。”他拿起放在身邊的長劍,一臉決然,“臨死,我也要再殺一敵。”

徐榮肅然而立,久久無語。

長箭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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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薊城。

李弘接到了徐榮的來書。徐榮隻寫了五個字:我到雁門關。

徐榮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到雁門關殺敵去了。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李弘激動之餘,心裏非常緊張,他不知道黃巾軍可擋得住近十萬鐵騎的衝殺,不知道張燕能不能打贏這一戰。張燕有指揮幾十萬人大戰的經驗,他甚至還不止一次指揮過幾十萬的大戰,但他打得都是敗仗,今天的他,有信心打贏這事關大漢國興亡的一戰嗎?

李弘不知道這一戰怎麽打,在哪裏打,有多少人打,他隻知道徐榮到了雁門關,隻知道這一場大戰即將開始。這麽激動人心的一戰,幾十萬參加的大戰,自己卻不能置身其中,李弘既感到遺憾,也感到自豪。黃巾軍,黃巾軍也有震撼天地的一天了,他不再是叛逆,不再是蟻賊,他是大漢國的中流砥柱了。

李弘越想越是興奮,他衝出大帳,飛身跳上黑豹,大喝一聲,“黑豹,走……跑起來……”

黑豹一聲長嘶,馱著激動的李弘向空曠的原野狂奔而去。

第二天,李弘留下高覽高順徐晃駐守薊城,自己帶著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向了漁陽。閻柔得到李弘的軍令,立即率九千大軍靠近了居庸關,公孫瓚得到軍令,率大軍於潞城集結。三支大軍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品”字形,進可攻,退可守。

李弘和朱穆兩人駐馬立在美麗的沽水河邊,隨意地閑聊著,“當年,我和羽行、子玉三人帶著騎兵支援漁陽,就是從遠處的鮑丘河渡河的,那條河距離這裏大約有四十多裏,比這條河要窄一點,等打下了漁陽,我帶你去看看。”

朱穆笑著連連點頭,“大人,此去漁陽就是做做姿勢,又不真打,怎麽看?要看那條河,還是回薊城後,你帶我到下遊去看看吧,順便再到徐無山看看你的小雨夫人。”

自從李弘在劉虞的大營昏倒大喊小雨的事傳開後,整個軍中的將士都知道鎮北將軍大人有個女人了。怪不得大人做到將軍了都不娶妻,原來早有紅顏知己啊。這事就連劉虞都很奇怪,他對李弘很了解,從來沒聽說他在無終城還有一位女人。這個小子,看不出來還很有心機,連我都瞞著不說。劉虞對他說,等幽州事了,你一定要帶著她給我看看。李弘哭笑不得,他不願意解釋,也不想解釋。這麽多年了,他征戰四方,想得最多的就是風雪,但風雪是自己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她就象藍天上的白雲一樣,可望而不可及,離自己是那麽那麽的遙遠,遙遠的讓自己痛苦不堪。小雨是自己的一個牽掛,雖然自己不常想起她,但一旦想起,浮現在眼前的總是那雙淒怨的大眼睛,這令他更痛苦,那雙眼睛是自己一生的牽掛,至死都拋棄不了的牽掛,無論是為了那個諾言還是這份牽掛,經過這次擔驚受怕之後,他已經拿定主意再不讓她離開自己了,他怕自己失去她之後,一輩子都活在愧疚和痛苦裏。

盧龍塞的一幫老戰友聽說此事之後欣喜萬分,老拐更是把自己誇個不停,好象自己是天上的聖人一樣,在他們的眼裏,自己牽掛著小雨,也就是沒有忘記戰友之間的生死之情,沒有忘記死去的和活著的兄弟,沒有忘記盧龍塞,沒有忘記自己的根。老拐和一幫老戰友的感激和喜悅讓李弘心裏沉甸甸的,自己是什麽?自己和他們一樣,不過就是盧龍塞的一個老兵而已,自己怎麽能忘本呢?沒有盧龍塞死去的幾千將士,哪有自己的今天?如果自己忘本了,變了,田重、玉石、燕無畏、鄭信、小懶、胡子、雷子、鐵鉞、老拐,許許多多跟隨自己的老部下還會這樣跟著自己四下征戰嗎?

沒有小雨,失去小雨,自己也就失去了許多美好的東西,這一點,李弘從田重的眼睛裏早就看到了。聽到小雨的消息,田重的激動和欣慰那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自己把小雨弄丟了,把小雨送進了災難和痛苦,老人家還會這麽高興嗎?我還會這麽高興嗎?隻要小雨在自己身邊,就有那麽多人高興,開心,這麽好的事,自己怎麽能殘忍地把它摔碎呢?他告訴田疇,你回去後,立即把山寨的事安排穩妥了,叫小雨和其他將士的家眷都收拾好東西,過段時間,我要把他們全部接到晉陽去。

小雨夫人還是田重第一個喊出來的,既然田重喊了都沒事,其他人自然不怕了,一個個有事沒事就把小雨夫人掛在嘴邊開將軍大人的玩笑。

李弘搖手笑笑,說道:“快了,雁門之戰結束後,我們就可以去徐無山。現在,麴義的大軍大概已經快殺到美稷了,我們也要加快步伐。免得耽誤了雁門關大戰。”

“麴大人盡起五萬鐵騎殺奔美稷,一定把匈奴人嚇壞了。”朱穆大笑道,“麴大人早把匈奴人殺怕了。”

李弘笑了起來,突然,他臉色一變,望著對岸的眼睛猛然睜大,一顆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白衣如雪,白衣如雪。

朱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驚叫起來:“扶餘國人,那是扶餘國人,大人,那是扶餘國的人。”

一群鮮卑鐵騎簇擁著三個白衣如雪的扶餘國人正沿著河岸飛馳而來,當前一人白衣白馬,長氅飄飛,猶若出塵仙人。

那是風雪嗎?李弘心頭一陣窒息,難受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遠處鮮於輔也發現了對岸的鮮卑鐵騎,他看到白衣如雪的扶餘國人,立即想到了風雪。風雪的事經燕無畏的口,李弘的幾個老部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鮮於輔指著龐德大聲叫道:“令明,舉起黑豹戰旗,站到將軍大人的身後去,快一點。”

龐德以為是要向鮮卑人示威,趕忙答應一聲,從掌旗兵手上接過巨大的黑豹戰旗,跟在鮮於輔後麵打馬跑到了李弘身邊。

紅色的戰旗在風中狂舞,旗上一隻張牙舞爪的黑色巨豹好象隨手都要躍空而飛。

白衣白馬的騎士突然立馬而起,霎時止住了狂奔之勢。鮮卑騎兵緊隨其後,紛紛勒住了奔馬。三個扶餘國人衝出騎兵隊伍,打馬向堤岸跑來。

李弘的心髒再次劇跳起來,嘭嘭的聲音清晰可聞,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心神,雙眼一霎不霎地望著對岸。

黑豹好象看到了什麽,它低嘶一聲,突然揚起前腿,全身直立而起,奮力長嘶起來,嘶叫聲順著河風傳出很遠很遠,對岸的那匹白馬好象受到了什麽刺激,立時揚腿長嘶,一頭衝下了堤岸。黑豹也想往前衝,但被李弘牢牢地抓住了。

風雪,風雪果然回來了。

李弘心神震蕩,禁不住仰天長嘯。白衣人策馬立於河邊,猶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又有兩騎衝到了堤岸上,一個騎士舉起號角,嗚嗚地吹了起來。李弘心裏狂喜,他聽出來了,那是柯比熊和闕昆,兩個小家夥長大了,也可以跟在大人後麵出來見見世麵了。

李弘隨即想到自己要和大帥決一死戰,朋友,兄弟,轉眼都將變成生死仇敵,心裏又是酸楚又是悲傷。對岸的牛角號聲嗚嗚咽咽的,就象此刻李弘的心情一樣,蒼涼而無奈,戚戚慘慘地飄蕩在沽水河上空。

李弘一時無法自持,痛苦得仰首向天,高舉雙臂,再度長嘯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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